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回頭的道路。
衆人站在凌空的冰階之上,忽然覺得寒冷異常。
比寒冷更可怕的,是孤寂。
歸辰站在嬴抱月身後,望着身前唯一的那個身影,咬緊牙關。
在這片陌生又危險重重的神域,他們能堅持走到現在,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隱秘的支撐,那就是同伴的存在。
在越冷的地方,人就會越想要抱團。之前在南楚和東吳的時候,他也因嬴抱月身邊的人越來越多而苦惱過,但到了西嶺雪山之後他卻無比慶幸嬴抱月身邊有這麼多人。
他們從身邊的人身上汲取溫度,互相支撐着走到現在。
可不能回頭,就意味着走在前面的人看不到後面之人的存在。
百里雲梯的每一級都很窄,只能容一人通過,之前登上雲梯的時候他們都是每個人走一級,身邊沒有並肩的人。
這也意味着,如果不回頭,那麼最前面的人就一個同伴都看不到。
走在最前面的人,是嬴抱月。
歸辰走在她身後的一級。
“殿下……”
“沒事,”嬴抱月知道歸辰在擔心什麼,她咬緊牙關直視着前方,“我不會回頭的。”
嬴抱月很少聽見李稷如此疾言厲色,既然他說絕不能回頭,那回頭一定是非常危險。
她壓下心中憂慮,提起嗓門問道,“昭華,郡王殿下他沒事吧?”
李稷一隻手背在身後,感覺到趙光從後面緊緊抓住他,微微鬆了口氣,同樣高聲答道,“沒事!繼續走吧。”
“好。”
嬴抱月仔細打量着面前的道路,繼續向前走出。
雲梯之上的蛇形隊伍再一次緩慢開始向上移動,這一次知道了不能回頭,衆人的腳步都沉重了許多。
不知從何時開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烏雲籠罩了峰頂,搓綿扯絮般的鵝毛大雪開始從天上飄下。
“這天氣也太糟了……”
耶律華走在孟詩身後,看向周圍完全昏暗的視野,心中暗暗叫糟。
即便他生在北魏,也很少看到這麼大的雪。
周圍的光線越來越暗,厚重的雪花打在所有人的身上,衆人的腳步越來越艱難,只全憑腳下冰階兩側發出的瑩光才勉強看清路。
除了地上的瑩火,唯一能支撐着所有人挪動凍僵的腳步繼續往前的,就只有前面的人的背影。
所有人都緊緊盯着前面的人的背影,逼着自己跟着向上挪動。
嬴抱月肩上的雪已經積了厚厚一層,歸辰仰頭看着前方纖細的身影,心中感情複雜得難以言說。
他能夠從她在前方的身影汲取力量,可是嬴抱月又能看着誰呢?
歸辰的目光微微恍惚。他忽然想起,一直自信地走在他們所有人前面,面對任何困難都未曾退縮的的嬴抱月,其實也不過是大半年前他從山上揹回來的普通少女。
那個時候的她看上去是那麼的虛弱無助,他當時怎麼都沒想到,她會一路走到這裡,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她是他們這些人的領頭人,是他們的依靠。
可是,她又能依靠誰呢?
“歸辰。”
就在歸辰緊盯着嬴抱月的背影的時候,嬴抱月忽然開口,“你說些什麼吧。”
歸辰一愣,心頭一緊。
沒錯,嬴抱月不能回頭,不能看到身後人的存在。如果身後人不說話,那麼嬴抱月就像是孤身一人跋涉在這雪山中一般。
歸辰張了張口,話到嘴邊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歸辰?你還在嗎?”
歸辰連忙答道,“我在。”
嬴抱月鬆了口氣,強忍下回頭的衝動,她望向前方無盡的冰雪,“說話吧,說什麼都行。”
歸辰沉默了一瞬,喚道,“殿下。”
“嗯。”
“殿下。”
“嗯。”
“殿下。”
“嗯。”
“冷嗎?”
“不冷。”
他們就做着這樣單調的應答向上走去,姬嘉樹等人在後面注視着兩人的背影,所有人咬着牙一階階向上爬去。
直到前方忽然沒有了路。
……
……
“哎?怎麼了?”
眼前的景象忽然消失,地下冰洞中,嬴珣不禁愕然出聲。
他在這洞中一直看着嬴抱月等人一路走上百里雲梯,彷彿設身處地地感受到了那種寒冷和艱難,正看得揪心之際,光幕中的景象卻忽然全部消失了。
一陣清風拂過他的面前,所有人影化爲雲煙,消泯不見。
嬴珣依稀記得景象消失前的最後一幕,嬴抱月似乎看到了什麼,忽然停住了腳步。
她看到了什麼?
百里雲梯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只能看到這裡了。”
身後傳來少年平靜的聲音,嬴珣轉過頭,看向負手站在他身後的銀髮少年。
銀髮少年一揮手,洞中所有的風全部匯聚到了他的手心,他向嬴珣伸出一隻手。
“你也到了該下山的時候了。”
察覺到身體被風托起,嬴珣猛地瞪大眼睛叫道,“等等,恩公……”
“嗯?還有什麼事?”
銀髮少年對他的掙扎視若無睹,繼續擺弄着手中的風,“如果是想問你那個跟班的話,他還剩一口氣,已經被送下山了?”
霍湛他還活着?
嬴珣驚喜不已,但下一刻回過神來,“不對,我還有其他事……”
“還有其他事的人是我,”銀髮少年瞥了他一眼,“我沒時間一直陪着你,我可是很忙的。”
“那……”嬴珣本想再問問此人他父親的事,但察覺到對方的不耐煩,他頓時不知該從何問起。
不知爲何,銀髮少年之前說的那句“你家的人都死光了麼”和他父親不適合爲王的話語,一直盤桓在嬴珣的心中。
“罷了,看在你是我故人之子的份上,我就破例點撥你一次吧。”
銀髮少年看着目光迷茫的嬴珣,嘆了口氣。
朱厭費盡心思把人弄下來,他把人給救了,如果之後真的發生戰亂,他還真擔心朱厭怪到他頭上。
嬴珣的死去並不是解決可能發生的動亂的方法,如果他沒有推斷錯,在將來那個時刻到來之際,這名少年反而能發揮極大的作用。
只是現在他沒意識到而已。
銀髮少年深深地注視着嬴珣的眼睛,“你還記得我問過你的話麼?”
“什麼?”嬴珣一怔。
“你說你是唯一的,無人可替代,”銀髮少年淡淡道,“那麼我再問你一次。”
“你們家的人都死光了?”
“除了你之外,真的沒有其他人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