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臺之上,嬴抱月抱着箏站起,李稷隔空擊鼓的最後一擊剛好穿過她的耳邊,真元震動空氣的風帶起她耳邊的碎髮。
臺下的民衆怔怔看着這一幕,姬安歌也注視着這一幕難以掩蓋心潮涌動,她的眼角也有些溼潤,但更讓她意外的是兄長的反應
“大哥……”
姬安歌牽着兄長的手,怔怔凝視着他臉上的淚水,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平素穩重的兄長有這麼劇烈的感情波動。當然在聽完那一首曲子之後她整個人此時也心潮澎湃,但姬清遠的感情卻又有些不同,彷彿有些深層的東西被觸動了。
“沒什麼,”不等姬安歌再問,姬清遠就擡手粗暴地擦去了淚珠,嘴角露出一絲寂寥的微笑,“我只是想起了小時候經歷的一場戰爭。”
“戰爭?”姬安歌一愣,“和西戎的戰爭嗎?”
她記事起六國最大的敵人就只剩下西戎,但和西戎對戰大部分是那些北方國家的事,兄長怎麼能經歷上?
哦,對了,難不成是兄長跟着那位姐姐去永夜長城時經歷的?
姬清遠聞言一愣,低頭看向懵懂的姬安歌,“是我忘了,那時候你還沒出生。”
“我說的是秦楚之戰,”姬清遠道,“那時候我也才三四歲的,你還沒出生。”
“秦楚之戰?”姬安歌不解道,“前秦那麼弱,還能和南楚對戰?”
“那是現在的秦,”姬清遠苦笑道,“哪怕只是十年前,秦軍都有虎狼之師之稱。”
而二十年前,正值壯年的嬴帝和大司命率領的秦軍堪稱所向披靡。
“那……那場戰爭,我們輸了嗎?”縱然不愛讀史書,但姬安歌也知道南楚做過秦的屬國。
“輸了,”姬清遠挺直身軀,“汝陽城都破了。”
姬安歌聞言一驚,都城被破對一個國家而言意味着什麼,連她都知道。
“那大哥是想起了那時候的傷心事?”姬安歌小心翼翼地問道,只有三四歲時的事都能記得,足以想見此事對姬清遠的衝擊之大,想必當時汝陽城內恐怕成了人間地獄了吧。
“傷心事?”姬清遠愣了愣笑道,“城內其實沒有血流成河,當時據說最大的一場對戰是在城外發生的。”
“我記得的,就只有季二叔抱着我,苦苦哀求父親的屬下不要拿我出去當人質的記憶。”
“人質?”姬安歌聽到城內沒血流成河原本鬆了口氣,聽到這句話險些跳起來。
“爲什麼要拿大哥你當人質,那羣人到底想幹什麼?”
城快要破的時候,拿一個三四歲的孩子去當人質?
如此慘烈的記憶,姬清遠說起來神情卻相當平靜。
“到也沒想幹什麼,好像是想把我吊在城頭,拿十幾架弓弩對着我,秦軍每前進一丈就射我一箭。”
在兄長平靜的敘述裡,姬安歌簡直就要窒息,“可,可爲什麼要拿你……”
但她還沒問完,忽然愣住,“難道是……”
“沒錯,”姬清遠點頭,“當時秦軍負責攻城的將領,是我們的母親。”
姬安歌渾身僵硬。
“那、那負責守城的……”
“沒錯,”姬清遠肯定了她的猜想,“是我們的父親。”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姬安歌只是聽着都簡直就要窒息。
“不過也得虧守城的是父親,”姬清遠淡淡道,“不然就在秦軍剛出現之時我就已經被吊上城頭了吧。”
他藏身於國師府中,出於對他父親的忌憚,戰爭剛開始的還沒有多少人敢衝擊國師府,但眼看着城就要破了,汝陽城內的舊世家們也顧不上那麼多了,趁着他父親出城迎敵,有殺手和他父親的幕僚聯手衝進了國師府。
國師府的高階修行者幾乎都隨他父親出征了,所有婦孺小廝都被擊昏,就只有父親留給他的季二像護崽的老母雞一般護着他,擋在十幾名死士之前。
“那……後來呢?”姬安歌艱難地吞嚥了一下。
她實在很難想象兄長被吊上城頭之後會發生什麼。
他們那個英明神武的母親會放棄進軍嗎?
將一個孩子吊在城頭,不管發生什麼,都慘絕人寰。
“後來?”姬清遠神情忽然古怪起來,“後來其實我沒看清楚,就在那羣死士要向我下手的時候,忽然一個瞬間全部倒下了。”
十幾個人在一瞬間死在自己眼前是什麼感覺,他三歲的時候就經歷了一遍。
“全、全死了?”姬安歌爲之瞠目。
“沒錯,”姬清遠點頭,“一息之間,全被割了喉嚨。”
姬安歌倒吸一口涼氣,“是、是誰幹的?是季二叔?”
她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總是笑眯眯的老管家的模樣,遍體生寒。
“不是,”姬清遠搖頭,當時他在季二懷中愣愣擡起頭,卻看見一個戴着斗笠的黑衣人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身前。
“黑衣人?”姬安歌愣愣道。
“沒錯,”姬清遠神情有一絲複雜,“我記得……季二叔,管他叫大哥。”
“大哥?季二叔有哥哥?”
姬安歌神情也有些恍惚,季家是世代侍奉姬家的家族,她身邊的季嬤嬤,兄長和弟弟姬嘉樹身邊的季三和季四都是季家的人,季二是季家現任的家主也是身份最高的人,她從未聽說過季二叔有哥哥。
季二如果有親兄長,家主之位也應該輪不到他。
“我也只見過一次,”姬清遠道,眼前浮現出當時還年輕的季二看見那個人時的驚愕。
“大、大哥?”抱着小男孩的中年人擡起頭,愕然看着戴着斗笠的人,“你怎麼來了?”
那個人卻不曾摘下斗笠,“外面還有三十多人,我會解決,你抱好小主子,要是他出了事,你提頭來見。”
說完那個人就離開了,往後十幾年,姬清遠再也沒見過此人。
“三、三十多人?”姬安歌聽完描述卻只有驚愕,能一人幹掉這麼多殺手,季二那個神秘的兄長到底有多強。
同時她也察覺到了姬清遠話中的一個異常,那就是此人稱呼姬清遠爲“小主子”。
要知道在姬家,是不會有任何下人這麼稱呼她和姬清遠的。
他們是私生子,並不算主子。
“總之,後來再也沒有殺手衝進府內,我也就沒被綁上城頭,不到半日,城就破了。”
姬清遠凝視着抱着箏走進樂棚的嬴抱月,也不知自己爲何會在此時想起此事。
就在這時,臺下的民衆也終於反應了過來,四周響起了暴雨般的掌聲。
“沒想到還有過這樣的事,”姬安歌也有些唏噓,但看着臺下拼命鼓掌的民衆,她此時卻更擔心另一件事。
“昭華君這下比完了,姐姐幫嘉樹和他都奏了樂,可她自己呢?”
“她還能再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