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髮灑落少年一臉,小李稷懵懵地擡起頭。
嬴抱月靜靜望着他,說出早就準備好的臺詞,“就算你現在就想上牀睡覺,也先去洗個澡吧?”
“不,不是的!”
就像她記憶中的那樣,小李稷紅着臉走到她面前,將髮帶鄭重地放到她的手心,“這是信物!”
“這是我給你的聘禮。”
聘者爲妻。
“我母親只留給我這一個遺物,我這輩子也只會有一位妻子。”
嬴抱月望着面前一臉認真的少年,她想要保持心平氣和,心緒卻難以平靜。
這是她自己的記憶,卻不是她第一次看見的記憶。
她曾經在李稷記憶築成的幻境裡,看見過這段故事。
那時她沒能看清站在小李稷面前那位女子的面容,現在她終於知道了。
原來這是他們兩人共有的記憶。
她從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她就是李昭。
她就是李稷一直記在心裡的那個女子。
“一輩子……”
嬴抱月沉默片刻,忽然開口,“你知道一輩子有多長嗎?”
“什麼?”
小李稷愣了愣。
“你才十三歲,”嬴抱月知道她不該這麼說,她眼前的人並不是真正的李稷,只是幻境中的一段記憶罷了。
但受到一股陌生的情緒驅使,她忍不住開口,“再過五年,再過十年,你還會這麼想嗎?”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嬴抱月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
“我……”
小李稷呆呆地望着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嬴抱月頓時後悔,“忘記這些,當我什麼都沒……”
“我會!”
然而她的話被小李稷打斷。
小李稷衝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大的眼睛直直望着她,“未來的事我不能保證。但姐姐,如果我違背了我的誓言,你就拿劍,殺了我,好嗎?”
嬴抱月做夢都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你……”
這真的是她的夢嗎?
眼前少年的目光是那麼誠懇,那麼真誠,真到她都快信了。
片刻後她才找回理智,“你都在說些什麼?傻瓜。”
真傻。
真的,真傻。
小李稷被罵了,卻笑起來,臉上的笑容十分嬌憨。嬴抱月望着他,心酸到幾乎說不出那些早就定好的話。
可她不能改變過去發生的事。
八年前,她到底多狠的心,才能做到不動聲色地與他告別?
她爲什麼會如此痛苦?
是因爲她知道,即便過了快十年,他依然沒有忘記她嗎?
那個時候,她只以爲這是少年不懂事的笑言。多年後,才知道自以爲是的人原來是她。
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忘,忘記一切的人是她。
嬴抱月閉上眼睛,將髮帶塞回他手中,硬着心腸敲了小李稷腦袋一記。
“小小年紀,談什麼嫁娶,快去洗漱,有汗味的話可不給你上我的牀!”
“好……”
小李稷收回髮帶,滿臉失望,卻又不是很失望。
他並不知道這是最後一次。
“快去吧,晚上我給你過生日。”
小少年興奮地答應,一溜煙跑向門外。
嬴抱月轉身,有點點水珠從她的臉頰滑落,啪嗒一聲落在草葉上。
這一幕她在李稷的幻境中見過。那時嬴抱月以爲自己看錯了,此時才發現,她並沒有看錯。
李昭的的確確在此時,流下了淚珠。
只是哭的人是李昭,也只是李昭。
嬴抱月邁上臺階,定定望着留在兩個人生活痕跡的屋子。
哭的人才不是抱月。
一定不是。
……
……
正如她之前在李稷記憶中看到的那樣,這一夜小李稷纏着她說了很多話。
她沒有留在自己的屋子裡,而是陪着小李稷爬上專門爲他準備的樹屋,睡在了他的牀上。
對於小李稷而言這個夜晚並沒有什麼特殊,有的只有新奇和興奮。
嬴抱月躺在牀上和他聊着天,開着玩笑,時間很快就過去,小男孩也終於察覺到了她情緒的異常。
他翻了個身,從上而下盯着嬴抱月的臉,“姐姐,你今天到底怎麼了?”
嬴抱月一直在等他這個問題,將要回答時卻微微失神。
她仰望着覆在她身上的那張年輕面龐,眼前忽然浮現出一張冰冷的面具。
“姐姐?”
小李稷狐疑地盯着她,“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嬴抱月笑了笑,“我在想你若是長大了,會是什麼模樣。”
“我長大後?”小李稷愣了愣,撓頭,“我也不知道。”
“想必會相當好看吧,”嬴抱月輕聲道。
“是……是嗎?”
小李稷不好意思地回答,耳根發燙,下一刻猛地回過神,“不對,我是在問你今天爲什麼這麼不對勁!”
她的確是不對勁,簡單一句話就惹的他臉紅心跳。
“其實,我明天要出趟門。”
嬴抱月輕聲道。
小李稷的身體瞬間僵硬了。
直覺告訴他,嬴抱月要做的事不是出趟門那麼簡單。
“你要去哪?”
“有點遠的地方,我可能要去都城一趟。”
嬴抱月念出記憶中的臺詞,眼中浮起復雜的情緒。
她現在還沒有徹底恢復記憶,不知道自己死前發生的事。原來她離開雲霧森林的時候,就已經決定好了目的地。
她不是被人逼迫離開的,是以自己的意志決定要離開。
她要去都城貴陽。
八年前,她去貴陽做什麼?
嬴抱月心臟縮緊,她的屍身是被安放在黎山下的皇陵中,並不在貴陽。
難道說她真正的命喪之地,不是黎山,是貴陽?
“爲什麼要去都城?”
小李稷睜大眼睛,問出了她之前沒有在李稷的幻境中聽到的話。
“難道是因爲你白天收到的那封信嗎?”
信?什麼信?
嬴抱月一愣。
她半身神魂中潛藏的這段記憶並不完整,是斷斷續續的,有時也會有接不上的情況。
說起來,既然是她自己選擇今天離開,那的確需要一個契機。總不能是因爲她專挑李稷的生辰選擇離開的吧?
所以說今天白天,或者說在這之前,她應該是收到了什麼情報。
嬴抱月腦袋昏昏沉沉地痛起來。
有人對她的這段記憶做過什麼,特地隱去了關鍵的信息。
“就是今天上午一隻金色的鳥兒帶來的信啊,”小李稷眨了眨眼睛,“你看完就放在了枕頭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