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熟悉,是因爲未央宮在他的記憶裡,從小救是趙暮人的寢宮。
「知道麼?東吳國君所住的宮殿也叫作未央宮。」
李稷擡頭透過頭頂上的破瓦望向天上的月亮,語氣有點諷刺,「沒想到阿房宮裡王后的殿閣,居然也叫這個名字啊。」
這當然是一種僭越。
雖然大秦曾經一統天下,但幾大諸侯國的歷史同樣悠久,王宮在依據阿房宮改建之時,各大殿閣的名字也都是曾經上報過。
尤其是君王所住的主殿的名稱,各國之間都是各自避嫌,不可能和他國宮室重名。
哪怕是阿房宮,也是一樣。
「這……」姚女官囁喏道,「這是王后娘娘入宮後重取的。」
「果然如此。」
李稷眯起眼睛,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說起來,秦王是到了三代才第一次立後。」
嬴晗日和他的先祖們在對王權的控制上雖然根本沒法比,卻做到了一件對於秦王而言開天闢地的事。
那就是立後。
大秦從太祖皇帝開始,就一直沒有皇后。
阿房宮中也就沒有皇后殿。
不過據說在太祖皇帝時代有個說法,大秦御禱省其實就相當於皇后殿。大秦國師林書白作爲御禱省令君所下的手令,在阿房宮內就是皇后的懿旨。
李稷垂下視線,雖然他不知道這種傳言是怎麼傳出來的,但傳這種消息的人,恐怕根本就不瞭解人神的分量。
林書白所擁有的權柄遠遠大於區區皇后。
作爲晚輩,他不知道太祖皇帝曾經想聘林書白爲皇后的傳聞是不是真的。但如果是真的,比起街頭巷尾所傳的那對人中龍鳳之間的情愛,他更覺得這是嬴帝想削弱林書白手上權力的舉措。
成爲皇后,就意味着那名女子將被終日困於後宮之中,就像折了翼的鳥兒,再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了。
只能說還好林書白沒有昏了頭答應他。
但拒絕皇帝的求親,不是說句不願意就能解決的事。
某種意義上,最終林書白是以自己徒弟的婚事作爲犧牲品,才換來了自己的自由。
林抱月會嫁進皇室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如果她不同意,那麼嬴帝決不會放過林書白。
李稷的目光有些恍忽。
只是很難說,這件事是林書白的逼迫,還是林抱月的自願。
以前他都是通過街頭巷尾的傳說和一些流傳的記載瞭解那個年輕女子。
真正接觸並瞭解那個人的性格之後,他的許多看法也發生了改變。
以嬴抱月的性格,她完全會挺身而出。
畢竟……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會嫁給誰。
李稷神情不禁有些複雜。想當初在黎山之下,僅僅爲了一對相識不到一個月的歸氏兄妹,嬴抱月就認下了和姬嘉樹的婚約。
林書白對林抱月有養育之恩。爲了林書白的幸福,別提嫁給皇長子,李稷懷疑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嬴抱月連嬴昊都願意嫁。….
李稷皺了皺眉頭,忽然覺得胸口有點堵得慌。
「昭華君,您怎麼了?」
姚女官正在將空碗拾掇進食盒裡,回頭驚訝地問道。
「沒什麼,」李稷搖頭,「想往事。」
「噢,」姚女官低頭擦着碗,「和公主殿下有關嗎?」
「咳,」李稷險些岔氣,「你怎麼……爲什麼這麼問?」
姚女官眨了眨眼睛,「就隨便猜的。」
看李稷的反應,沒想到一猜一個準,這倒是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昭華君,您剛剛在想關於殿下的什麼事?殿下什麼時候會從西戎回來?她會到阿房宮來麼?」
李稷的太陽穴隱隱作痛,「我不知道。我也沒想什麼。」
他不想再說下去了,免得越描越黑。
只是姚女官的話也帶起了他心中隱隱的擔憂。
他低頭捋起自己的衣袖,靜靜注視着那條越發清晰的血線。
距離衆人一起上狼背山,一起下天坑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記得他們這羣人還身陷在騰蛇神翅膀的詛咒中。
即便他在前秦盤桓的這段時間裡,他手腕上的血線還在不斷靠近心臟。
李稷沉下目光,他不知道嬴抱月那邊的情況如何了,但有一點他可以肯定,嬴抱月並未完成她去西戎的目的。
她還沒有拿到騰蛇神的翅膀。
大概從七八天前開始,血線靠近心臟的速度變慢了下來。
李稷不能肯定是什麼原因,但他猜這一定和嬴抱月有關,她一定是做了什麼,或是遇到了什麼。
另外雖然血線移動的速度變慢了,但卻並沒有停止,這也意味着嬴抱月並沒有徹底地解決問題。
算算時間,嬴抱月等人應該已經從禪院出來了吧?難道她又遇到了新的難題?
李稷心中發沉,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空蕩蕩的,又隱隱的不安。
他每晚都出去在不同的宮殿裡遊蕩,某種程度上,也是爲了排遣這種難言的感覺。
可即便如此,許多想法還是時不時趁虛而入。
比如不知道嬴抱月有沒有找回過去的自己。
又比如,不知道他認識的那個抱月還在不在。
另外大概再過半個月,這道血線就會穿過他的腋下到達心臟。
那個時候更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手臂上的這段血線更是時不時會帶來刺骨的疼痛,這樣的疼痛不由得就讓他想起小時候的事。
李稷深吸一口氣,他會做夢夢到小時候,恐怕也是和睡夢中手臂疼痛有關。
「昭華君,手臂又疼了麼?我之前帶來的草藥您用了沒有?」
收拾好東西的姚女官走了過來。照顧李稷這些天,她已經知道了他手臂上有傷會定期發作一事。
「這疼痛並非是傷,」李稷搖頭,「是詛咒所致。」
「不過不用擔心,這點疼算不了什麼,」望着姚女官擔憂的目光,他輕描澹寫道,「和我小時候日日要經歷的疼痛相比,真的算是很輕了。」
「日日都要經歷?」姚女官聞言睜大眼睛。
「沒錯,而且每天還是在固定的時間,」李稷笑着道,「每次一到辰時就會開始,要疼滿一個時辰。辰時過去,也就結束了。」
「一個時辰?」姚女官倒吸一口涼氣,「那你要怎麼受得住啊?」
「受不住也要受住,」李稷平靜道,「除非選擇去死。想活,就得日日如此。」
忍受那種彷彿身上每寸皮膚都要撕裂的疼痛。
養育他的嬤嬤告訴他,這就是他的命。
他原本也如此認爲。
但有一天,他身上忽然不疼了.
林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