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林間,只能聽見少年的哭泣聲。
天色已經大亮,山谷中已經完全失去了那個言笑晏晏的白衣公子的身影,在他曾經站立過的地方,嬴珣趴在地上失聲哭泣着。
然而他身邊的少女,卻再也沒掉一滴眼淚。
她的眼淚像是都在夜晚中掉完了,懷中的少年放聲哭泣着,嬴抱月抱着他的肩膀,輕輕撫摸着他的頭,仰着頭看着天邊的朝陽。
姬嘉樹等人站在一邊看着一幕,神情也有些恍惚。
那位白衣男子出現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音容笑貌卻留給人難以磨滅的印象,通過嬴珣的哭泣,在場的大部分人都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因爲慕容飛瀾的屏障,在場衆人並沒聽見他和嬴抱月說了什麼,只是沒想到這位公子和這位侄女說的話比兒子都要多,但想到他們和嬴抱月相識以來她的表現,衆人又有些釋然。
她和她的父親真的不是同一種人,簡直像是嬴家祖墳冒煙纔會出現的人物。
那位公子也算是嬴氏百年一遇的明白人,也許是兩位明白人惺惺相惜?
不管怎麼說也只能如此解釋了。
姬嘉樹心中還有一種更可怕的猜測,但這個猜測過於駭人聽聞,他將其藏在心底的角落,決心不再去觸及。
他只是定定看着安慰着自己堂兄的少女,這一幕讓人有種錯覺,那就是這兩人的年紀像是反過來一般,明明嬴珣是兄長,此時的角色卻完全反了過來。
許是意識到了丟臉,在眼睜睜看着親人消失的劇痛減緩之後,嬴珣的眼淚稍稍止住,察覺抱着自己的那雙手臂,和撫摸着自己頭髮的那雙手,他全身上下都僵住了。
這是什麼情況?
誰來告訴他,這是什麼情況?
他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只覺得陷入了從小到大從未有過的混亂。
因爲屏障,他並沒聽見父親太多的聲音,但只消一個稱呼,就夠了。
小阿月。
雖然當年他年紀還小,但這個稱呼彷彿烙入了他的骨血,他只聽他的父親如此喚過一個人。
哪怕擁有同樣的名字,但他的父親也絕不會這麼叫他的某位堂妹。
會讓他父親不惜一切地出現,溫柔地喚她阿月的,不論生死,不論別離,全天下只有一人。
只有這個世間,獨一無二,僅僅只有一人的那個人啊!
嬴珣於少女的手臂中擡起頭,僵硬地看向面前女子的眼睛。
在這一刻,無數記憶從他腦海中涌現。
“你怎麼把臉弄得那麼髒?”
“堂兄,你的棋下得更好了。”
“堂兄,你要認輸?”
“珣兒,聽話!”
無數畫面在腦海中翻滾,嬴珣渾渾噩噩地擡起頭,凝視着眼前少女的眼睛,漸漸將其和他記憶中的那雙眼睛重合。
“珣兒,”記憶裡阿房宮中身着鎧甲風塵僕僕的少女回過頭,笑着向他彎下腰。
“你怎麼躲在這裡,我從永夜長城給你帶了好東西回來。”
啊。
嬴珣看着她,嘴脣緩緩地張開,看着他這個模樣,慕容飛瀾站在一邊眼中露出一絲擔憂。他正考慮着要不要再一次捂住這小子的嘴,卻只見嬴抱月擡起一根手指,抵住了嬴珣的脣。
“什麼都不要說。”
少女的臉上還帶着淚痕,但眸光清亮如溪,已經恢復了她之前參加中階大典的神情,甚至更加清亮。
知道她剛剛經歷過什麼的慕容飛瀾微微睜大眼睛,她振作起來的速度超乎所有人的預料,嬴珣還尚在混亂中,這個少女卻如她所言,已經站了起來。
從身到心,都站了起來。
不僅神智恢復清明,她像是卸去了身上的重擔,整個人都神清骨秀,身上的氣息都爲之一振。
像是沙漠中開出的純白的花朵,又像是暴雨之後升起的朗朗明月。
再無一絲陰霾。
慕容飛瀾定定看着她,心中涌動着難以言喻的感情。
嬴蘇,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嗎?
這是那個男人所希望的,而也只有以那個少女的聰慧和堅強才能做到的。
嬴抱月注視着嬴珣的眼睛,輕聲開口,“堂哥,我知道你現在很混亂,但有什麼事我們回去再說,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聽到“堂哥”兩個字嬴珣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推開了身前的嬴抱月。
“嘛,是會有這個反應呢,”嬴抱月被推了一把也不惱,苦笑地看着他,嬴蘇這麼來了一遭,嬴珣沒被嚇死就不錯了,只可惜她現在沒時間好好安撫他。
下一刻,嬴抱月從原地消失了。
她猛地站起身來,撿回了她之前丟下的劍。
“對不起,”她看着手上染着花汁的落日劍,輕聲道歉,“我再也不會丟下你。”
眼淚不適合她,她要握着劍,保護她想保護的人。
“嘉樹,你們剛剛是從西邊來的?”嬴抱月回頭看向姬嘉樹。
“嗯?對,”姬嘉樹愣愣道,她的狀態恢復得實在是太快,讓他猝不及防。
但稍稍思考他就知道她在問什麼,他沉聲道,“西邊並沒有發現什麼特殊的地方。”
嬴抱月看向李稷。
“東邊也沒有,”李稷道。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東吳國師應該是把信物都集中放在一個地方了,”嬴抱月道。
她原本以爲既然水戰的最終目的是尋寶,那麼信物應該四散在島上讓他們四處尋找,但上了島後她才明白,這場試煉的主要目的是讓修行者突破自己造出的幻境,檢驗各自的心志。
這纔是符合常理的考察方式,也是那個皇帝設立考驗的風格,畢竟光是密林尋寶這種遊戲讓小孩子來做也行,實在沒必要讓一羣修行者大張旗鼓來搞這些。
重點的關卡應當是之前的花海,找到信物不過是爲了確認經歷了花海後他們還保有神智。
“既然東邊和西邊都沒有痕跡,那麼就只剩下南邊和北邊了,”嬴抱月道,“我在被捲入花海前,似乎看見了南邊有一片形狀奇特的礁石,恐怕……”
正說着,她瞳孔一縮,猛地看向一邊的花叢,“什麼人!?”
“還是這麼敏銳啊。”
山谷間響起一個少年的聲音,只見一個戴着修羅面具的人從花叢中走出,一雙碧瞳緩緩看向嬴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