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第一次相遇,是在棺材裡,他雖然並不是屍體,卻像是被剝奪了七情六慾一般地站在她的面前。
這是嬴抱月對李稷的第一印象。
從第一次遇見開始,他就一直是這樣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雖然在日後的相處後她才發現此人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冰冷,他的所有溫柔都如他臉上的那張厚重的面具,被他包裹在硬殼之下,只不過……
她的確很難想象他唱歌或者奏樂的模樣。
嬴抱月低頭看着李稷箍着她的手腕的大手,有些疑惑地擡頭,“你難道是要唱歌麼?”
李稷固執地要將她留在這個舞臺上,又不準備跳舞,又和考官說她不是無關者,這是想讓她給他伴奏的節奏?
但李稷如果要奏樂的話,應該不需要其他會奏樂的修行者,除非他還準備唱歌。
看着眼前這張冷冰冰的面具,嬴抱月想象了一下李稷引吭高歌的畫面……
居然還真有點戳中她的好奇心。
嗯,想看。
然而聽到嬴抱月的問題,面具的那雙黑眸卻愣了下,沒有反應。
不是想要唱歌?
嬴抱月也愣愣盯着他。
總不會是想讓她給他伴舞吧?
那他就算拉她拉得再緊她也要跑了。
聽到她的問題,嬴抱月以爲他會搖頭,卻沒想到眼前的男人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你之前的那個問題是對的,”李稷道,“我不準備唱歌,但我的確有件事想麻煩你。”
“我想請你爲我伴奏。”
他深深地凝視着她的眼睛,輕聲開口,“我想找你借樣東西。”
嬴抱月一怔,一邊的姬嘉樹也怔了怔。
李稷這個問題和之前姬嘉樹上臺前問的那個問題一樣。
“他想借什麼?”臺下陳子楚愣愣道,“不會也想借劍吧?”
嬴抱月從那雙黑眸裡看出看不一樣的東西,輕聲開口,“你想借什麼?”
面具下的那雙黑眸一如既往的內斂安靜,但嬴抱月卻彷彿從中看到了笑意。
他笑了?
“我想借你的神音。”李稷靜靜道。
臺上的東方儀和他身邊的天階修行者聞言神情遽然一變。
“他、他……”之前激憤進言的老仙官手指顫抖着指着李稷,“國師大人,你這個義子是想做什麼?”
想做什麼?對這個中途接手的兒子,東方儀也很頭疼,李稷基本上無慾無求,但一旦堅持什麼事就一定要辦到,但他也沒想到李稷這次會如強硬。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高臺之上,嬴抱月凝視着李稷的眼睛。
神音,其實是音殺的另一種說法,在音殺沒有被判定爲邪術之前,因能控制萬物的心神被譽爲神明的技藝,音殺奏出的音樂也被稱之爲“神音”。
當然現在沒多少人這麼叫了。
嬴抱月沒想到李稷不僅是想要她伴奏,還是明知她可能會造成音殺的情況下讓她伴奏。
不知者無罪,但李稷此言擺明了他知道音殺爲何物,他就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韙。
她如果真的造成民衆的傷亡,哪怕東吳國師是他義父,他也會立即身敗名裂。
嬴抱月注視着那張面具,她以前怎麼沒發現他做事那麼瘋狂呢?
臺下觀戰的民衆和遠處考官高臺上的考官們都已經炸了。
“我知道我在說什麼,”李稷凝視着她的眼睛靜靜道,“你願意嗎?”
這好像不是她願不願意的問題……
他明知道她容易失控的。
嬴抱月深吸一口氣,之前姬嘉樹劍舞之時她之所以敢上臺,是因爲樂曲已經開始了大半,她只要接着那個基調就能演奏,基本上能控制好自己。
如果沒之後老樂官的拽她的手,的確無事發生。
但在她已經失控一次之後,出於謹慎,她實在不適合再奏全曲。
她真的不想傷人。
“昭華君你要做什麼?”這時氣急敗壞的考官從後面趕上來,一把抓住李稷的肩膀,“你既然選擇了奏樂,爲何還要人伴奏!?”
李稷靜靜回頭看了他一眼,那名考官只覺渾身一僵,鬆開了手。
“我是要奏樂,”李稷道,“但我需要一位樂師爲我輔音。”
嬴抱月明白了,原來她們都誤會了他,李稷的確一開始就準備奏樂,就如琴簫合奏裡琴是主音一般,李稷奏主音,然後想找一位樂師與他合奏,爲他輔音。
“承蒙昭華君看得起,”嬴抱月笑了笑,往旁邊讓了一步,讓出她身後那羣眼巴巴的樂官,“昭華君想要人合奏,不妨找專業的樂官來,我就不打擾了。”
“是啊,昭華君準備奏什麼?如果是想要人輔音,我等一定會派最優秀的樂師,配合好昭華君的主音,”從老樂官身後走出一名中年人,看上去是樂官中二把手。
他望向李稷露出一抹恭敬到有些諂媚的笑容,“昭華君想要什麼樂器伴奏?我們這有全國最好的琵琶手,笛簫師也是……昭華君儘管挑選!”
樂官們一改之前的倨傲,紛紛抱着樂器介紹起自己來。
臺下的陳子楚等人看着這一幕覺得有些刺眼。
“之前春華進樂棚時那些人也是這樣的,”許義山站在他一邊淡淡道。
“不用麻煩了,”然而面對樂官們熱情的自薦,李稷卻只是靜靜搖頭,看向嬴抱月,“我只需要一個人。”
被拒絕的樂官們神情有些難看,一名趕上來替代之前倒下的樂官的琴師忍不住開口,衝口而出,“就算這女子敢奏樂,琴可是不能給其他樂器輔音的!”
琴爲雅樂之首,只能爲主音,不得爲其他樂器伴奏。
這的確也是她能拒絕他的理由。
嬴抱月深吸一口氣,看向面前的男人,她知道他爲什麼要留下她,但這名樂官說的沒錯。
就算她願意碰琴絃,但琴的確不能爲其他樂器伴奏。
“李稷,”嬴抱月看向手下斷了一根琴絃的古琴,苦笑一聲,“你聽到了,琴不能爲奏樂伴奏。”
“我不是要你彈琴,”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李稷反而上前了一步,目光投向一架放在角落的樂器。
“我想讓你爲我奏箏。”
箏?
嬴抱月一怔,一邊的姬嘉樹也怔住。
爲什麼他會想到箏?
嬴抱月定定看着他。
他準備奏什麼,需要箏與他相輔?
“你要,奏什麼?”
嬴抱月注視着他的眼睛,輕聲問道。
李稷的黑眸微微閃動,走向舞臺中央,就在走到中央的時候他忽然回身,天地間響起一聲巨響。
這是咚的一聲。
樂棚中最大的一面鼓忽然被敲響!
“箏又名秦箏,可與鼓相伴,”李稷站在舞臺中央,遠遠地凝視着眼前的少女,向她伸出一隻手。
“你願意,爲我奏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