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細碎的陽光灑在病牀上躺着的男人的臉上,男人蓋着被子睡得很安靜,臉上裹着一層又一層的紗布,眉頭始終緊皺着。
病牀邊站了一位西裝革履地男人皺着眉看着病牀上的男人。
過了一會,病牀上的男人眼皮微顫,緩緩睜開了眼睛,下意識想轉身卻全身動彈不得,便一動不動地看着天花板。
“志然,感覺怎樣?”站在病牀邊的卓峰看見徐志然醒了便馬上湊了過去着急道。
徐志然張張嘴,而喉嚨因爲封閉太久一時發不出聲來,又等了好一會才沙啞着嗓子說:“沒事。撞我的抓住沒有?”
卓峰皺了皺眉小心地聞道:“你不知道嵐棹了?”
“嗯?”
卓峰搖了搖頭接着說:“沒事,只是普通的車禍。”
徐志然嗯了一聲沒有繼續說,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
卓峰便馬上轉身去叫醫生。醫生來了後檢查了一下徐志然的各項數據,又詢問了一些基本情況,囑咐了幾句便把卓峰叫走了。
病房裡一下陷入了靜謐。
徐志然睜着眼睛想着一些事,他總感覺大腦特別亂,卻又沒有一個具體的思路,記得最清楚的便是巨大的撞擊聲,然後他便陷入了黑暗。於是他索性不再去想,閉上眼繼續睡了。
徐志然在醫院安安靜靜地養傷了兩個月身體沒有大礙了,便堅持出了院。畢竟公司那邊耽擱不得。
養傷期間徐志然確實發現了不少。比如他記得自己是撞傷,然而這次住院卻是因爲全身大面積燒傷,本以爲是因爲汽車爆炸而引起燒傷,結果他私下詢問醫生自己的傷勢,全身幾乎沒有車禍傷痕,除了燒傷便是打擊的傷痕。又比如之前卓峰提到的嵐棹,他自己打聽了一下得知醫院裡確實有一名叫嵐棹的,是和他一同住的院,直到他出院還沒有醒過來。對此他問卓峰,卓峰迴答是他這段時間失憶了,然而具體的情況卓峰是一問三不知,全部推給了嵐棹。
接下來的幾天徐志然馬上發現了公司財務存在着巨大問題,但是具體是哪一時還不大清楚。他沒有用公司內部的財經相關人員,而是又私自找了可靠的人仔仔細細地查了一遍。
幾個星期後他拿到結果的時候整張臉都黑了,全部的材料都告訴他:卓峰背叛了他。徐志然閉上眼慢慢回憶着這些年,他與卓峰說不上是生死之交但也是多年的好友,他唯一推心置腹的便是卓峰了,卻不想卓峰私下隱藏着這麼大的心思。現在他甚至可以推算出來,卓峰當初僱人用貨車去狠狠撞向他,然後卻不想他被救,就連綁架,都是卓峰“無意”之下將位置透露給綁匪,希望在自己不暴露的情況下除掉他。
這,就是所謂的朋友?
現在不管卓峰念不念昔日的情誼他都已經不想再去管了。於是徐志然直接將東西交給了公司的律師。
又過了幾天徐志然坐在辦公椅上看着拿到的嵐棹資料的時候着實吃了一驚,這嵐棹竟然是李安同父異母的弟弟。李安把他保護的真是好,自己到現在竟然完全不知道有這個人。除此之外,這個人實在是普通,從資料上什麼也看不出來。徐志然手指無意識地敲着桌子,想起之前向警察告訴他,他們趕到的時候,他整個人趴在嵐棹旁邊,嵐棹比他傷的更嚴重。
徐志然實在想不明白,他怎麼會和嵐棹攪合到一起,雖然卓峰說是他出車禍嵐棹正好救了他,不過他還確實不大相信。
呵,見義勇爲幫助哥哥的死敵?
可惜嵐棹始終沒有醒過來,徐志然也無從調查起。
過了一段時間,警察將他叫了過去,說是對他受傷事件有了進展。
在警察局,警察直接丟給了他五張照片,問道:“你認認。有印象不?”
