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暮人一愣,臉上一直襬着君王威嚴的神情破碎了。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見過。”
“也是,”東方儀爲了緩解自家君王的尷尬笑笑,微微嘆了口氣,“畢竟連老夫也有快十年沒有見到過了。”
不怪趙暮人想不到,當年第一次見到時,已經不算年輕的東方儀都被嚇了一跳。
山海大陸上長大的孩子,從小被灌輸的是,獸神是雲端之上比小山都要大的龐大存在,怎麼敢想象獸神會以人的形態待在人的身邊?
“當年大司命侍奉的神靈,騰蛇神就有幻化人形分身的能力。”東方儀唏噓道,“當初我第一次在位階之戰上見到大司命的時候,有個黑衣女子一直閉着眼睛坐在她身邊。”
當時他沒多想,因爲那個女子身上的氣息很普通,像個境界不高的修行者,再加上一直閉着眼,他還以爲對方是眼睛有問題。
後來才知道……是因爲即便閉着眼睛,祂也能看見。
對方走過他身邊時,看到前方路上有碎石,他不自覺伸手想要扶那位黑衣女子一把,結果對方猛地轉過頭來,他就飛了出去。
這還沒完,一股大力隨之壓來,他覺得自己的胸骨都快要碎裂。
好在大司命轉身一步一把抓住了那個女子的手。
“騰蛇,這是未來的青龍神子,你這是做什麼?”
“青龍的?年紀這麼大?”
黑衣女子看向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他,點了點頭,“抱歉,不過你應該知道你是自己彈出去的吧?”
沒錯,東方儀記得是他自己不小心碰到了這名女子的手才飛了出去。
他苦笑着爬起來,“不敢當,東方儀見過騰蛇神。”
他飛出去的確不冤枉,在沒有心懷敬意的情況下碰觸神靈,只是飛出去已經算是這位脾氣好了,沒死真是幸虧等階二的神子身體夠結實。
也或許是因爲大司命在一邊,抑制住了神靈的憤怒。
不過也不怪他行事輕慢,畢竟他打死也想不到,神靈會以如此平易近人的姿態待在林書白身邊。
雖然他早就知道大司命侍奉的獸神是騰蛇神,畢竟此事在山海大陸上也是個未解之謎。
神子的力量和侍奉的獸神息息相關。
可林書白身爲最強大的神子,侍奉的神靈居然只是一位在八獸神中排行靠後的地之四靈,這件事一直讓無數修行者迷惑,不明白她是怎麼做到的。
東方儀原本也不明白,直到今日看到負責見證位階之戰的騰蛇神簡直像是無所事事一般整日待在林書白身邊,甚至會靠着她的肩膀打瞌睡,他才明白了這一切。
恐怕是因爲林書白和獸神之間的關係比他們任何一人都要密切。
他們這些神子雖然能借助獸神的力量,但那也是獸神眷顧,能借助百分之一已是獸神賞臉。
但林書白不一樣,如果東方儀沒有猜錯,她幾乎可以發揮騰蛇神的全部力量。
這份和神靈之間的密切關係,令人望塵莫及。
更可怕的是,林書白的徒弟,當年境界還不算高的林抱月和獸神的關係更爲密切。
位階之戰結束時,東方儀親眼看見騰蛇神化身的女子牽着一個小女孩的手離去,一邊走黑衣女子還一邊絮絮叨叨地問她晚上吃什麼,衣裳怎麼不穿多一點。
這還不算完,昭陽郡主作爲火法者登臨天階後,和朱雀神的關係也變得極爲密切,密切到……她升境後就跑到南楚劈了身爲朱雀神子的姬墨的府邸,朱雀神連攔都沒有攔。
修行界其實有個隱秘的傳言,那就是當年朱雀神曾經想選林書白當自己的神子,結果林書白提前選了騰蛇神,朱雀神一氣之下才退而求其次選了在林書白之後進階的姬墨。
這個傳言不知真假,如果是真的……
東方儀都替姬墨感到尷尬。
“當年騰蛇神經常以人形待在大司命身邊,不少老仙官都見過,”東方儀苦笑道,“所以陛下,這也是那麼多天階修行者支持那個說法的原因。”
大司命貴爲唯一的人神,當年的少司命更是有如天道的寵兒,故而老資歷的仙官都覺得,如果這世上真的有人能對獸神做些什麼,恐怕就只有那對師徒了。
趙暮人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關於神靈的事情,我沒有經歷過,就不多說了,”他沉聲道,“但現在不可將嬴抱月就是少司命的事告訴昭華。”
“陛下是覺得,昭華視昭陽郡主爲仇敵一事有問題?”東方儀神情也凝重起來。
“你不也覺得有問題麼,所以之前一直反對他冒死破境去報仇,”趙暮人淡淡開口。
他負手站在窗外,一動不動凝視着越壓越低的雲層。
“我的確和那個女人不對付,但以我的瞭解,她縱然任性妄爲,但我不相信她是會濫殺無辜的人。”
“但她也不是心慈手軟之人,”東方儀靜靜道,“如果昭華口中的那位李姑娘,本身就有罪呢?”
