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岱被一股沛然莫名的雄霸之氣正面衝撞,直接跌落在地。
所幸我們隊伍並非處於急行軍之中,所以他還不至於被緊隨其後的馬匹踩成肉沫。
“少爺!”他身後兩名年輕人都是一驚,不約而同下馬,迅速將馬岱重新扶上馬背。
“咳咳,大哥你嚇死我了,幹嘛吼那麼大聲!”他憤怒地向我抱怨。
作爲肇事者的我卻沒有感到一絲的愧疚,反而對方纔那兩人有些驚奇:“你這兩個親衛身手都很不錯啊,嗯,比趙承強多了。”
“還好還好,”馬岱拍拍背後的塵土,然後分別指了指那兩人,“曹然、曾侯,我看他倆身手不錯,特意調到我身邊的。”
“見過少將軍。”兩人異口同聲向我問候。
我點頭示意:“你倆跟着小岱好好做事,馬家不會虧待你們的。”
曹然與曾侯恭恭敬敬地回覆:“諾。”
“你……”我扯過馬岱,急切地問道,“甘寧現在在隊中嗎?”
小岱點頭:“在啊,你認識他?”
我搖頭:“聽過,不認識,你把他找過來我看看。”
小岱當即派曾侯前去尋找甘寧。
片刻之後,一堆騎兵從大隊後半截加速向中部移動。
“少將軍,這位就是甘寧了。”曾侯向我介紹。
下巴線條尖銳,脣上留着濃密的八字須,頜下也露出稀疏的鬍渣,雙眸滿是精悍之氣,比起高順、徐晃,他明顯更多了一股匪氣,最奇怪的是:他明明一身悍匪之氣,卻仍然隱隱給人一種文化人的感覺。
“甘寧,甘興霸?”
“小將在。”雖然身在馬背,甘寧只能拱手施禮。
“興霸兄今年貴庚?”我開始進行慣例的詢問。
他略顯詫異地答道:“少將軍折煞小將了,寧今年二十四歲。”
“又是一名英才啊!”我心情極佳,呵呵而笑,“小岱讓你擔任什麼職位?領兵多少?”
“岱將軍令寧領兵三百。”甘寧如實回答。
“太少了,”我搖頭,“小岱,撥五百騎兵、七百步卒與興霸,授裨將軍印。”
馬岱沒有動彈。
“你怎麼沒反應?”我哼了一聲,“皮癢了還是怎麼?敢不聽我吩咐?!”
“不是啊……我手下的兵馬都交給伯父了啊,現在就兩個人了。”小岱十分委屈地辯解。
“老爹下手還真快啊……”我若有所思,“興霸,跟我去找我爹吧。”
“諾。”甘寧欣喜地應聲。
“……”我沉吟了片刻,又說,“興霸,你自己想去漢陽還是跟我去洛陽?”
“嗯?”甘寧詫異地看我。
“去漢陽的話,地方雖然差一些,但你能獨自領兵;而跟我到洛陽麼,因爲我這個年紀,也不能給你推薦像樣的官職,我雖然很想帶你來洛陽,但涼州更需要人手。”我很坦白地向他作說明——老子真是民主自由。
甘寧毫不猶豫:“既然涼州將軍身邊缺少人手,寧願留守涼州,爲將軍出力。”
“好吧,等涼州安穩之後我再聯繫你吧。”他的回覆出乎意外的爽快——我還以爲即使是在洛陽吃草根,他也想賴在大都市來着。
我對馬騰一陣耳語,強調了我的眼光之正確性與獨到性,好在咱家裡也是幹賊匪出身的,老爹對於甘寧的污點人生,並沒有太大的介意,他也爽快地答應了。
“伯安,興霸就給你做副手了,士卒平日操練事宜就拜託給你們了。”馬騰迅速將高順與甘寧分配了工作。
高順默默點頭。
甘寧隱隱然有喜色,畢竟是年輕人,別妄想大家都像賈詡叔叔一樣每天都一副表情。
而同時我也放心了,在軍中做高順的副手,老爹已經表明自己要重用甘寧了。
雖然我並不知道馬騰爲什麼這麼信任我的眼光。
·
四月二十九日下午,騎兵主力抵達漢陽隴城。
馬騰騎馬立在城下,一臉肅穆。
“你爺爺的!”他忽然破口大罵,“他竟然不出來接我!”
“伯父你……說誰?”馬岱懵懂不知。
“你爺爺的!”馬騰毫不客氣。
馬岱悻悻地退後,掩口對我抱怨:“他到底罵誰啊?”
“你爺爺。”我如實回答他,確實是他爺爺……
高順低頭對甘寧說了句什麼,然後自己摸出一塊手帕來,開始擦汗。
甘寧一臉不信,絲毫不爲所動。
城門大開,爲首等待的是一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他面有難色地對馬騰傳達老爺子的旨意:“老爺說他事務繁忙,將軍你……自己進城吧,他就不接你了……”
“你幫我問他一句話好不好?”馬騰不動聲色。
對方點頭:“什麼話?”
“馬肅他是不是我親爹?!”馬騰怒聲吼道。
對方二話不說扭頭便跑,還好他沒有下令關閉大門,不然我們這羣人就只能在野外露宿了。
甘寧摸了摸鬢角,而後對高順拱手,一臉信服。
高順面無得色,繼續擦汗。
·
“爺爺,身子還好吧?”我長驅直入,推門就坐。
“喂喂,臭小子,你還是這麼隨便!你老爹這一年來對你管教太鬆了吧?”馬肅雖是責備,但是臉上沒有一絲不悅,反而滿是慈祥,在對待孫子這方面他確實比對兒子和藹多了。
“喂喂,老爺子,我這一年一直在睡覺啊!你難道不知道?”我忽然想起來什麼了,反問他,“倒是你,老頭子,身爲長輩,身子也健康,卻不來看望昏睡一年的孫子,你太不像話了吧?”
“涼州諸事繁多,我這不是爲國盡忠嘛,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何況你只是個孫子。”他對我的反問不屑一顧,反而用大義來壓我。
“你你你……你這壞爺爺,活該一輩子落魄!”我忍不住諷刺他一下。
話剛出口,我立刻在心中暗叫不該,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斷臂山,哦不對,都有一些敏感的地方,馬肅老大爺雖然勉強說是名門,但二十歲出頭還沒結婚就被剝奪了一切,被朝廷拋棄,而後逃到邊荒之地,落魄之至,甚至只能尋找一名羌族女子結婚生子,經歷了三十年的貧困生活,直到長子馬騰嶄露頭角在州郡中任職,家中才勉強脫離了赤貧。
但是自年輕直至現在,他心中卻始終殘留着名門世家子弟可笑的高傲與無聊的自尊。
果然,馬肅的臉上頓時變得黯然,他動了動雙脣,似是想脫口說些什麼,但還是抑住了這個念頭,轉而低聲道:“超兒,但願你此生不要重蹈爺爺的覆轍。”
我一怔:“爺爺?”
“我扶風茂陵馬家雖然不像現在荀氏、袁氏一樣四世三公,但漢室中興以來,也勉強算是名門世家,因此我十六歲便舉孝廉,十九歲爲縣令,二十一便入朝爲官,春風得意一時無兩。不料卻因爲自己狂傲自恃,觸到了皇帝的龍鱗,剛剛二十四歲便失去一切,連原本訂婚的家族都二話不說再不來往。”馬肅陷入了無盡的回憶之中,臉色變化不定,“而你,我馬肅的長孫,年少輕狂,正如同五十年前的我,你……好自爲之罷。”
我沉默了半晌,彎腰展袖,伏拜於地:“孫兒謹記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