徐志然眯着眼睛看了五個人半天才說道:“只認識這一個,以前在我公司的,犯過大錯便開除了他。”說完,將那張照片遞給警察。接着說:“好像是求過我,我沒有答應。因爲有過大錯,別的公司應該是不會輕易用他。”
“這樣就對上號了。”警察坐下來接着說,“這場綁架案就是這五個人策劃的,現在看來這個男人應該是他們的頭。”
“按照我們的初步推測,犯罪嫌疑人應該是產生仇恨心理,企圖綁架勒索,卻碰上同你在一起的嵐棹便一起綁了,犯罪嫌疑人知道受害人嵐棹是李安的弟弟說明之前便知道這個人的存在且進行了充分的調查,進行了充分的謀劃,並且進行了跟蹤。犯罪嫌疑人在作案過程中心理扭曲加劇企圖同歸於盡,卻又臨時產生後悔心理出逃。我們正在進行抓捕。”
徐志然默默地聽完,點點頭表示瞭解。
“等嫌疑人捉拿歸案後我們會通知你。”
徐志然和警察握了握手錶示感謝後便告別了。告別後,他獨自來到了調查中的嵐棹的家。房門大開着,屋內一片狼藉。
徐志然一邊看一邊皺眉,他始終不大相信打聽來的那些消息——自己在這裡生活了兩個多月。
他慢慢走進客房。突然腳下咔嚓一聲響起,他低下頭看,是一輛剛被自己踩碎的玩具車。
徐志然皺皺眉一腳把這礙事的玩意踢到旁邊,眼底又閃過一絲疑惑,按資料的顯示,嵐棹是單身才對,可是這裡卻有兒童玩具……
牀上扔了一件舊T恤,徐志然走過去拿起來看了看,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這分明是自己身上的味道。看着他的確住在這裡?
只是房間裡被子亂糟糟的一團,旁邊唯一一張桌子堆滿了零食和玩具,牀對面的書櫃落滿了灰塵,椅子也是放的歪七扭八的。
——這實在不像是他會住的地方,就算是失憶了,他也不相信自己的品味會變成這麼差。
徐志然看了看直覺得無趣,走過去拉開桌子抽屜,裡面零零散散的一些紙和一個本。
他把本拿出來,靠坐在椅子上,慢慢翻開才發現竟然是一個日記本。
這字跡,的確是他的。
“6月3日
今天醒來很奇怪,大腦是空白的,一個奇怪的男人說帶我去找媽媽,可是這裡根本沒有媽媽!而且他還打我!
媽媽,你一定要來救我。”
“6月4日
猶豫了好久,我決定逃離這個壞蛋!
可是我哪裡也不知道
最後壞蛋還是找到了我
沒有媽媽。”
“6月8日
打雷了,我不知道爲什麼,很害怕。
那個非要我叫他爸爸的男人,居然會這麼溫柔。要是一直這樣就好了。
媽媽是不是也是這樣對我的?”
