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烈的恐懼在一瞬間籠罩了他,就像是被一隻大手攥住了心臟。
後頸處的鞭痕隱隱作痛,提醒着他這個黑衣人的可怕。
但讓當時的他感到恐懼的,並不光是因爲那個黑衣人擁有卓越的武力。
坐在屋頂上吹着夜風,李稷微微攥緊了手指。
即便是已經成爲天階修行者的現在,回想起那個黑衣人,依然能感覺到那個男人身上有着某股讓人毛骨悚然的東西。
就像是當時,他逃出馬車後不久那個黑衣人就回來了,但是看着跌跌撞撞往山林中跑的他,那個黑衣人卻沒有立刻去追他。
在逃竄中他匆忙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那個黑衣人站在馬車邊。
遠遠四目相對,黑衣人眼神中露出玩味的笑意。
那一刻,李稷覺得那個黑衣人就像是戲耍獵物的獵人。
“這麼短的時間居然能化成冰刃,果然得天獨厚。”
“越是逼迫越是能生出潛能嗎?”黑衣人的笑聲遠遠傳來,“我倒想看看,你能跑多遠。”
“阿大,讓這些人去追,告訴他們,只要他們能追上,這小子的手腳到時候就歸他們享用。”
跪在地上帶着放跑他的那羣人磕頭請罪的巨漢愣愣擡起頭,“讓他們去追?”
“沒錯。”
黑衣人靜靜笑起來。
“在叢林裡兔子跑了,當然要放野狗去追了。”
……
……
兔子。
還有野狗。
在那個黑衣人眼裡,他們都不是人。
跌跌撞撞地在密林中奔跑,李稷心中只有這一個想法。
絕不能被抓住。
被抓住就完了。
這一次他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不,也許死對他而言反而是最慈悲的歸宿,他恐怕會遇見比死更可怕的事。
而一切正如黑衣人所說,他自己真的沒有親自來追他,連之前一起參與捕捉他的巨漢都站在馬車邊沒有動。
動的是那些本來負責看守馬車的男人。
他們身上並沒有黑衣人和巨漢那般的真元威壓,應該只是一羣境界較低的修行者,但黑衣人手中的鞭子一揮,那羣人就像是見着肉的餓狼向他撲來。
“抓住他!”
“貴人說了,誰抓着了,這小子的手腳的手腳歸誰!”
“那我們一起上,到時候抓住了大家一起分!”
“好!等抓住他,我要他一隻手!”
“那我要一隻腳!”
“抓住他!吃了他!”
這些聲音,構成了他生命中最初的噩夢。
夜色已經完全降臨,他分不清東南西北,只知道拼命往前跑,身後像是有無數只惡鬼在追逐。
那個黑衣人跟在那羣瘋狂的男人們後慢慢的行走,像是驅趕着獵狗的獵人一般閒庭信步。
跑着跑着,他腳下的土地忽然變得鬆軟起來,身邊的樹林忽然變得巨大起來,每一棵都像是有這上百年的樹齡。
腳下踩到獸骨,他後背泛起戰慄,擡起頭看着眼前黑洞洞的森林。
眼前的景象不知何時已經徹底改變,面前的森林黑暗異常,深處隱隱傳來猛獸的鼻息聲。
這不是尋常的森林。
哪怕是從未出門的他也從本能中察覺到眼前之地的特殊。
“這片森林是……”
“這小子居然跑到了這鬼地方?是想當野獸的腹中餐麼?”
後面追逐他的大漢們的獰笑聲都忽然出現了一個停頓。
此處不是什麼善地。
眼前森林的入口宛如遠古巨獸張開的血盆大口,深不見底,往前踏上一步就像是踏入深淵中一般。
“哦?居然跑到這裡了麼?”
然而此時身後再一次傳來黑衣人玩味的聲音,李稷頭皮一炸,看着眼前的深淵,他一咬牙衝入了其中。
他寧可葬身野獸的肚腹,也不願被人分食。
現在想來,這個決定改變了他的人生。
就在他衝進這座森林之時,遠遠聽見了巨漢和黑衣人的對話。
“主人,您不進去嗎?”
“這座森林裡埋有會削弱高階修行者的陣法,我一旦踏入,她就會察覺吧。”
她,她是誰?
李稷腦海中疑惑一閃而過,但他已經沒有時間思考這些,因爲那些瘋狂的男人已經同樣隨着他衝入了這片森林。
和之前的山林不同,這座森林裡的樹木都極其巨大,之前幫他能攔住這羣比他身材高大男人的小灌木叢不見蹤影,他和身後追兵的距離越來越近。
“哈哈哈,沒有灌木叢我看着臭小子往哪躲!”
