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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1

序章1

蒼茫的天空泛起了魚肚白,一抹曙色終止了茫茫長夜。初綻的霞光透過林中層巒疊嶂的枝葉,將絢爛的金色灑在離樓山與蒹葭山環抱的廣袤山谷中。

赫連伽羅一身輕裘勁裝,雄踞於高坡之上,仗劍而立。寧靜的晨曦從山背後探出羞澀的臉頰,好奇地注視着這個魁偉俊美的男子,濃情脈脈,那一抹緋紅映照在如鏡的地面上,顯露出一道長長的、輪廓分明的高大身影。

滄浪山谷夢幻般的風景如詩如畫,但赫連伽羅卻無心醉情於這鐘靈毓秀,他只是手搭涼棚,身體如雕像般一動不動,向着山下極目遠眺。谷地中屹立着一座由成百上千所木屋和氈房組成的大型村鎮,透過淡淡的晨霧向鎮子望去,隱約可以看到一個個手持利刃、牽着馬匹的人影從各自的住所走了出來,在向家人揮手告別後,便來到城中央廣場的空地上,在族長們的口令聲中集合列隊。漸漸的,如織的人流組合成了一片綿密的黑幕,武士們齊聲吶喊壯威,號角振振,看樣子正爲一場殊死決戰做着熱身準備。赫連伽羅神色木然地掃了他們一眼,又將目光移向遠方的地平線。不一會兒,幾道淡淡的煙霧升起在了天際,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道黑色線條,慢慢蠕動着。隨着時間不斷向前推移,黑線也逐步逐步加粗變深,最後形成了一大片濃濃的黑色霧靄,翻涌着奔流着,向着山谷中的村鎮滾滾碾壓過來。

“上柱國,圖勒族人與霍囤族人快要開始幹上了,我們要不要現在出手?”前面的高樹平臺上陡然響起一個興奮的喊聲。

赫連伽羅右臂向前一指,衝着那高臺上的人命令道:“賀蘭釗,你立刻率領本部的輕兵銳士,讓每個人都背上預先準備好的小旗,乘快馬衝進霍囤人的寨子,搗毀四角的防禦箭塔,佔領鎮中心指揮部,並把旗幟插在房頂、路邊,凡是能插旗的地方全部插滿。霍囤人的城防體系十分簡陋,許多圍牆都是木柵欄,我想你應該能在半個時辰以內做完這些事。”赫連伽羅說罷,將質詢的目光移向一個剛從高臺上躍下的矯健身影。

“請上柱國放心,霍囤人的軍隊已經衝出了鎮口,留在寨子裡的估計都是些老弱婦孺,我軍佔領霍囤城易如反掌。”賀蘭釗一邊施禮,一邊望着赫連伽羅,眉宇間卻顯露出一絲猶疑,“只是,倘若城內出現反抗,那該...”

“粉碎一切抵抗,但歸降者免死,儘量不要多殺。”赫連伽羅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斷然喝道。

賀蘭釗臉上露出一絲欣慰,躬身敬禮道:“謹遵上柱國將令。”

赫連伽羅又將左臂擡起,旁邊的司號手見狀連忙吹響了手中號角。頃刻之間,彷彿潮水涌動、狂風捲地,兩人身後鬱鬱蔥蔥的樹林如海浪般翻騰起伏,旋即現出了一張波瀾壯闊的巨幅畫面,無數騎士跨馬橫刀,從藏身的山林中走了出來,在外面的空地上整裝列隊。那一片片密集的人喊馬嘶,一把把雪亮耀眼的兵刃,氣勢磅礴璀璨奪目,猶如在山林之外憑空再造了一片枝繁葉茂的大森林,給鬼斧神工的大自然增添了一道新的壯麗景觀。

