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因果報應
“賢侄你感覺怎麼樣?”盧植首先沒有理會噴血的長子,而是關切地來詢問我的狀況。
我擺了擺手:“沒什麼大礙,休息幾天就好……”連續長時間的爲兩位病患輸送真氣,我自己的氣海幾乎爲之一空,目前內力恐怕只相當於十歲時的水平了。
張機一邊清洗着沾滿黑色粘稠血跡的銀針,一邊說道:“馬大人苦練多年的真元幾乎耗盡,恐怕要修養兩三個月才能恢復。”
缺乏經驗的我只能想當然地點頭。
盧植急忙道謝:“賢侄爲救兩位犬子耗盡元氣,我心中實在感激……”
“盧叔千萬不要客氣,”我勉強笑了笑,“只要能救活兩位公子,我稍稍費些力氣又有什麼要緊?”
他只好抱拳拱手,而後才扭頭去問兩個兒子:“節兒、儉兒,你們身子還好嗎?”
盧儉已經休息了半個時辰,臉色逐漸恢復了血色:“回父親,孩兒已不覺得燥熱,手腳也有了些力氣,只是越來越餓了……”
“孩兒也覺得好了許多。”盧節的臉色還有些煞白,他朝炕邊的張賁和張機點頭,“多謝幾位大夫醫治。”
“無禮!”盧植斥道,“這位是徵北將軍馬超馬大人,若非他損身相救,你們兩人早就一命嗚呼了!還不快叩頭拜謝!”
“這可使不得,”我急忙推辭,“兩位公子大病稍愈,還是好好休養吧。”
盧節和盧儉卻很是自覺地從炕上爬下,並排站好,四隻膝蓋一彎,同時趴倒在我的腳邊:“多謝馬大人救命之恩!節、儉銜環結草,也無法報答這再生厚恩!”
“兩位萬勿行此大禮,快快起來吧!”我裝模作樣地蹬了蹬腿,卻不伸手攙扶他們,“在下實在無力站起還禮,兩位千萬不要怪責。”
“豈敢、豈敢!”兩兄弟互相攙扶着站了起來,盧儉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他爹回答:“今日是七月初九啊。”
兩兄弟明顯大吃一驚。
盧儉訝然道:“我……這一覺竟然睡了五天?!”
盧節有些虛弱地搖了搖頭:“我……也昏迷了整整四天啊……”
老三盧毓開口道:“二哥和大哥相繼昏迷後,孃親和我都慌了神,急忙找人求縣令通報給爹爹,還好爹爹和馬大人趕來家中,及時救回了兩位哥哥。”這小夥子年紀輕輕,敘述事情倒也還算明白。
室門被輕輕推開,盧夫人探進頭來:“節兒他……”她一眼看到了站在炕邊的兩個兒子,臉色立刻呈現出狂喜的神色,“節兒!你也好了?!”她一把摟住了大兒子,兩隻手上上下下捏個不停。
“盧夫人,長公子重病初愈,四肢乏力,你這樣用力捏……恐怕會捏壞了他的骨頭啊。”張賁好心地提醒道。
盧夫人急忙縮回雙手:“是、是是!晚飯已經做好,幾位若是不嫌棄,就在舍下吃一口吧?”
我怎麼敢嫌棄刺史夫人的手藝?
於是我給陳到扔了一百個錢,讓他帶着兄弟們去找館子解決晚飯。
事實證明,盧植老婆的手藝確實算不上高水平,她也連連道歉,因爲急於求成,只隨便炒了蘿蔔和黃瓜。
蘿蔔和黃瓜,我並不反感,在前生那都是常見的菜色——問題是,你一片肉都不放……這讓我怎麼下口啊!
