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抱月定住腳步,緩緩轉身。
她看向身後站在屋檐下的青年,長長呼出一口氣。
“清遠,你嚇死我了。”
姬清遠從屋檐的陰影下走出,注視着院中一身黑的少女,“我可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害怕了。”
論膽大包天,全大陸無人能出她左右。
要被嚇死的人是他好麼?
男人臉上喜怒難辨,嬴抱月笑了笑舉起手打招呼,“這麼晚了,你還沒睡啊?”
“你不也沒睡麼?”姬清遠的目光落到她白日剛剛受過傷的手臂,“你今天白天還不夠累麼?”
“我突然想吃粘豆包,”嬴抱月笑了笑道,“想去西邊夜市買兩個,安歌和堇娘晚上吃的太少,也準備給她們帶幾個。”
“是嗎?”姬清遠淡淡問道,“原來東吳王宮的宮廷點心裡還有粘豆包啊。”
院中安靜了一瞬。
嬴抱月臉上完全沒有目的被揭發的尷尬,繫緊了身側的衣帶,她身着一身短打,看向姬清遠笑了笑,“原來你聽見了?”
“放碗的時候不小心聽見了,”姬清遠道。
聽見她和趙光在院中談笑的人不止他一個,但那段對話任誰都只會當成笑話。
哪怕趙光估計都以爲她是在開玩笑。
但他不會。
因爲他知道她真的有這個膽子。
孤身一人夜探東吳王宮的膽子。
當然猜到是一回事,但當他看到深更半夜真的往門外跑的少女他還是被嚇了一跳。
親孃啊,你都是教出了一個什麼樣的徒弟啊。
“所以說……”姬清遠頭痛地扶額,“你真的是準備去東吳王宮?”
“你不是猜到了麼?”嬴抱月坦然道,“別告訴其他人啊,今天白日剛辦過大朝會,王宮內的禁軍們人困馬乏,今夜是最好的時機。”
“可……”姬清遠張了張口,腦海中一連串問題。
東吳王宮名爲建章宮,建於汝陽城外側地勢最高的龍首高原之上,瀕山臨海,守衛森嚴,堪稱一隻蚊子都飛不進去。
她一人要怎麼進去?
她一個等階六要怎麼樣不被發現?
如果被發現了呢?
擅闖王宮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好吧,她好像也不怕被抄家滅族……
但中階大典在即,作爲初階大典的女魁首,汝陽城內有無數雙眼睛都在盯着她,只要她出現任何一個紕漏就萬劫不復,徹底失去參加中階大典的資格!
她好不容易走到這裡,一着不慎就滿盤皆輸。
她在中階大典前冒這麼大風險進王宮到底是要做什麼?
更何況就算她暴露自己的身份,當年他年紀小但他清楚地記得,如今的東吳王趙暮人和她的原身可是有奪妻之仇啊!
呸呸呸,什麼奪妻之仇,總之就是有仇,如果她被抓住東吳王絕不會放過她。
“你去東吳王宮到底是想做什麼?”姬清遠往前一步,握緊腰邊劍柄,他最近也開始隨姬嘉樹學劍了,“如果真有要事,你就不能等中階大典結束後再去嗎?”
那時如果她已經在中階大典獲得了好成績,東吳王要處置她也會投鼠忌器一些。
“清遠,雖然理由我不能說,但我一定要在中階大典前去。”嬴抱月認真道,“我要去東吳王宮中拿一樣東西。”
具體來說應當是“借”。
那東西太過貴重,如果她真的搶走了趙暮人會追殺她三生三世吧……
“什麼東西?”姬清遠看着眼前少女不容分說的神情一愣,“是爲了中階大典嗎?”
“嗯,”嬴抱月點頭。
姬清遠鬆了口氣,好在是爲了正事。
但下一刻他依舊握緊劍柄。
“什麼東西?”他定定盯着嬴抱月,“你不說清楚我不會讓你走。”
雖然他攔不下他,但打定主意如果嬴抱月一意孤行,他就拉下這張臉叫姬嘉樹出來攔。
嬴抱月苦笑,這人的固執和他母親真是一脈相承。
不說清楚她今晚是別想走了。
“好,我告訴你,”嬴抱月道,“是東吳除了巨闕劍之外的鎮國之寶,名爲避水珠。”
姬清遠並不怕她扯謊,因爲她要麼不說要麼說了就絕無謊言,但聽到這個名字他還是愣住了。
聽名字就知道避水珠是幹什麼的,他也曾在書中看過其功效。
當然沒有傳說中能在滔天大浪中闢開一條旱路,在水中行走如履平地一般誇張,但對人而言最大的功效就是多大的風浪都不會淹死。
可是……
“不對,”姬清遠深深注視着嬴抱月的眼睛,“你真是爲了自己去取這什麼避水珠嗎?”
等階六及其以上的修行者如無意外本就不會被淹死。
而就算所有高階修行者都被淹死了,姬清遠心知肚明她都不會有事。
畢竟騰蛇神的眷屬兼現任水法者如果能被水淹死,這簡直是個笑話。
“你……”姬清遠看着神情沉靜地站在院中的少女說不出話來。
她到底是爲了誰?
她是爲了防備什麼?
“清遠,別擔心,我只是防患於未然,”嬴抱月笑了笑,“時間不早了,我要走了,你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
說完轉身朝門口走去。
姬清遠握着劍往前一步,“你難道是爲了……”
除了她之外,誰最有暗算的價值?
“清遠,別想着叫嘉樹出來了,”嬴抱月沒有回頭,笑了笑道,“他出來我就走不了了。”
心中的猜想被印證,姬清遠猛地一怔。
他頓住腳步。
他心底無比複雜,他和姬嘉樹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但不代表他能看着他身陷險地。
他有的時候也會恨生母留給他的這顆心。
她和嘉樹,他誰都不想失去。
他有時候也會恨眼前少女肖似他生母那般的心。
人家海誓山盟相濡以沫幾十年的夫妻都未必能像她這般賭上身家性命。
要是尋常人這麼做,堪稱對未婚夫深情不悔了。
可偏偏她……
算了,他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你真的要這麼做嗎?”姬清遠深吸一口氣問道。
“清遠,”嬴抱月回頭看向他,輕聲開口。
“我不能再失去一位未婚夫了。”
姬清遠肩膀微震。
他至今都不知道她上輩子到底是如何看待嬴蘇的。
當年所有人都以爲少司命答應嫁人是看上了皇長子的權勢,是瞄準了皇后的位置。
但誰都沒想到,嬴蘇遇害後少司命會那麼震怒,甚至不惜拼着將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前程毀於一旦都要嬴昊償命。
少司命林抱月當年對皇長子嬴蘇的感情是個謎。
如今也是。
但姬清遠很清楚,她的確不會眼看着姬嘉樹陷入危險而置之不顧。
今晚沒人能阻止她。
他閉了閉眼睛,終於點頭,“你去吧,但你千萬要小心。”
嬴抱月笑了,也點了點頭,下一刻她的身影在院中消失。
姬清遠默默看了一會兒,轉身準備離開,卻發現他身後靜靜站着一位少年。
他頓時僵住。
而就在這時,踏出門檻已經跑至街頭的嬴抱月也僵住了。
空無一人的街頭邊,月光撒在青銅色的面具上。
靜靜靠在牆邊的青衣男子擡起頭,看向她。
“怎麼不走了?”他輕聲開口,“不是要去東吳王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