勤務兵牽來了一匹烏雲蓋雪、毛色如錦緞般閃閃發亮的高頭駿馬,赫連伽羅翻身上馬,回頭望去,只見目光所及之處,看到的無一不是面色灰暗憔悴,眼中佈滿血絲的疲憊樣貌。剛剛經歷的急行軍、將近兩天兩夜連續馬不停蹄的翻山越嶺,已經讓他的部下達到了人體所能忍耐的極限,他們都快被折磨得垮掉了。但赫連伽羅卻從那一片紅彤彤的眼神中得出了另外一種解讀,那是一種殘忍的渴求,是一種財狼般的嗜血,是在對生存的無限渴望和眷戀中迸發出的一種最原始的瘋狂。爲了能讓自己、讓最心愛的家人繼續活下去,他們已做好了願意承擔一切痛苦的心理準備。赫連伽羅相信,前方即便是深淵薄冰,他英勇的部下們也將毫不畏懼、義無反顧地衝上去,永不回頭、至死方休。

“翰颺的勇士們!”赫連伽羅努力抑制住胸中沸騰的血液,用清晰洪亮的嗓音朗聲宣道:“你們浴血拼殺,戰勝了最兇殘的魔鬼,衝出了最可怖的地獄;你們長途跋涉,征服了最寒冷的雪原、制服了最酷熱的沙漠;你們翻山越嶺,爬過了最陡峭的高峰,趟過了最險峻的急流;你們奮勇作戰,打敗了強悍的蠻族、消滅了吃人的野獸。這一年多來,你們自東向西,從東土來到中原,萬里遠征,一路上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吃盡了人世間一切無法想象的艱難困苦,爲的是什麼?”

“爲了自由!爲了活着!”鋪天蓋地的吶喊聲此起彼伏,響徹雲霄。

“回答得好,我的勇士們!現在已經到了萬里長征的最後一步,你們的腳下就是富饒美麗的天堂。滄浪谷地,金色天府,沃野千里,錦繡絕倫。它是龍神對我們不畏艱險、勇於進取行爲的豐厚獎賞。打敗最終的敵人-霍囤族,腳下的所有土地,一切財富的源泉,就都永遠屬於你們了!弟兄們,翰颺的興廢,文明血脈的延續,一切成敗均維繫於今日之舉。爲了咱們父母妻兒的幸福,爲了咱們的尊嚴和未來,舉起你們手中的刀劍,無懼無畏地去戰鬥!去殺敵!龍神至大、翰颺萬歲!”

赫連伽羅高舉雪亮寶劍,聲若洪鐘大呂,*神駒也奮起四蹄,如黑色閃電般在陣前飛馳雲騰,將他的聲音傳到每一個部下耳中。衆騎士齊刷刷舉起手中明晃晃的刀劍,在空中交匯成一片耀眼奪目的光網,隨着自己的領袖用盡全力狂喊:“龍神至大、翰颺萬歲!”聲振寰宇,風雲變色。

在一片震耳欲聾的吶喊聲中,赫連伽羅勒馬停住腳步,吩咐掌旗官道:“升起我們的軍旗。”

一根又長又粗的旗杆被豎立起來,頂上飄着一面巨大的紅色棉布旗幟。因爲長時間缺乏修復保養,旗幟四邊四角都已破爛不堪,中間還穿了好幾個孔洞,但這些都絲毫沒有影響到旗面上核心部分的風采,那是一個用金色絲線繡在上面的神獸圖案,是一條龍,一條體態矯健,威嚴雄勁,蜿蜒扶搖,似奔騰在雲霧波濤之中的龍。

赫連伽羅下馬跪在旗杆前,雙手合十虔誠祝禱:“偉大龍神在上,您是我們一切龍族人的聖母。願您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懇求您將勇氣和力量賜予您最虔誠的子民,讓我們手持聖潔之光,去盪滌世間一切黑暗。感謝您,我的聖母。”

祈禱完畢,赫連伽羅站起身來,對着人羣一口氣喊出四個名字:“慕容旭、呼延藏、拓跋翼、獨孤楠聽令。”

四個勁裝甲束、將軍打扮的人從隊列中站了出來,三男一女,一齊向赫連伽羅躬身敬禮,口稱:“上柱國請吩咐。”