當然,清炒蘿蔔絲我和黃瓜片我也能吃得有滋有味,我向來不是個挑食的人,這裡只是隨便抱怨一下盧家的晚飯實在太普通了而已。
飽餐之後盧植的兩個兒子精神大振,於是張機父子便對他們進行了專訪,據說是爲醫治疑難雜症積累典型病例,鑑於涉及專業知識,我估計連聽都聽不懂,於是盧植就陪我在院子里納涼喝水了。
是的,是喝水。
漢末喝茶之風本來就尚未普及,茶葉的產地又都在南方,萬里之外的河北想要喝上好茶,那肯定不是兩三個銅板就能買到的東西。
盧植嘆了口氣:“沒想到……我剛剛回幽州任職,兩個兒子便遭此大禍啊!”
這個……沒有什麼因果關係吧?
“盧叔叔何出此言?”我找了個有些彆扭的稱呼。
“此次我接任刺史,原意就是整備兵馬,平定遼東,必然會有成千上萬人死於非命,上天讓我幾乎失去兩個兒子,便是對我的警示啊!”他擡起下巴,用四十五度的仰角瞭望天空。
我差點被他的邏輯打敗:“生老病死只是尋常事情而已,警示什麼的……大都是附會之言吧?”
他搖頭道:“我此生殺戮過重,上天確實是在警示我啊。”
我不以爲意:“這是迷信啊盧叔叔!”我們馬上就要和公孫度大戰了,你這個做主帥的可不能自己先泄掉了士氣啊!
“古來名將,罕有壽終正寢的,甚至要禍及子孫,大概都因殺戮過重罷。”他低聲自語。
我有些無語。
“年輕時我也不信,但如今……卻不由得我不信,”他輕輕笑了一聲,“且不論白起項籍之流,衛青霍去病堂堂大將,又有什麼好下場?”
白起……長平之戰坑殺趙卒四十餘萬,人屠之名威震天下,後來被輕而易舉的整死。項籍當然也不是個溫和派。衛青霍去病之前我也曾提起,兩家人基本沒有活口。
“這……只是一些個例吧?”我可不是無知少年,“王翦不就是壽終正寢的嗎?他兒子也赫赫有名吧?”
“是麼?”盧植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王氏父子爲嬴政滅掉五國,十五年後楚漢相爭時,王賁何在?子孫何在?”
不瞭解具體情況的我只能語塞。
“中平平定黃巾時,皇甫義真、朱公偉與我三人,所殺之人以十萬計,之後平定各州,又添數萬亡魂,”他淡淡地說道,“公偉已經身死,我也差點失去兩個兒子,唯一無事的就只有皇甫……”
他的侍衛匆匆闖入後院:“大人,有軍情!”他特意看了我一眼。
我急忙起身:“我先回避一下。”
盧植伸手按下了我,笑道:“眼下最緊迫的,無非是公孫度繼續西進,且讓我們一起聽聽。”他示意侍衛稟告。
侍衛捧出一卷竹片:“張燕軍隊流竄於代郡,與上谷烏桓相爭不下,死傷不下千人。”
“代郡和上谷的太守沒有介入?”盧植接過竹簡。
“張燕兵力至少兩萬,騎兵不下三千,太守不敢妄動郡兵。”
我在心裡暗暗啐了一口:三千騎兵也敢囂張?
“你下去吧。”盧植擺手,而後解開竹簡,匆匆瀏覽完畢,卻再次擡起下巴,仰望天空。
初秋時節,天色還亮得很,天邊有一層層雲朵綿延起伏,偶爾有一些不知名的鳥類此起彼落,給單調的天空增添了幾道黑線。
盧植看了半晌,忽然出聲道:“大概要下雨了。”
我扭頭看了看雲朵,據說觀察雲層的形狀確實能夠預測天氣,但是……我不會啊。
“新兵倉促難以上陣,我手中能用的騎兵也不過四千而已……”他忽然談起了兵力問題,“我暫時撥給你兩千,你有把握用一萬騎兵擊潰張燕的兩萬軍隊麼?”
我一怔,拍着胸脯打包票:“絕無問題。”
他看着我信心滿滿的模樣,緩緩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