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義父
大步流星走到伊稚邪身邊的是一個看上去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一身西戎貴族的打扮,袒露的胸口處刺着明晃晃的狼頭刺青。
看到這個刺青的瞬間,嬴抱月心中咯噔一聲。
狼頭刺青是西戎王族的標誌。也就是說,伊稚邪的養父,姓淳于。
這時有衛兵打着火把跟了上來,火光下,這個有着狼頭刺青的青年擡起頭來。
看清此人的面容,嬴抱月眼睛微微睜大。
這個人,她認識。
伊稚斜的養父原來不僅僅姓淳于。
還是個翟王。
站在樹下的青年是她曾經在東吳遇見過的老熟人。
“你這臭小子!讓我好找,你跑這來做什麼?”
青年提着伊稚斜的衣領火冒三丈,嬴抱月躲在暗處怔怔望着他的臉。
這張臉她絕不會認錯,因爲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包括她在內的很多人都將此人誤認爲是鬼華君。
青年的面容在火光下因爲惱火而格外生動,他正是曾經假冒淳于夜帶着西戎修行者參加中階大典的十一翟王,淳于憚。
爲什麼淳于憚會在這裡?
不對,說到底,他爲什麼會收養伊稚斜?
嬴抱月心底泛起一陣涼意,她和伊稚斜相遇在丁零,而丁零是第十翟王的領地。淳于憚作爲十一翟王,自然不會專門跑到第十翟王的地盤上去收養一個奴隸。
時間也來不及讓他這麼做。
除非……
除非圍獵的那一天,淳于憚也在丁零。
說起來,之前在救了伊稚斜後逃亡之時,她隱隱到覺得有一道視線一直在後面注視着她,她一直以爲是當時混在狩獵隊伍的大巫,現在看來,那道視線明顯像是認識她似的,應該就是淳于憚。
嬴抱月心頭一縮,手掌在袖子下也握成了拳。
如果當時就淳于憚認出了她,也就是說,他知道她人在西戎,還落到了丁零。
如果淳于憚將這個消息告訴正在尋找她的人,比如雲中君,那麼此事對她而言將是致命的。
這意味着西戎人很可能已經得知了她的下落。
甚至以雲中君的老謀深算,通過推算她的行動軌跡,已經知道她現在就潛伏在白狼王庭中。
嬴抱月袖子下的拳頭抑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
不,不行。
嬴抱月深吸一口氣,什麼都沒有發生,她不能先自己嚇自己。
之前淳于夜在黑洞中將她推開的異常舉動,表明他很可能和雲中君並不齊心。西戎本就是個鬆散的聯邦之國,有多少個部落就有多少個派系,很難說淳于憚到底站在哪一方。
比起淳于憚到底有沒有泄露她的下落,他爲什麼會收養伊稚斜反而更加令人尋味。
這時淳于憚抓着伊稚斜的領子使勁搖晃了幾下後將他放回了地上。
“好了,我是要帶你去見你的叔父,又不是要送你回狼羣中,你小子剛剛跑什麼跑?就跟那聞着腥的貓似的。”
聞着腥的貓?
嬴抱月聞言一怔,說起來她躲在這麼隱蔽的地方,哪怕是從帳篷邊經過都不見得能發現她,伊稚斜到底是怎麼找到她的?
難道說……
谷筵
望着伊稚斜在夜風中抽動的小鼻子,嬴抱月吃驚地睜大眼睛。
不會真是聞着她的味兒找來的吧?
像是在肯定她的猜想一般,伊稚斜抽動着鼻子又在空氣裡聞了聞。
“你聞什麼呢?這裡到底有什麼?”
察覺到他的動作,淳于憚疑惑地擡起頭四處張望了一下。
嬴抱月連忙又往深處躲了躲。
伊稚斜擡頭望了淳于憚一眼,主動伸手牽住了他的手,開口道,“亞父,走。”
“喲,難得你肯說話了,”淳于憚注意力被分散,冷笑一聲,”肯跟我走了?“
伊稚斜點點頭,“去見,叔父。”
“行,那我帶你去見吧,”淳于憚牽起男童的手,淡淡道,“但你要記得我之前和你說的話,別亂看別亂聞,你那位叔父性子不好,一時興起把你宰了都有可能,到時候我也管不了。”
伊稚斜點頭,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慢慢走向帳篷外的另一條路。
嬴抱月神情複雜地注視着兩人牽手離開的背影。
淳于憚說要帶伊稚斜去見叔父,也就是說他們將要去見的那個人是淳于憚的兄弟。
那麼,會是誰呢?
這時,就在伊稚斜和淳于憚即將消失在她的視野裡前一瞬,伊稚斜忽然擡起頭向她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
嬴抱月心頭一跳。
少年的碧瞳在黑夜裡熠熠生輝,消失在數頂帳篷的深處。
……
……
伊稚斜牽着淳于憚的手,停在一頂通體純黑的帳篷前。
這頂帳篷在翟王們的帳篷深處,位置極其隱蔽,淳于憚牽着他的手七拐八彎走了很久才走到,走到之時連天邊都微微發白了。
可即便在曙光之下,這頂帳篷卻還是黑得出奇,看上去極爲不祥。
即便到了白狼王庭這麼久,伊稚斜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顏色的帳篷,不禁睜大了雙眼。
他發現和其他翟王帳篷不同,這頂帳篷外居然沒有站着衛兵,只有在距離帳篷百步之外才能看見有其他翟王的衛兵在巡邏。
“你這位叔父和其他人不同,不喜歡有人呆在離他太近的位置,”察覺到他在打量遠處的衛兵,淳于憚牽着他的手淡淡開口,“不過他也不需要別人保護。”
不需要?
伊稚斜懵懵懂懂地擡起頭,望着眼前這頂黑帳篷,這時一陣夜風吹來,他忽然聞見一股惡臭從帳篷中散發出來,這味道難以形容,奇臭無比。
伊稚斜猛地後退一步,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
“喂,我不是叫你不要亂聞了麼?”
之前一直沒有真的發怒的淳于憚臉色瞬間冷了下來,狠狠掐住手心裡的那隻小手。
伊稚斜吃痛,悶哼了一聲,但沒有掙脫淳于憚的手。
因爲從小在奴隸堆裡打滾,他十分擅長察言觀色,知道他這是觸及了淳于憚的逆鱗,連忙放下了捂鼻子的手,死死忍耐着帳篷裡散發出的臭味,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這纔對,”淳于憚滿意地點點頭,“記住,接下里不管你看到什麼,都給我保持住這個表情。”
伊稚斜點頭。
淳于憚牽着他的手走到了黑帳篷前,伸手掀開帳門。
帳篷裡黑黝黝的,隱隱能看見一個躺着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