“不要怕,這個儀式過後,你身上再也不會痛了。”
“記住,在你升到等階二之前,一定不要摘下面具。”
“向我發誓,發誓你絕對不會出去。”
嬴抱月在夢境中浮沉,眼前一會兒是小李稷的面容,一會兒是大李稷臉上的面具。
“我有個不情之請。”
在東吳的小院裡,天光將暗,即將參加中階大典的男人溫和地說道。
“我想麻煩你幫我金針封穴。”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李稷不穿衣服時的身體。
夢境中,嬴抱月眼前浮現出當時男人在她面前脫下上衣時的情景。
在她一根根扎完金針後,她輕聲道,“你不要回頭聽我說。”
“我隱瞞了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會成爲天階的,等到了那個時候,我會告訴你這件事。”
當面對李稷願意將性命交到她手上的信任,她良心發作準備之後選個時間坦陳自己的身份,承受李稷報仇的怒火。
她對李稷藏了很多秘密,但通過刺穴她發現,李稷身上也有很多秘密。
“李稷,你的體內……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那時她是這麼問的。
就在她給他扎針的時候,在扎到一個位置時,金針倏然彈出,不但沒能扎進去,反而刺到了她的手。
嬴抱月清楚地記得那個位置。
在第六節脊椎,正好是人體的心臟的位置。
她當時是從李稷的背部扎針,連骨頭都沒觸到,只是不小心在外緣碰了一下,就遭到了巨大的反彈。
那時她隱隱察覺到,李稷的身體深處似乎存在着什麼東西。
但問李稷,他也一頭霧水,還說東方儀爲他檢查過身體,什麼都沒發現。
嬴抱月緩緩伸出手,她還記得撫摸李稷那片後背皮膚時的觸感。
乍一看和周圍的皮膚沒有什麼區別,但其實卻要硬很多,光滑卻又堅硬。
她小的時候,曾經撫摸過類似的東西。
那是……
嬴抱月猛地睜開眼睛,從地上坐起。
夢境結束了。
她回到了現實。雖然是過去的現實。
嬴抱月發現自己倒在了小李稷之前偷看的那棵樹邊。她扶着樹直起身,眼睛還疼得厲害,一陣陣發黑,但周圍的一切已經不再都是青色。
“青光消失了嗎?”
嬴抱月緩緩環顧四周,四周樹木蕭瑟,黃葉凋零,就像是被大風席捲過一般,但樹枝在正常地抖動,時間的流動已經恢復正常。
然而下一刻,嬴抱月察覺到了不對勁。
濃烈的血腥味,充斥着她的鼻腔。
嬴抱月緩緩回過頭。
在她的身後,是一片血肉地獄。
三千騎兵的屍體,橫倒在林中,有的斷成半截,有的四肢被扯斷,有的肝腦塗地,死狀極慘。
在三千騎兵的屍體的外沿,是上百名高階修行者的屍體。
這些人幾乎都兩兩一組死在地上,身上插着各自的刀劍,廝殺在一起,也死在一起,有的人嘴裡啃着對方的肉,有的人的手腳插在對方的體內。
整片樹林變成了屍山血海,如大軍過境大戰之後的戰場。
嬴抱月扶着樹幹站起身,如夢遊一般走向不遠處的那些死人。
她忽然想起之前參加初階大典時聽其他修行者曾這麼評價少司命。
“嗨!那就是個妖女,說她是妖女都是輕的,實打實是個魔頭,殺人如麻!”
“八年前,在雲霧森林前,那女人大開殺戒,一人就殺了三千騎兵,一百多個高階修行者,連地都染紅了!”
她八年前大開殺戒,殺了三千騎兵百名高階修行者?
看來就是指這件事了。
嬴抱月緩緩巡視着滿地的屍體,從這些人死前的動作裡,明白了他們的死因。
除了一開始衝向她被她殺死的黑甲兵外,其他人居然都是死於自相殘殺。
尤其是這數百名後來才趕到的高階修行者,沒有一個是命喪她之手,全都是互相搏殺至死。
是什麼力量讓這麼修行者自相殘殺?
嬴抱月沉默下來。
連她這個從戰場上的屍山血海中走出的武將,都沒有看過這麼詭異的畫面。
她唯一能夠想到的,就只有她昏過去前看到的那陣青光了。
當時這些在林子裡的修行者和黑甲兵,通通被這股青光所籠罩。
嬴抱月記得她在昏過去前,的確聽見身後傳來了刀兵之聲。
看來就是這羣士兵和修行者在自相殘殺。
活人被那青光穿透身體,就會失去理智陷入癲狂嗎?
嬴抱月心中一涼,忽然想起了什麼。
“春蘭?蘭娘?”
李春蘭呢?
她剛剛走過來時,並沒有看到李春蘭的身影。
嬴抱月憑着記憶走到李春蘭原本所在的地方,那裡地上積着厚厚的血泥,卻沒有人的身影,甚至沒有一絲屍體骨殖的痕跡。
嬴抱月緩緩蹲下身,將手伸進血泥中。
她的指尖,觸着了一點硬物。
嬴抱月從泥抽出手,望着指尖捏着的那支銀簪。
銀簪上染着血跡。
嬴抱月死死攥緊簪子,望向地上的血泥。
青光捲過,活人發瘋,死物燒盡。
李春蘭原本解下的銀甲,都已經消失無蹤。卻無人能解釋,這支銀簪爲什麼留了下來,沒有融化。
“蘭娘,你是爲了告訴我嗎?”
嬴抱月張了張嘴,最終沒有說些什麼。
她不能哭,不能餒,更不能停留。
這名少女,已經代替她永遠地留在了這裡。她沒有資格再喊痛,沒有資格在躲在這裡。
嬴抱月站起身,從林中找到一些還完整的石塊,一塊塊壘到了血泥所在的位置。
做完這一切,嬴抱月將手中的銀簪放到了最高的石塊上方,躬身閉目,雙手合十。
她知道李梅娘之後會找到這裡,會將這支銀簪帶回去,帶李春蘭回家。
而她,等不到那個時候。
她有另外要去的地方。
嬴抱月睜開雙眼,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滿林的屍體。
殺掉全部修行者的人並不是她,但她知道,之後這口黑鍋會全扣到她頭上。
但嬴抱月並不在意。
她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嬴抱月看向不遠處的大樹。
小李稷藏在樹後的身影彷彿還歷歷在目。
李稷去哪了呢?
當時他沒聽她的解釋,掉頭就跑。但這不能怪他,發生了這樣的事,小李稷的身心當時應該正處於混亂的階段,只能聽從本能行動。
“你聽好,如果發生了什麼事,我沒有回來,你從林子裡出去,向東跑,去找一個叫東方儀的人。”
在她離開書屋的時候,曾經這麼交代過小李稷。
按照後來她所瞭解的,李稷的確順利找到了東方儀,併成爲了東吳國師的義子。
至少小李稷從雲霧森林裡跑了出去,人應該是安全的。
這中間應該沒再發生什麼事吧?
嬴抱月有些心神不寧,但她已經沒有時間再去找小李稷了。
按照她的記憶,她接下來就要去那個地方了。
嬴抱月擡起頭,看向前方的路。
阻攔的她的人已經都死了。
她可以去阿房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