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繼續追尋過去,就會傷害到現在嗎?
嬴抱月手中的劍柄變得冰冷,但就在這時,她微微睜大眼睛。
原本被壓得單膝下跪的姬嘉樹,緩緩站直了身體。
遠處的許滄海瞳仁微微閃動,有些意外。
只有他知道,他施加的壓力並沒有降低。
“呼,真夠重的。”
有汗水從少年下顎流下,落在腳背上,在嬴抱月看不見的角度,他的脖頸上根根青筋浮起,但臉上卻露出了一切如常的神情,一點一點,姬嘉樹站直了身體,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陳子楚愕然看着這一幕,還以爲許滄海已經放鬆了掌控,下一刻卻發現,姬嘉樹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溼。
“嘉……”
不等他說些什麼,姬嘉樹淡淡瞥了他一眼,陳子楚原本到了嘴邊的話僵在了口中。
“抱月,別信,他在騙你,”姬嘉樹揚起頭,向嬴抱月滿不在乎地笑了笑,“他比我爹弱多了,他不敢把我怎麼樣。”
少年微笑如常。
“去做你想做的事,不用管我。”
嬴抱月定定看着他沒有說話。
姬嘉樹額角滑下另一種意義上的冷汗。
騙她,就這麼難嗎?
姬嘉樹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準備真元爆發徹底擺脫許滄海的壓力,但就在這時,他肩上忽然傳來一股大力,一個人將他猛地往後一扯,佔據了他原本的位置。
姬嘉樹一個趔趄,看着那個高大的身影一把擋在了他的身前,那個人不光佔據了他的位置,還承受了他原本承受的真元壓力。
一聲悶哼,那個人猛地跌坐在地上。
“大哥!”
姬嘉樹愕然看着擋在他面前的姬清遠,前方的李稷也驚訝地回頭。
剛剛不是他不想出手,而是許滄海鎖定姬嘉樹的情況,高階修行者都能看出天階之下的修行者無法插手,他實在不明白姬清遠一個等階六的修行者是如何把姬嘉樹扯出來的。
但看着跌坐在地上的青年,和他眼中平靜毅然的神色,李稷卻明白了些什麼。
有些事情,的確不能以常理論。
姬清遠境界太低看不清很多事,在剛剛那一刻,卻因此有了超越高階修行者的決然。
“大哥!”
姬嘉樹想要撲過去,卻被姬清遠擡起的一隻手阻止。
“你……”
遠處的許滄海看到姬清遠替換了姬嘉樹的位置,一直平靜晦暗的眸子,微微晃動了一下。
東方儀敏銳地察覺到了許滄海身上的真元波動,有些意外。
那個身材高大的青年的容貌對他們這些神子而言並不陌生,雖然之前沒有見過這個人,但這張臉和姬嘉樹喊他的稱呼,已經足夠讓衆人知道他是誰。
姬墨的長子,一直被藏在姬家深處的,被姬嘉樹的光環所掩蓋的,不被承認的兒子。
姬清遠。
但對於某些人而言,他還有另一個身份。
“你……”
許滄海直直注視着跌坐在地上,因境界低微骨頭都在發出聲響卻忍耐着的青年。
“你不是說,我父親有兩個兒子麼?”
姬清遠擡起頭,向他咧嘴一笑。
“初次見面,北魏國師,我名爲姬清遠,不用再介紹我是誰了吧?”
“我弟弟還有要做的事,你可以試試,先殺了我。”
許滄海袖子下的另一隻手,微微顫動了一下。
初次見面嗎?
他的眼前浮現的,卻是當初被抱在襁褓中的一個小身影。
在陳舊的幾乎被他在修行歲月中忘記的記憶裡,許滄海眼前浮現出二十多年前,被那個女子抱在懷中的襁褓。
原來就是這個孩子麼?
“你要把他送到哪裡去?”許滄海淡漠地看着一個清瘦的少年站在瀾滄海邊,他身上的麻衣還打着補丁,看上去極爲寒酸。
他的面前站着個抱着襁褓的年輕女子。
完全不像剛剛生產過的模樣,還是那種瘦削得在風中一吹就會倒的模樣。
“你不是在中唐坐的月子麼?”他記得他皺眉看着她,“宋齋虧待你了?”
年輕女子有些無語地皺起眉頭,“爲什麼你們都那麼關心這些事?”
“三個月後,你我約定在西嶺雪山一戰,”少年有些不自在地背過身去,嘴笨口拙道,“你要是變弱了,我會很困擾。”
“不會的,”女子伸手將襁褓蓋好,“我已經完全恢復了,馬上就會離開中唐。”
“那這個孩子……”他皺緊眉頭。
“我會把他送到他父親身邊去,”女子臉上浮現一絲笑容,“不能讓孩子陪着我東奔西跑。”
那樣的話,爲什麼還要生?
麻衣少年袖子下的手微微攥緊,但他覺得他可以將憤怒發泄到另一個人身上。
另一個恐怕還不知道自己當爹了的人身上。
他現在很期待看到那位的表情。
應該會很精彩。
“孩子取名字了嗎?”他問道。
“取了,”年輕女子微笑道,“叫清遠。”
“清遠嗎?”他聽見自己喃喃開口道,“是個好名字。”
……
……
是個好名字。
許滄海手下的壓力一鬆,嬴抱月站在石臺上,微微睜大眼睛。
“前秦公主,”遠處傳來許滄海淡漠的聲音,“你說你不想要我女兒的命,但你如果要剝離她的神魂,她就會喪命。”
“是嗎?”嬴抱月笑了笑,“可是剛剛她揮出這一劍,我看她也沒出什麼事,令千金身上的神魂量,倒是大的不同尋常呢。”
“這都是清兒的機緣,”出乎嬴抱月的意外,許滄海居然沒有否認,但下一刻他淡淡開口,“剛剛那一劍,她已經將能夠剝離的都消耗殆盡了。”
嬴抱月放在劍柄上的手指動了動。
雖然她也想過這種可能,但她沒想到……許冰清真的這麼蠢。
如果許滄海沒有騙她,也就是說許冰清撕裂神魂後,將可以離體的神魂在一劍之中就揮霍殆盡了?
許滄海定定看着石臺上的女子,知道她能明白他的意思。
那顆破境丹剩下的神魂已經和許冰清的筋脈融合。
是他親自下的手。
如果不這麼做,他的女兒就不可能活下來。
“徹底融合的神魂,想要剝離可沒那麼簡單,”許滄海淡淡道,“你想試可以試,只是你不要忘了,這裡是中階大典的對戰臺,沒有籤生死狀的情況下,你要是害死對手,你也會輸了這一場。”
樹下的陳子楚等人這纔想起這一出,倒吸一口涼氣。
“爹……你爲什麼……”
許冰清沒想到自己父親居然沒有乾脆地給自己復仇,反而和嬴抱月談起了條件,一時間無比屈辱,掙扎着想要從臺上坐起,但下一刻她耳邊響起一聲冰冷至極的命令,讓她僵硬在原地。
“清兒,”許滄海淡淡道,“認輸。”
嬴抱月拿着劍定定聽着這句話,思考着到底要不要和許滄海徹底撕破臉,然而下一刻她渾身泛起熱意。
許冰清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但就在她想要反抗尖叫出來時,忽然聽見啪嗒一聲,原本用劍指着她的嬴抱月雙手忽然顫抖起來,劍掉落在石面上。
嬴抱月捂住胸口,怔怔看向自己的手腕。
石臺下察覺到她身上的真元波動的李稷黑眸驟然睜大。
難道……
居然在這個時候,她壓制不住境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