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老頭子
我在院中緩緩而行。
身後是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兩個人,對我的威脅幾乎爲零。
然而我已經下意識運起了真氣,護住了全身各個要害。
龐淯更是單手按劍,蓄勢待發。
“拜見兄長!”
我渾身一震,豁然轉身。
只見馬鐵與馬休並肩而立,恭恭敬敬一揖到地。
“二弟、三弟!”我滿心喜悅,連忙將兩人扶起,仔細打量了一番,“一些日子不見,你倆都壯實了許多呵!”
馬鐵看了看我,低頭道:“兄長你卻瘦了不少。”
馬休瞪了他一眼:“大哥征戰遼東,當然很辛苦啊。”
“找個地方坐下來聊吧?”我雙臂一展,攬住了兩位同父異母的弟弟的肩膀,邁步朝前繼續走去。
馬鐵猶豫了一下,開口道:“爺爺叫你去他房裡……”
我稍稍一愣,鬆開了雙手:“我一個人?”
他點了點頭。
我的腦袋頓時一疼:老爺子要說的話我已經能夠猜得出來了,其主要內容大概和上次的叮囑如出一轍吧。
“那你們先忙,我去上課了。”我拍了拍他們的後背,領着龐淯朝後院走去。
老爺子馬肅和老太太都已經六十好幾,喜歡清靜,因此一開始就選擇在後宅的最深處居住。
“你是誰?”年輕的護衛瞪着眼睛問道。
“我是馬超,來見我爺爺。”我朝他一笑。
“是、是、是!長公子!”他手足無措,拋下手中的佩刀,轉身朝院內小跑過去。
我立刻得到了進屋的許可。
“爺爺。”我推開了木門,輕聲叫喚了一聲。
馬肅正靠在窗邊,手中捧着一卷破舊的竹簡,見我進來,微微擡起下巴:“超兒來啦?坐吧。”
我在他的案几前跪坐下來,擺出來洗耳恭聽的姿態:“爺爺。”
他放下了手中的竹簡,問道:“你猜猜,我看的是什麼書?”
這純粹是給強人所難的問題……
我呵呵一笑,隨口答道:“難道是孫子兵法?”
“你果然是天生武才。”老頭子也笑了兩聲,而後又道,“是司馬公史記。”
我接了一句:“是哪一篇?”
馬肅眼珠向上一動:“白起王翦傳。”
“哦?”我忽然來了興趣,“爺爺也有興趣研究武將?”
“我只是想看看……”他看着我,緩緩說道,“這些戰功赫赫的歷史名將,最後都得到了什麼結局。”
我不禁一驚,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
白起和王翦作爲戰國四大名將之二,我對這兩位的經歷雖然說不上一清二楚,卻也大致能夠掌握:白起被稱爲戰國殺神,一生大小戰役難以計數,殺敵百萬,長平之戰坑殺趙國四十萬軍民,真正意義上的人屠;而王翦的成名戰役,我一時想不起來,卻想起了另外一則相關的故事。
秦始皇橫掃五國,勢如破竹,最後準備發兵滅楚,先問青壯派將領某某,年輕人拍着胸脯說二十萬兵馬就能拿下,再問老將王翦,王翦說必須六十萬人。嬴政笑其年老膽怯,指派年輕將領率兵伐楚,大敗而歸。嬴政再求王翦,王翦推辭不成,只好提出要求:一要六十萬大軍,二要給家中賞賜良田宅院。之後率領大軍的王翦大敗楚軍,徹底消滅了楚國。
兩人戰功赫赫,均可稱得上絕代名將,其結局呢?
我擡頭望着馬肅。
他指了指案几上的竹簡:“你自己看看吧。”
我展開了竹策,找到了結局部分的內容。
白起因與秦王的戰略意見不同而被疏遠,多次託病決絕上陣,與朝中大臣關係失和,秦王賜劍令其自盡。
“武安君引劍將自剄,曰:‘我何罪於天而至此哉?’良久,曰:‘我固當死。長平之戰,趙卒降者數十萬人,我詐而盡坑之,是足以死。’遂自殺。”
我跳過了幾片竹子,翻到了最後。
王翦作爲主將滅掉了燕、趙、楚三國,兒子王賁滅掉了魏、齊兩國,父子均是秦國重臣,嬴政及胡亥都極爲敬重。而孫子王離與章邯一起與陳勝、吳廣作戰,最後……被項羽俘虜,然後……他死了。
我將竹簡放回到案几之上,嘆了口氣,低聲喚道:“爺爺。”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你想告訴我……功高蓋世的武將,是沒有好下場的?”我雖然很肯定,但卻依然用了疑問的語氣來詢問他。
馬肅搖頭:“王翦本人的下場還是不錯的。”
“呃?”被否定了的我撓了撓臉頰,說道,“的確算是善終吧,那你想告訴我什麼?”
“功高蓋世的武將,若是不及時採取自保之道,便很難活下去。”
我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胸口,喃喃道:“這個道理……我上輩子就知道了。”
馬肅靜靜地坐着,一臉的嚴肅。
我也忍不住挺直了腰板,皺着眉頭問道:“爺爺的意思是,我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
他終於露出了意思笑容,卻極其苦澀:“你先後被髮配到朔方、遼東,如今更是直接被踢出了大漢,難道還不明白自己的處境?”
我揉了揉鼻子,也是苦笑:“我雖然有些功勞,但還稱不上功高蓋世吧?”
皇甫嵩、盧植等名將尚處於鼎盛時期,我這點小小的功勞又算得了什麼?
“弱冠之年而至兩千石、五千戶,幾乎封無可封,”他微微搖着頭,“更重要的是,你的手上,始終掌握着一支精銳部隊,這對於朝廷來說……難道還不是威脅?”
“好吧,”我點頭承認,“我確實算是個不安因素。”
“所以呢,你在西域便必須收斂一些,”他給我出謀劃策,“或許……解散部隊更能消除朝廷的疑慮。”
我再一次發出苦笑:解散部隊?
這一萬兩千人的精銳騎兵,我能捨得解散?!
笑話!
“解散部隊的話,爺爺就不必再說了,”我對着老爺子說道,“我不會去做的。”
馬肅重重嘆了口氣:“癡迷武力,你遲早會因此遭受大罪的。”
我不置可否。
“唉,我沒什麼說的了。”他拍了拍案上的竹簡,從坐席上站起,右拳輕輕捶了捶腰部——我清楚地聽到他的腰部發出了一陣“噼噼啪啪”的清脆響聲。
我急忙跟着站起,輕輕將他扶住。
“超兒,你是哪一年生的?”他扭頭看我。
“熹平五年,七月十四。”
他點了點頭:“今年就算十九了吧。”
“是。”
“你有自己的事業,整年都在東南西北地忙碌,很少有機會回家。”他說道,“而我年歲越老,精力也愈發不濟,想來也沒多長時間了吧。”
我默然無語,不知道他究竟想說什麼。
老頭子挺直了要背,笑道:“我想……過幾天,給你辦個加冠禮,好不好?”
我微微一怔,而後重重地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