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藝戰已經過半,日頭也升到了最上空,火熱的日光灑下,刺激着人們的眼睛,但人們的眼睛卻睜的越發的大,不顧眼睛疼痛,定定注視着臺中央在光影中流轉的少年的身影。
這一場舞的開始和所有人意想之中的都不一樣。
這一場舞開始的是極安靜的。
姬嘉樹執劍靜默而立,日光下少年容顏如玉,挺拔如鬆。
第一聲響起的,不是激烈的琴聲,而是壎音。
“壎?什麼曲子是由壎開頭的?”
臺下懂樂的修行者都是一陣怔然,而就在悠揚的壎音之後,一支笛音響徹雲霄,而就在笛音響起的之時,舞臺中央的少年動了。
唰的一聲,少年手中的長劍隨着鏗鏘的琴聲一起刺出,發出炫目的白光!
少年的身材纖細,但就在他動起來的一瞬間,衆人卻彷彿看到了極爲宏大的畫面,在他一進一退之時,彷彿有千軍萬馬埋伏在他的劍影之中,人們彷彿看見金戈鐵馬呼嘯而來,從自己頭上奔騰而過。
“啊!”
有百姓忽然發出驚叫,但更多的人定定看着臺中央少年執劍而舞的身影,彷彿進入了另一個時空另一個世界。
他們看着千軍萬馬奔騰而來,看着兩軍對戰流血漂櫓,大軍過境,人們只覺得喘不過氣來,但下一刻戰場已經結束,灑下滿地的斷壁殘垣碎裂的盔甲刀劍。
但就在斷壁殘垣之中,忽然開出一朵朵的花。
少年執劍在斷壁殘垣上起舞。
他的舞中有沙場的豪情,有山河的壯闊,有衆生的悲鳴,有天地的祈禱。
春風襲來,山河如畫,灼灼風華。
就在這個時刻,琴聲加入了。
鏗鏘的琴聲帶着曠古的悲涼,和着劍身的輕吟,合奏出直擊人心的樂曲。
“這……這個曲子是……”
春風拂面而來,而衆人終於聽出了姬嘉樹所作劍舞舞曲的由來。
渾厚又悲涼,悲涼中又有着新生。
正是九歌的開篇,一切的起點。
“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琅。”在姬嘉樹的劍舞中,有南楚修行者看着他喃喃開口,有淚水緩緩流下臉頰。
“東皇太一!”
陳子楚脫口而出,眼角的淚水也不自覺地緩緩流下。
楚辭九歌之首,開篇第一章,東皇太一。
這個曲子曾經是南楚的驕傲,但在一個男人跳過之後,卻被封印十幾年,再也無人敢觸碰。
那個人是誰已經不用言說。
嬴抱月靜靜看着高臺上起舞的少年,她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東皇太一。
但在十幾年前,她見過另一位東皇太一。
南楚有六藝通絕稱號的修行者只有兩位,但在她的前世,她知道的只有一位。
那就是姬嘉樹的父親,南楚國師,最終取得東皇太一封號的姬墨。
“阿墨他不知是怎麼回事,取得稱號之後卻不願再跳那個舞了,”女子帶着笑意的聲音在嬴抱月的耳邊響起。
姬墨在十幾歲的時候也曾一舞動天下,嬴抱月人生最早的記憶裡還記得那個少年身着白衣在日光下起舞的畫面,但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曾經純白無瑕的少年穿起了黑衣,再也不跳這個舞。
東皇太一本人都不跳了,自然沒人再敢觸碰一曲九歌。
但衆人沒有想到,在十幾年之後,這首塵封的樂曲,卻再一次出現在了衆人面前,出現在了璀璨的日光下。
然而姬嘉樹所舞的東皇太一,卻不是老人記憶中的東皇太一。
“這曲子好像不一樣。”
考官高臺上,東方儀背後忽然響起中年男人幽沉的聲音。
東方儀猛然回頭,看着那個披着斗篷的男子,“陛下,不是說今日不來了嗎?”
趙暮人傳音入密,淡淡開口,“那是敷衍那些老臣的藉口,你可別暴露我的身份。”
昨夜才三司會審,他今日跑來欣賞歌舞,絕對會被那些御史的摺子給煩死,趙暮人於是乾脆僞裝成了護衛,出現在了考官高臺之上,雖然他知道東方儀一早就發現他了,不過是顧忌着他的面子沒有出聲。
“姬墨倒是生了個不像他的兒子,”趙暮人凝視着臺上少年起舞的身影,“這是重新編排後的九歌東皇太一吧?”
“沒錯,”東方儀深吸一口氣,聽着耳邊沉鬱頓挫的鼓聲中響起激昂的琴聲,老人緩緩地擊掌,“改得極好。”
甚至連他都沒想過,東皇太一能改成這般模樣。
如果說當年姬墨的舞能看到悲涼中的宏大和肅穆,那麼姬嘉樹的舞,就是能讓人從悲涼之中看到希望。
宛如廢墟上開出的花,那個少年的長劍拂過,肅殺中卻有着萬物新生的希望。
東方儀注視着臺上一進一退的少年,他已經越舞越快,琴聲直入雲霄。
“真美啊,”他緩緩地低吟,“姬墨當年舞出了前半段,而他的兒子,卻舞出了後半段。”
“蕙餚蒸兮蘭藉,莫桂酒兮椒漿,揚枹兮拊鼓,疏緩節兮安歌。”
老人緩緩擊打着節奏,凝視着天邊的盛陽。
“真的宛如春光一般。”
少年俊美的容貌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劍舞進入了後半段,他的身軀愈發的輕靈,萬紫千紅彷彿在一瞬間綻放,衆人耳邊的琴聲也越發的高昂,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不好,”就在這時,察覺到一絲停頓,東方儀瞳孔微微收縮。
衆人如癡如醉,樂棚中的琴師卻如癲如狂,但下一刻在一陣尖銳的高鳴後,樂聲忽然出現了停頓。
啪的一聲,一根琴絃崩斷,樂棚中的琴師吐出一口血來。
“糟了!”陳子楚愕然開口,“沒人能跟上嘉樹了!”
他以前看嘉樹作樂只有一個感受,陳子楚目光有些發怔,“那就是沒有人能趕上他的節奏。”
臺下的修行者們也面面相覷,臺上的姬嘉樹身影一僵,微微握緊了劍柄。
“這……”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卻走上了高臺走到了琴師身邊。
“等等,她什麼時候跑上去了?”
“那不是前秦公主嗎?”
嬴抱月走到了琴師身邊,向他伸出了手,輕聲開口。
“讓讓,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