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彥注視着眼前的火焰,眼神越來越陰鬱,他的瞳仁中浮起一個小黑點,逐漸擴大化爲一個黑潭。
然而下一刻,池邊的火焰跳動了一下,那個微弱的女聲傳來。
“楚……彥?”
楚彥渾身一震,整個人像是從一場夢境中驚醒,大汗淋漓。
他呆呆望着面前的火堆。
“你……你剛剛叫什麼,再叫一遍!”
剛剛那一聲是他的錯覺嗎?
不,不是。
火堆又搖曳了一下,細細的火苗從中伸出,在他的頭上撫摸了一下,聲音斷斷續續地從裡面傳出。
“楚……彥,楚國的楚,俊彥的……彥。”
楚彥蹲在地上望着這堆火,鼻頭髮酸。
“你還記得。”
那一年他對她的自我介紹,她居然還記得。
“你終於記起我了。”
楚彥擡起頭,瞳孔中的黑點消失無蹤。
火焰搖動了一下,像是在迴應他的話一般。
楚彥望着它的模樣,深深吸了口氣,輕聲問道,“你想出去嗎?”
“出……去?”
火焰的語氣還是那麼疑惑。
“是啊,出去,”楚彥神情複雜起來,一字一頓道,“離開這個鬼地方,到外面去,去看一看外面的地方,去曬一曬太陽,去見你……”
楚彥聲音停頓了一下,片刻繼續道,“去見你的阿稷。”
火焰再次搖曳了一下。
“出去……”
不知爲何,楚彥總覺得這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呆呆的,她不會已經忘記出去是什麼意思了吧?
然而下一刻,火焰跳動了一下,模糊的聲音從裡面傳出。
“我……不能走。”
不能走?
楚彥心臟被狠狠撞擊了一下。
他擡頭看向火堆後的泥池,腦袋發空,“爲什麼不能走?”
火焰沒有回答他,楚彥的腦袋逐漸空得發痛。
他真的不希望是他猜的那個理由。
他寧肯她是因爲被什麼陣法或是困在這裡走不了,也不想是因爲他猜想的那個理由。
過去五年,他爲禪院做了很多見不得人的事,早已不算是一個好人,身體內外早已爬滿了污泥。
他見過太多表面光鮮但內裡污穢得見不得人的修行者,修行界並非一個大染缸,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泥潭和臭水溝。
至少在西戎是如此。
他雖然沒有去過中原,但楚彥相信中原修行界也必定藏污納垢。
他已經不是孩子,而大人都是骯髒的。
他對此深信不疑,外面的世界也不辜負他的期望,總是不斷刷新他心中的下限。
世事本該如此。
可此時此刻,望着眼前的這堆火焰,楚彥渾身前所未有的冰冷。
之前在夢中那名白衣少女將他送出鐵門的時候,他就質問過她,她明明有能力將別人都送出去,爲什麼她自己不出去?
那個時候她就沒有回答。
五年過去了她還是呆在這裡,雖然衰弱了很多,但依舊能和他對話。這證明她最關鍵的那一抹神魂還沒有散,她還是保有相當程度的力量。
可是她還是沒有離開。
爲什麼?
楚彥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如果他之前的推測沒錯,這抹殘魂離開後這池子裡的黑泥就會外溢,對外界造成巨大危害,那她知不知道這件事?
她到底是沒有能力離開,還是她本身不想離開?
這口泥池的存在,是否就是她無法離開的理由?
池邊的火焰靜靜燃燒着,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但她的沉默似乎已經回答了他的疑問。
“你……”
楚彥雙臂撐在地上,五指在磚面上摳出十道深深的痕跡。
“那個人……”
楚彥緩緩擡起頭,眼中滿是仇恨。
“他難道就是利用這一點,把你困在這裡的麼?”
這已經不是細思極恐的程度。
禪院的主人也許不是八人神中最強大的,但他卻恐怕是所有神子當中最會利用人心的。
如果一切都不是偶然,如果禪院主人是故意在這堆火的身後修建了泥池……
楚彥的牙關咬得咯吱作響。
那個人,那個陰沉的男人,是利用了少司命的性格,將她困在了這裡。
他將她本身的善心化爲了枷鎖,將她困在這不見天日的地底,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楚彥心中忽然騰起一股難以抑制的破壞的衝動,眼底的暗色濃郁得快要壓抑不住。
“楚……彥?”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情緒的波動,火堆中再次傳來那個女聲。
“抱歉,我沒事。”
楚彥回過神來,這個聲音似乎有平靜他情緒的能力,腦子裡的熱度漸漸降了下來,他察覺到了此事的不對勁之處。
楚彥盯着眼前的火焰,“他是不是還對你做過其他的事?”
“他?”火焰疑惑地反問。
“就是曾經從你體內取走神魂的那個人,也是這個地方的主人。”
楚彥咬牙道,“你還記得這個人嗎?”
火焰再次沉默了。
楚彥長長吐出一口氣,正如他所想的,這抹殘魂恐怕不記得自己死前時發生的事,甚至可能都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
但他之前的疑惑也正是發於此。
少司命應該不是愚善之人。
不然以她樹敵之衆多,她根本活不到破境天階的時候。
在翻閱卷宗的時候,他當然也看到了她曾經在邊關當守將時的經歷,她足智多謀,且極有閱歷,從小被人追殺長大後又活在爾虞我詐的宮中,那名女子應當充分具備識別惡人的能力。
他實在是很難想象這樣的女子會被人花言巧語騙到這裡,隨後被一口泥池困在此處出不去。
禪院主人到底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又是如何將這一抹神魂帶到這裡的?
楚彥環視了一下四周,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多。
這個地下室怎麼看都不像是能分離神魂的地方,那麼少司命的神魂是在什麼地方被分離的?
雲中君實力本身不如少司命,就算再擅長邪術,但修行者真的能將一個比自己強不少的對手剝骨剔魂嗎?
恐怕當年的事還有別的隱情存在。
楚彥眯起眼睛,以他對禪院主人的瞭解,雲中君應該是先通過什麼手段削弱了少司命的實力,再借機將其殘魂誘至此處,用這座泥池困住了她。
只是雲中君到底用的什麼手段呢?
這時火堆中傳來模模糊糊的聲響,楚彥渾身一震,難道這抹殘魂記起了什麼?
“你想起來被做過什麼了嗎?”
他急切地問。
下一刻,火焰真的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