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將嬴抱月的身影投到牆上,影影綽綽。
她的目光也如影子一般,晦暗不明。
嬴抱月的目光重新投到信上。這封信上只有三個信息,背後隱藏的意思卻細思極恐。
帝危。
這個“帝”所指的人是誰,不需要多想。
在這片大陸上,只曾經出現過一位真正的皇帝。在她認識的人裡,也只有一個人名字裡帶“帝“字。”
太祖皇帝嬴帝,和她死於同一年。
確切的說,甚至可能死於同一個時期。只是她也好嬴帝也好,具體的死亡時間都無法確定,故而不清楚他們的死亡時間到底有多接近。
帝王去世一般都會先秘不發喪,穩定下內外形勢後纔會公佈,至於她自己……
嬴抱月垂下視線。她是在嬴帝去世的消息傳出後不久失蹤的。
她雖然沒有死前的記憶,但是諸多跡象表明,她被關入棺材的時候很可能沒有死。除了她自己外,恐怕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在那口棺材裡活生生地待了多久。
“帝危。”也就說嬴帝生命垂危,卻還沒有死。
嬴帝到底是爲什麼會性命垂危,嬴抱月並不知曉。
皇帝駕崩的原因,自然不會公之於衆,恐怕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她離宮的一年,基本上失去了對宮中消息的掌控。林書白作爲國師,是離嬴帝最近的人,對宮中的情報瞭如指掌,卻不願告訴她任何事,只說宮裡風平浪靜,讓她專心歸隱。
嬴抱月心裡清楚,林書白越是這麼說,越是證明發生了什麼。
她離開阿房宮的時候,嬴帝的身體還很硬朗,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什麼大問題。雖然因爲南征北戰有很多舊傷,但嬴帝到底還是等階三的修行者,身體沒有那麼脆弱,按理說不太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身體情況就急轉而下。
只是他的身體突然出現問題,倒也並非毫無可能。
否則早有人拿皇帝暴斃一事興風作浪,說太祖皇帝是被人暗害了。
會導致嬴帝暴斃的原因,嬴抱月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丹藥。
她離宮的時候,嬴帝正沉湎於長生之道,宮中除了仙官之外還豢養了大量方士巫醫,這些人每日都會進獻丹藥給皇帝。
只是……
嬴抱月看向自己掌心的紋路,目光復雜。
沉迷丹藥修道幾乎可以說是古代昏君的標配,但嬴帝在她心中和一般的昏君是不同的。
作爲創立山海大陸修行體系的天才,即便是追求長生,嬴帝還是保留了清醒的理智。
大臣們以爲嬴帝讓方士巫醫進獻丹藥是爲了吃,但只有她和師父是清楚的。
那些送上來的“仙丹”,嬴帝一次都沒有吃過。
太祖皇帝寢宮深處有一處密室,只有很少的人進去過,連嬴蘇都未曾進過。
但就在當年嬴帝要納她入後宮的時候,曾經在深夜召見過她一次。
嬴抱月望着眼前的燭火,目光有些恍惚。
說起來,那是她答應嫁給嬴蘇之前,見嬴帝的最後一面。
那一天她下午忽然收到了密旨,嬴帝讓她在子時去他寢宮一趟。
和如今嬴晗日的寢宮不同,當年嬴帝的寢宮內圍並沒有侍衛把守。
但沒有人會覺得那是個好進的地方,作爲當世第一的陣法大家,嬴帝的寢宮遍佈機關陣法,如果沒有他專門留下的標記,根本無人能夠活着走進去。
那一次之前,嬴抱月也從未被召進過他的寢宮。
當她在深夜孤身一人踏入他的寢宮,按照地面上只有修行者能看見的標記一路進去的時候,發現那條路通向的並不是龍牀,而是一間密室。
嬴帝孤身一人坐在密室內的矮榻上,周圍擺着數不清的架子。
有的架子上擺着各地送來的奇珍,有的擺着殘破的鎧甲,有的擺着奇形怪狀的骨頭和獸角,有的擺着結構精巧的測量道具。
離嬴帝最近的一扇架子上,擺着大量的小盒子,每個盒子裡都放着顏色各異閃閃發亮的“仙丹”。
“過來。”
年過半百的老人就這麼坐在這些架子深處,深邃的眼睛望着她。
嬴抱月從這些架子中穿過,認出了很多東西。
比如那些奇珍有不少是六國送來的祥瑞,那些染着血的鎧甲是從西戎戰場上撿回來,那些骨頭和獸角都來自於不同的神獸,有些已經滅絕了,那些測量道具則是用來繪製陣法和咒符的。
而擺在嬴帝身邊書架上的仙丹,都是不同時期由仙官、方士和巫醫們進貢上來的。
她走過這些架子,就像穿過嬴帝的一生。
這位少年天才、絕世君主、修行巨匠,就像是有收集癖一般,將他一生的所有作品都放在身邊。
她在嬴帝面前站定。
嬴帝半躺在榻上,身上蓋着一塊虎皮。
即便這時候他孫子都滿地跑了,但受到修行境界的影響,他看上去只有三四十歲,正當中年,只是比他壯年的時候消瘦了一些。
同時目光也更加深沉難懂了一些。
雖然他並非等階二的修行者,但據很多官員和修行者所說,太祖皇帝身上的氣息比人神更爲可怖。
可怖嗎?
嬴抱月不知道。對於太祖皇帝,她的情感很是複雜。
她敬佩這個男人,同時也讀不懂這個男人。
他壯年的時候她還小,他們之間沒有說過幾句話,嬴帝大部分時間都是來找林書白。在嬴抱月的記憶裡,他只是林書白身邊一個高大的人影。
不知何時,他成了皇帝,成了天下的至尊。
但在嬴抱月看來,比起逐鹿天下,嬴帝其實更熱愛修行。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癡迷於修行之道,以至於對於其他東西,這個人幾乎不感興趣。
“你來了,”嬴帝睜開眼皮,看向她。
男人微微擡頭,往她身後看了一眼,“我還以爲,你會叫你師父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氣,她剛剛接到密旨時的確心中一驚,畢竟皇帝深夜召她去寢宮,萬一他想做點什麼,結束所謂“三龍爭珠”的鬧劇,誰也攔不住。
嬴抱月的確考慮過要不要叫師父幫忙,畢竟林書白是這世上唯一能攔得住嬴帝的人,但她想了想,鬼使神差地放棄了這個想法。
不知爲什麼,她莫名不想讓林書白知道她半夜去嬴帝寢宮的事。
“你覺得,我不敢一個人來見你嗎?”
十八歲的林抱月輕聲道。
躺在矮塌上的男人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隨後輕笑了一聲。
嬴帝的笑意永遠不及眼底。
他坐起身,專注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是了,我忘了,你長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