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
身後男人們嘴裡腥臭的氣味都已經飄到了他的鼻腔,他赤腳拼命往前跑,鮮血淋漓的腳底已經失去了知覺。
好累,身體好重。
撲通一聲,他終於跌倒了。
那一刻,李稷記得他的心情反而相當平靜。
他已經抗爭過了,他已經努力過了,也許這就是他的命運。
不該降臨到這個世上,到死都不知道他爲什麼要遭遇這一切的,一個怪物的命運。
“哈哈!那小子跌倒了,得手了!拿刀來!”
“在這先分了他,免得出去了那貴人說話不算話!”
狂笑聲從背後傳來,他忍着劇痛翻過身來,看見一把把雪亮的屠刀向着他舉起。
無數黑影向他一擁而上,構成他午夜裡揮之不去的噩夢。
然而就在這個噩夢裡,他遇見了她。
“你們要吃人?”
黑暗的森林裡忽然射入一股明亮的月光,他怔怔睜開眼睛,看見遠處一棵樹下,居然站着一個揹着柴筐身着粗衣的少女。
這就是他和她的初遇。
如此僻靜的樹林裡大晚上居然出現一名打柴的少女,這個畫面其實相當詭異。
即便身着粗衣,但那名少女宛如深夜盛開的曇花一般,美得驚人。
周圍向他舉起屠刀的大漢們都怔愣了一瞬。
“大哥,這丫頭……”
有漢子搓着手看着那個少女蠢蠢欲動。
不是沒有漢子心中升起邪念,但在這片這般人跡罕至之地出現一個孤身一人的少女,十分容易讓人想起一些山林精怪的傳說。
“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你還敢下手?還是快點把這小子分了離開這個鬼地方!”
這段記憶在他當初破境天階的時候,李稷也曾經夢中見到。
“雲霧森林裡怎麼會有女人?”爲首的大漢冷笑一聲揮了揮手上的刀,“不管你是什麼東西,活得不耐煩了居然敢說話?老子先收拾這個小子再來砍你!”
然而那個少女只是擡眼靜靜看了一眼那個大漢手上的刀,語氣變得篤定,“你們果然是想吃人。”
“這你管得着嗎?”握刀的大漢冷笑,“這小子可是……”
說到一半他忽然停下,“哎喲,差點說漏嘴,這秘密可不能讓其他修行者知道,還是早吃早安心,哪來的丫頭給我滾一邊去!”
說完不再有人理睬那個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打柴少女,男人們轉過身獰笑着再次向他舉起手中的刀。
血腥味從刀鋒上傳來,他瞪大眼睛看着這一切,看着這骯髒的世道留給他的最後一幕,絕望地迎接他的死亡。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他聽到了世上至爲溫柔的聲音。
“弟弟,閉上眼。”
生與死的一瞬間,他透過影影綽綽鬼魅的縫隙,看到那個少女看向他輕聲開口。
他怔怔看着遠處那雙清澈的眼睛,深吸一口氣猛地閉上眼睛。
下一刻,血花四濺,少女收刀。
在破境天階時,他的記憶到了這裡就到此爲止。
但在中階大典決戰重回天階後,他想起了後面所有的一切。
他不知道在他閉上眼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身邊驟然泛起了劇烈的血腥味。
“可以了,睜開眼吧。”
他睜開眼睛,卻發現之前追殺他的那些大漢已經全部倒在了地上。
直覺告訴他,這些人死了。
追他的人總共有十幾個人,只是在一瞬間居然全部死了。
他甚至沒有聽到多少聲音。
“害怕的話,就不要看了。明日會有野獸來吃。”
他怔怔擡起頭,那個粗衣少女不知何時居然已經站到了他的面前。
她手中拿着缺了口的柴刀,刀上居然沒有一滴血。
十幾個人,一瞬間。
這是何等的一股力量?
他渾身發起抖來。
“抱歉,還是嚇到你了?”那個少女放下柴刀,向他彎下腰來,“不能留活口跑出去,不然之後會很麻煩。”
“這羣人身上血氣很重,每人手上都有人命,是罪有應得。”
看着那雙明亮的眼睛,他不再發抖。
“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會在這裡?”
“我……”注視着那雙眼睛,他說不出話來,微微張開口,才發現自己的牙齒在打戰。
“你……”
“嗯?”
“你是……誰?”
月光照在少女美麗的臉頰上,他看着她聞言愣了愣,直起身想了想,忽然莞爾一笑。
“我?我叫……嗯……”
她笑着一字一頓道
“我叫李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