“那就看你相不相信你兒子的眼光了,”趙暮人深吸一口氣,“寡人都相信。”
他既相信嬴抱月不會濫殺無辜,也相信李稷不會看上惡人。
所以此事必有蹊蹺。
“那陛下的意思是?”
“雖然我相信其中有誤會,但李稷的記憶的確如此,”趙暮人眉頭擰緊,“寡人也不知如何寬慰他,能瞞一陣是一陣吧。”
如果在誤會未解開的情況下李稷發現嬴抱月的身份,不知要出多大事端。
“也只能如此了。”東方儀嘆了口氣。
“不過有一事,寡人難以釋懷,”趙暮人沉聲道,“今早金吾衛來報,之前追蹤西戎人的探子全死了。”
“李稷身體裡到底藏着什麼東西?你之前爲他修補經脈的時候一點都沒發現?”趙暮人側過頭,盯着東方儀的眼睛,“西戎人到底想要什麼?”
“他當初被姬墨打斷的經脈,與其說是我修補的,不如說是他自己癒合的。”
東方儀靜靜開口,“至於阿稷體內的東西……”
老人沉默許久,“那是我這個境界也看不透的東西。”
“只是本能告訴我,絕不可以去觸碰。”
趙暮人聞言駭然。
神子都看不透?那到底是……
他還想問些什麼,外面卻突然傳來動靜,趙暮人聞聲望去,瞳孔收縮。
金吾衛首領正跌跌撞撞從宮門外衝進來,不顧摔的滿臉是血,爬上御書房的臺階。
“陛下,出大事了!”
……
……
頭頂上冬雷隆隆作響,閃電劈下之時,趙光和李稷剛剛回到世安院外。
一道紫色的閃電驟然劃破天際,映出趙光蒼白的側臉。
大街上的人羣都在四處躲避,不少人躲在屋檐下,滿臉恐懼地看着天上異常的天象。
“這到底是怎麼了?好端端的冬天打雷。”
趙光一路上提心吊膽,看着世安院的牌匾出現在視線中,終於鬆了口氣。
李稷雖然境界最高,但在這落雷的天氣,趙光覺得還是待在有高階雷法者鎮守的宅子裡安全些。
最合適的人選就是姬嘉樹了。
眼看天上雷電一陣緊似一陣,街上已經空無一人,不少大戶人家都已經開始上門板。
世安院也大門緊閉,趙光正準備叫管家去敲門,就在這時,世安院的大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纖細的人影出現在門邊。
趙光揉了揉眼睛,還以爲是太昏暗看錯了人。
“公主殿下?她出來做什麼?”
趙光還以爲是來接他們,下一刻卻發現嬴抱月倚靠在門邊,靜靜看着電閃雷鳴的天空。
“怎麼了?”
這時姬嘉樹出現在嬴抱月身後,神情有些不安,似乎在勸她回去,但嬴抱月向輕輕他搖了搖頭,重新看向天空。
“這到底是……”趙光還在疑惑,手臂上傳來一股大力,一眨眼他已經被李稷拎出了馬車,倏然帶着掠至了門前的臺階前。
李稷鬆開趙光的手,踏上臺階大步向嬴抱月走去。
他回頭看了一眼漫天的雷光,心中浮現出不詳的預感。
嬴抱月看向他,兩人站在臺階上,一上一下,四目相對。
“喂,到底怎麼了?”
趙光從後面追上來,就在這時,一道炸雷落下,照亮半邊天空。
姬嘉樹猛地將嬴抱月護到身後。
雷電轟鳴,一聲驚恐的高喊忽然從街上傳來。
“金吾衛有報!”
“北魏王駕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