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最後一句話說的很輕,嬴抱月遠遠地看着她,卻能感覺到她的愧疚和悲傷。
雖然離得很遠,但嬴抱月卻彷彿能感同身受地體會到那股心如死灰。
不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什麼,嬴抱月看向呆呆坐在火堆邊的小李稷,在心底嘆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小李稷的求婚只是少年人的衝動還是出於真心,但她作爲失去過未婚夫的過來人,覺得他應該很難成功。
“應該是受過情傷吧……”
嬴抱月端詳着火堆邊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心中暗道。
這恐怕和李昭年紀不大,卻心如槁木般隱居在這不見天日的密林中有關係。
畢竟一個青春年少的女子,爲什麼總是孤身一人一直住在這種地方?
真的很像。
李昭身上的氣息,嬴抱月很熟悉。
當年師父和姬墨分道揚鑣的時候,也曾很長一段時間被這樣心如死灰的氣息籠罩。
看着小李稷坐在火堆邊露出難受極了目光,嬴抱月雖然心中不忍,但覺得這位李昭姑娘做的是對的。
不如說她不嚴詞拒絕才是不道德的。
然而小李稷將腦袋埋入膝蓋,在火堆邊枯坐了一會兒後,擡起頭看向抱着劍的女子,“我可以等。”
“姐姐你說的沒錯,我的年紀是太小了。”小李稷定定注視着坐在火邊的少女,嘴角露出明悅的笑意,“但正因如此,所以我可以等。”
“三年,五年,十年。”少年笑着道,“總有一天我會長大的。”
“我會長得比你還要高,變得比誰都要強,總有一天,我能在所有壞人面前保護你。”
“你……”抱着劍的少女擡起頭愣住,但下一刻她像是要說服自己一般苦笑起來,“到了那個時候,你應該有了新的喜歡的人了。”
“你還小,也許並不知道,人的喜歡是會改變的。”
聽到這句話,嬴抱月站在籬笆外微微低下頭。
這句話沒錯。
即便當年相愛如她的師父和姬墨,也有分道揚鑣刀劍相對的一天。
她當年很小,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師父和姬墨會走到那一步。但看着姬安歌出生後姬墨就大張旗鼓地娶其他女人爲正妻,她就知道,人的感情是易變的。
當然,她也到不至於覺得天底下沒有真感情,但就如人會擁有新的朋友有新的際遇,總有可以將就的時候,人越是長大牽絆的東西就越多,不復年少的純真。
火堆邊的小男孩,眼眸極爲烏黑真摯,只是站在旁邊看着都極爲治癒。
但這樣的眼神,應該也就只有孩子纔能有。
不過真虧這位李昭姑娘能被這樣的眼神一直注視着而不動心。
“我……”面對李昭淡淡的應對,小李稷灰了灰心,下一刻他忽然眼前一亮。
“也對。”
“十年後,我的年紀早就能當爹爹了,估計早娶了別人了。”
抱着劍的少女一怔,沒想到他會說的那麼直接,眸光微黯,但還是點頭。
世事本是如此。
“你若是娶親,我定給你送上一份厚禮。”
“只是,姐姐,如果十年後,我還是沒變呢?”
少女一怔。
小少年笑眯眯從火堆裡撥出烤好的塊莖,“姐姐你不是也說過嗎?如果十年後,我還這麼說,你就相信我是說真的。”
“那十年後,如果我未娶你未嫁,我還是想娶你,你就答應我好不好?”
“十年……”
火堆噼啪,驚醒陷入怔忡的少女。
“姐姐?”
“傻小子,你知道十年有多久麼?”女子失笑,但下一刻眸光在他身上一凝,“不過對你而言,也許並不久。”
小李稷並沒有察覺她話裡的異常,只是伸手拉住她的衣袖,猛地搖晃,“你說嘛,答不答應我?”
少女被搖得頭暈眼花,但眼中卻騰起一絲溫暖的笑意。
十年啊。
那她的未來,並非沒有期盼。
“好啊,”她笑起來,“那你十年後,可以再問我一次。”
“只是可以問?”小李稷不滿地噘起嘴,“就不能直接答應?”
“我也不知道我十年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啊,”女子笑起來,向火堆扔了塊乾柴。
“這說法太狡猾了!”
火堆邊響起笑聲,那一日直到火堆燒完,女子都並沒有鬆口,小李稷鬧累了,蜷縮在火堆邊沉沉睡去,女子站起身,定定看着他,隨後脫下身上的外衣將他包起來抱起,走到外面樹屋下。
她一個騰身,身影就已經出現了樹頂木屋前。
好漂亮的身法!
嬴抱月感嘆道。
這輕身功夫的利落程度簡直可以和她師父媲美了。
但下一刻她忽然有些疑惑,既然她身處的是李稷的記憶,那麼一切都應該是李稷的視角,可幻境的主角小李稷都已睡着了,怎麼她還能看到後續?
嬴抱月目光停留在少女懷中呼呼大睡的小少年身上。
不會這小子在裝睡吧?
這時她發現身邊的大李稷身上也出現了異動,他定定看着被少女抱在懷中的自己,四處張望了一下,眸光第一次出現了波動。
怎麼回事?
難道李稷也發現了自己記憶的不對勁?
嬴抱月心中很是疑惑,但立刻意識到這是叫醒李稷的好時機。
“李稷!李稷!”
“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她立刻出聲開始呼喚身邊之人。
能脫離幻境的關鍵就是讓幻境的主人意識到現在所處的世界是假的。
嬴抱月也不知道她進入李稷的幻境中有多久了,她也找不到自己脫身的方法,不知外面的姬嘉樹等人是不是正在找她,聲音變得焦急起來。
但下一刻,她眼前視野一變,發現居然身處在木屋之中。
她和李稷兩人同時浮到了半空中,看着李昭站在樹幹上,推開木屋的門,抱着小李稷走了進去。
嬴抱月發現木屋的陳設和當初李稷在雲霧森林中帶她來時幾乎的一模一樣。
這麼多年來,李稷一直保持這樣的佈局嗎?
李昭將懷中的小男孩放到牀上,輕輕解下他頭上的髮帶,放到他的枕邊。
“晚安。”
她爲他蓋好被子,卻沒有立即離開。
“十年麼?”
“真是的……”
女子的目光停留在睡夢中的少年臉上,輕輕笑笑,“希望你長大後可不要養成這種亂許諾的習慣。”
“我會記住的。”
“但十年後,你真的還能記得麼?”
女子的聲音輕若耳語,牀上的小少年睡意沉沉地翻了個身,臉埋入被子中,顯然沒有聽見。
嬴抱月忍不住去看身邊的李稷,果然發現他定定看着這一幕,目光怔忡。
她不禁爲他難過起來。
現在看來,十年之後的李昭沒有辦法赴這個承諾了。
如果命歸黃泉也是一種遺忘的話,就結果而言,十年後,李稷依然記得這個承諾。
忘記的人,反而是李昭。
不忍看李稷注視着這一幕的神情,嬴抱月轉身想要離開,但下一刻,外圍的迷霧忽然傳來了劇烈的震動。
嬴抱月瞳孔一縮。
有人,入侵了這片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