……
“7月29日
我不知道
他到底想要說什麼。”
“8月13日
渾身很疼,不過,很開心。”
徐志然始終皺着眉,越來越看不懂他寫的這是什麼東西。8月13便是最後一張了。
他拿上這個小本,又去隔壁主臥轉了一圈,實在是毫無特色。
主臥有個陽臺,深藍色的窗簾將陽臺與臥室隔開,陽臺的採光很好,站在這裡可以一眼就看見院裡的那顆大樹。
徐志然雙手插兜百無聊賴地在陽臺站了一會,便準備離開。
出門前,他又忍不住回看了一眼,好像有什麼不同,不過又好像沒什麼。
然而徐志然始終什麼也想不起來,下樓後乾脆打了車又去了醫院。
徐志然進嵐棹病房後,發現李安就坐在嵐棹旁邊,午後的陽光打在李安臉上。李安靜靜地看着嵐棹,不知道在想什麼。不過他看見李安就厭惡,皺了皺眉便轉身想走人。
李安看見光線反光有些不同,想是有人在後面,一扭臉便看見徐志然那張令人作嘔的臉。縱然平時他從來不愛發脾氣,如今怒氣卻忍也忍不下去。
“呵,徐志然,你可真行,因爲你,我弟弟成了這樣。”李安本是想冷笑的,卻在開口的瞬間忍也忍不住,幾乎咬牙切齒。
“因爲我?我可根本不認識他。他這樣可都是因爲你這個好哥哥。”徐志然轉回身來一挑眉嘲諷回去。
嵐棹變成這樣的確是有他的一部分責任。拼湊上徐志然調查出來的零零散散的東西和他的推測,他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事實上,這次綁架卓峰是知情者,而李安也是知情者。卓峰知道後不動聲色,想要藉助這次綁架多少威脅到徐志然一下,這樣他好更多時間來控制徐志然的公司。卓峰深深地明白徐志然的本領,所以從沒有想過自己親自下手。李安也打算坐看這次綁架,能不用自己的手除掉徐志然自然是極好的。然而他沒有想到嵐棹會和徐志然糾纏在一起。於是那天他便把嵐棹叫了出來,結果沒想到還是牽扯到了嵐棹。
徐志然戳到李安痛處,李安臉色變得不太好不再開口。
徐志然見李安不再張口,惡劣地一笑又接着嘲諷道:“李安啊李安,我還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這麼多情了。同父異母的弟弟?我猜,你表面上說着至高無上的親情,心裡其實在不斷地猜忌他吧?如今你是不是要仰天大笑他再也醒不過來了,然後再也不用擔心他偷窺你的公司了?”
李安的臉色變得十分的不好,一口銀牙幾乎咬碎,但他並沒有馬上跳腳,指甲狠狠地嵌在肉裡,過了好久在徐志然看好戲地表情中正了臉色一字一頓地說道:“無論如何他都是我的弟弟,我再怎樣都不會害他。就算我猜忌他,那也是我性格使然。我們之前有比這更濃的親情。徐志然,你沒有親人,你不可能明白。他一天醒不過來,我就照顧他一天。還有,他選擇保護你,我尊重他的選擇,不再計較那兩個月的事。對於我,我只想對你說,你最好趕緊滾,我的餘生都將用於爲嵐棹報仇,至死方休!”
說完徐志然雖然有些愕然李安居然也會這樣保護一個人,但對於他最後幾句卻不以爲然,聳了聳肩。徐志然也感到無聊,便轉身離開。
出了醫院,他大腦裡似乎突然捕捉到什麼。
徐志然搖搖頭,一陣心悸忍也忍不住,然而再去想卻又消失了。他腦海中慢慢浮現出夜晚的房間裡瀰漫煙霧,什麼也看不清,只是有一個黑影坐在沙發上抽着煙。
他再去仔細想,卻又什麼也看不清,朦朦朧朧的,所幸先擱置在這不去想。
接下來的幾天,徐志然都在辦公室裡瘋狂地工作,彌補之前的缺失。
之前所缺失的,還有公司財務問題,讓徐志然忙得焦頭爛額。只是偶爾閒暇時總是忍不住點燃一支菸靜靜地看着它完全燃盡。慢慢地這個行爲變成了一種習慣,又似乎上了癮。
腦海裡的畫面也慢慢多起來,只是都只是一個一個畫面,有關的事情卻是完全想不起來。徐志然偶爾午夜夢迴時還會想起那心悸的感覺。
徐志然還調查出來了與嵐棹有關的溫亞軒和雅安,只是資料都令人乏味。一個女同,一個普通人。
嵐棹救起他的那段錄像,早被他調來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只是每一次看,徐志然都覺得很爽就是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徐志然的生活回到了最初,沒有什麼不同。上班,下班,睡覺,還有偶爾泡吧。
這一次徐志然又去泡吧,今日的煩躁壓也壓不下去,他平時不算禁慾,但也不算縱慾。但今天煩的他決定找人來一炮。在酒吧無聊地坐了一個小時,來來往往的妞都不怎麼合他的胃口。好不容易到約莫十點多的時候,來了一個身材還算不錯的妞。徐志然隨意整了整衣服,慢慢走到女人面前。
“今晚一個人?”
