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嬴抱月的問題,演武臺下的衆人均是一愣。
穆容青目光也恍惚了一下,隨後冷笑一聲,“自廢境界?”
“我說的不對嗎?”
嬴抱月卻直直注視着穆容青的眼睛。
“是她們自己願意被穆老將軍廢掉境界的不是嗎?”
穆容青退後一步,咬緊了牙關,她無法反駁,因爲嬴抱月說的是事實。
“既然如此那和自廢境界沒有區別,”嬴抱月看着她,神情十分複雜。
沒錯,自廢境界。
按照陳巖的說法,穆家三名高階女修中有兩名是被穆由親手廢掉了境界,但嬴抱月很清楚,這只是明面上的說法。
只因太祖皇帝創造的修行體系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特點,那就是修行者的境界一旦突破,除非死亡或者經脈俱斷,否則是很難通過外力廢掉的。
這也是爲什麼會有寧古塔這樣的地方存在的原因。
不然如果修行界真的對那些女修不爽,抓一個廢一個的境界即可,沒了境界的修行者就是個普通人,實在沒必要專門搞個那麼戒備森嚴的地方關押她們。
關在寧古塔中的,應該都是一些自身不願廢掉境界的女修。
修行者的境界因道心而牢固,故而只要這個修行者自己內心不放棄,外人出手無法直接廢掉其境界。
外界的迫害能夠損她們的身,卻不能傷她們的心。
嬴抱月擡起頭,看向北方。
困在那座塔裡的,都是些心有不甘之人。
但這也並不代表那些自甘放棄之人,就都是懦夫。
嬴抱月看向怔怔站在原地的穆容青,輕聲問道,“她們叫什麼名字?”
穆容青死死握緊碧水劍,劍柄滾燙,烙鐵一般灼燒着她的心,她注視着嬴抱月的眼睛,臉上似哭似笑,“名字,還重要嗎?”
嫁人之後,她們都只是穆氏而已。
誰還能記得她們的名字?
“重要,”嬴抱月平靜道,“因爲我會記住。”
就像她記得穆容音是穆容音,並非只是歸辰和歸離的母親穆氏。
“你也一直都記得不是嗎?”
說實話她並不知道穆容青在她手心的水珠中看到了什麼,但那一瞬間她看見穆容青的嘴角動了動,像是在呼喚着什麼。
“是,我記得。”
穆容青注視着自己的長劍,閉了閉眼睛,一顆晶瑩的水珠在她的劍刃上迸裂開來。
“阿英,阿婉。”
她低低喚道,像是再一次回到了七年前的那場噩夢。
穆容英和穆容婉,她的四姐姐和九妹妹。
七年前,被父親廢掉境界後,她們在一個月內先後出嫁,從此再也沒有回到穆家,甚至沒有看到她回到穆家的那天。
這麼多年來穆家人對那段往事和那兩人避而不談,卻沒想到今日被一個外人提起。
爲什麼?
爲什麼她要問這些?
穆容青擡起頭死死盯着嬴抱月的眼睛,她到底知道些什麼?
雖然和穆容音發音相同,但嬴抱月知道穆容青說的第一個人是穆由的四女兒穆容英,而那位穆容婉估計因爲年紀較小,她上輩子並沒有印象,可是卻聽過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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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巖和她提起過,穆容青當初要嫁的那戶人家,因爲穆容青離家出走最後是由穆由做主將自己的小女兒穆容婉嫁了過去。
原來穆容婉原本也是個修行者。
妹妹頂了姐姐的婚約,這看上去是深仇大恨,可真的如此嗎?
嬴抱月注視着穆容青滿是痛楚的眉眼。
她上輩子就聽說過穆由的四女兒,穆容英是穆家第一個展現出修行者才能的女子,從小就像男孩子般養大,到了歲數也死活不願嫁人。
但聽陳巖所說,就在穆容婉代替穆容青出嫁後,穆容英也接受了家族聯姻。
三個人之中,只有穆容青一人留在了穆家,只有她一人還是修行者。
“我有件事想問你,”嬴抱月端詳着穆容青瘦削的臉頰,“七年前,你是怎麼逃出穆家的?”
穆容青握着劍的手顫抖了一下。
“怎麼?公主殿下是要爲我父親興師問罪嗎?”她冷笑一聲,“此事都過去那麼久了,您不覺得有點晚了嗎?”
嬴抱月搖搖頭,“我只是在想,你真的是自己一個人逃出穆家的嗎?”
即便天賦異稟,穆容青當年也只是個尚未出閣的少女,北寒閣弟子來訪穆家必然守衛森嚴對女修嚴加看守,又怎麼能那麼輕易會讓一個小女孩就那麼逃出去了呢?
換言之,單靠穆容青一個人,她真的能逃出去嗎?
穆容青瞳孔劇烈收縮,眼前浮現出一個女子哭得浮腫的臉。
“阿青,快走!”
“四姐?你不是被關在隔壁嗎?誰放你出來的?你手上的鑰匙哪裡來的?”
“你別管了,你的劍我掛在後門的桂花樹上,你拿到後就趕緊走,我收買了上夜的婆子,她會給你留條門縫的!”
“不,我不走!父親爲什麼會放你出來?你的境界呢?”
比她高一個頭的女子露出一個淒涼的笑容,“我已經讓父親幫我廢掉了,我答應了陳家的婚約,一個月後就要出嫁了。”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穆容青看着記憶裡的小女孩哭着拼命搖晃着鎖鏈,“我們不是約好一起登臨神舞境的嗎?”
“我不要一個人走,要走我們一起走!”
“傻丫頭,我沒你那麼高的天賦,也許這輩子都登不了神舞境,”穆容英溫柔地爲她揩去淚水,“你還不明白嗎,我們三個人是無法全部離開的。”
只逃出一個人,穆家尚且能推諉是下人看管不利,但所有高階女修如果全逃了,就算是祖父有意袒護也無法和北寒閣交代。
她們三個人之中,最多隻能逃走一個。
“四姐,你難道是爲了……”
被關在屋裡少女僵住了。
“別管那麼多了,四姐也只能爲你爭取這一刻鐘,快出來吧。”
穆容青看着自己走出房門,卻猛地握住門框。
“可如果我走了,我的婚約……司馬家是不會放過我的。”
“司馬家的事你不用擔心,”穆容英閉了閉眼睛,“阿婉已經告訴父親,她心儀司馬公子已久,願意嫁過去。”
“她也已經廢了自己的境界。”
“阿婉她?!”穆容青肝腸寸斷正想回頭,後背卻有一隻手猛地推了她一把。
“走啊!”
“不許回頭!”
穆容青踉蹌着跌出門檻,身後女子的聲音卻忽然溫柔了下來。
“向前走,不要回頭。”
“阿青,我們不後悔。”
即便我們不再是修行者,這輩子只能困在後宅,但我們知道這世上還有你在。
“因爲,你是我們的希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