“嗯。”
徐志然的浴火早已壓抑不下,便直切主題:“一起?”
那女人上下看了看徐志然,猶豫了一下,便點了點頭。
他擁着女人上了二樓,先去洗了澡。
又等女人也洗完澡後,兩人赤誠相見時,徐志然感覺不太對,大腦有點亂。
他腦子裡總是浮現着兩個男人朦朧間在牀上喘息地畫面,反反覆覆,越來越清楚。
那女人也是個乾脆的主,衣服都脫了見徐志然只是看着自己,神色有些複雜,卻始終沒有上前,便眉一橫自己整個人掛了上去,撩撥着徐志然。
徐志然的氣息慢慢變粗,大腦裡也越來越亂。
突然的,之前的畫面好像慢慢可以排在了一起。
他感覺心裡很亂,很多熟悉的感覺,熟悉的場景,還有熟悉的觸覺都涌上心頭。
他對一個陌生女人產生莫名其妙地執著時,那個人煩躁地表情;他急於逃脫時,那個人惱火的表情;他驚慌於雷電時,那個人溫柔的表情;他始終不肯放棄那個陌生女人時,那個人心冷放棄的表情;還有那一夜的溫存……
最後的火光直直照進他眼睛裡,滾燙的溫度彷彿仍然停留在皮膚上。
那些本子上的文字都鮮活起來,一切畫面彷彿如同煙花般在徐志然腦海中綻放開來。
不同於冷冰冰地描述,這些,都是最最溫暖的曾經。他曾親身經歷過的。
之前的無感化爲現在眼睛的酸脹。
“抱,抱歉……”
徐志然一把推開女人,顧不上看女人驚愕地表情,把褲子一套,上衣胡亂一穿,便狂奔而去。
漫天的星光灑在這個城市中,橘黃色的路燈使馬路看起來格外的溫馨。
徐志然全然顧不上,只是一邊奔跑,一邊祈禱。
對不起。
對不起。
希望他還來得及。
徐志然怔怔站在病房前,茫然地看着前方。失憶的那段時光是他有生以來過的最精彩的時光。
但是直到最後,那個人爲了保護他……
現在那個人就躺在那裡,在月光的沐浴下,顯得如此的恬靜美好。
徐志然想起了嵐棹撲到自己身上然後慢慢閉上雙眼的畫面,心臟狠狠一縮,不敢再去想,纏着手,輕輕推開門。
每日都守在嵐棹身邊照顧他的李安如今正趴在病牀邊淺眠,聽見聲響後眼皮動了動便睜開了,藉着月光,他看見了徐志然的臉。
李安皺着眉莫名其妙地看着氣喘吁吁跑回來的徐志然。而徐志然快步走到病牀邊,注視着緊閉雙目地嵐棹,良久才沙啞地說:“……他會醒來嗎?”
李安本來平靜的表情也不再平靜而是冷笑一聲說:“徐志然,就算我們是死敵又關我弟弟什麼事?他到底哪裡得罪你了以至於你專門深夜跑過來嘲諷一番?”
李安的話刺痛了徐志然,讓他腦海中不斷回放着嵐棹撲向自己的畫面,他猛然擡起頭怒視着李安說:“我沒有。”
李安哼了一聲說道:“醫生說,吸入一氧化碳過多,受傷過於嚴重,也許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不過,這又與你何干?”
他從來不相信奇蹟,只是這一刻他無比期待奇蹟能夠發生。
徐志然直直地看着病牀上的人,良久挫敗地低下頭,本來低沉的聲音此刻有些沙啞哽咽:“……我會永遠陪着他。”
他會等到奇蹟的發生,其他的,無論是關於他的還是關於嵐棹最初的動機,無論是溫亞軒還是雅安,無論是卓峰還是徐氏企業,都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有眼前這個人。
這個,愛他如生命的人。
世界上再無一人如此愛他。
他會永遠地陪着他,直到他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