“本督命你們各率本部精兵,以行軍縱列分頭快速向霍囤城兩翼穿插,抵近戰場後方。而後趁敵驚亂之際,一鼓作氣殺入敵陣,將其攪個天翻地覆。本督率領剩餘的兵馬移到畢方山口埋伏,霍囤軍兵敗之後,一定會從那個方向逃走,屆時咱們可將其兜在其中一網打盡。”

“是,屬下謹遵上柱國將令。”二男一女的聲音整齊響過。

赫連伽羅看着慕容旭問道:“阿旭,你心裡是否有別的想法?”

慕容旭猶疑片刻,再次敬禮道:“上柱國,屬下覺得咱們是不是可以晚些投入戰鬥,先隔岸觀火,看看情形再定?”

“你是希望讓圖勒人和霍囤人拼個兩敗俱傷,我們來收拾殘局?”赫連伽羅斜睨着眼問道。

“不錯,圖勒雖與我軍盟誓,但他們和霍囤一樣,終究是異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如今承蒙天幸,這兩家仇深似海,我們何不利用這場戰爭讓他倆一起泯滅,如此可獨享滄浪富庶之地,這不是更好嗎?”

“不,這一點都不好。”赫連伽羅聽完後卻沉下臉來,連連搖頭:“算計盟友,違背誓言,我絕不會那樣做,甚至對敵人霍囤族也不會趕盡殺絕。戰爭儘管殘酷,可也有它的道義和法則。蒹葭山跟離樓山之外還有很多強大部族,他們也在覬覦富饒的滄浪盆地。如果我們使用詐術獲勝,將卑劣殘暴無恥這些名稱攬到自己頭上,那不但會授人以柄、給那些不軌之徒以征伐的口實,更會讓他們誤認爲咱們心虛膽怯,因爲沒有駕馭失敗者的自信和勇氣,故而纔會不留餘患地斬草除根。這樣就會使那些潛在的強敵野心膨脹、鼓勵他們發兵來攻擊征伐,從而使咱們陷於危險的境地。所以,我們仍需要這些原住民的幫助,要與他們互相取長補短,一起建設家園、抵禦外寇。”

“可是...”慕容旭面色發紅,激動道:“上柱國,咱們雖講道義,但人家可不講。這兩家部落都是狼子野心,都是毫無信譽可言的宵小之輩。尤其是那個圖勒族酋長,雖然名義上是咱們的盟友,可他生性殘忍反覆無常。如果不趁此良機清除掉這個隱患,萬一往後此獠背信棄義,爲了蠅頭之利以怨報德,與外寇相互勾結,那我們的情形不是更危險嗎?”

赫連伽羅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而又斬釘截鐵地說道:“記住,我們的目的是征服,而不是毀滅。征服雖有風險,但最終可以得到別人的一切,包括臣服與忠誠,從而使自己變得更加強大、完善、也更加自信。但是毀滅,不管出於什麼理由,對人對己都是有害無益。它不但會使咱們一無所獲,而且會傷及自身的精神品格,使自己變得孤立狹隘、疑神疑鬼,最終失去原本的恢宏豁達。我們要做征服者,而不能做毀滅者。”

村鎮北面的主戰場上,殺聲震天。圖勒軍團瘋狂地大叫大嚷着,向霍囤人的戰陣發出一次次潮水般的衝擊。但他們顯然低估了敵人的實力。嚴陣以待的霍囤軍團防守起來鎮定自若,如長堤大壩般巋然不動,待敵人因衝不動陣腳而氣勢開始減弱之後,立即還以顏色。中路弓箭手們萬箭齊發,以強弓箭雨壓制住圖勒人的攻勢,左右兩路騎兵則進行迂迴閃擊,猛攻對手的側翼。在霍囤軍團有條不紊、步步爲營的進*之下,圖勒人無法再保持住先前那張強悍的衝勁,他們的陣型開始出現鬆動,隊伍逐步退卻乃至漸漸變得混亂。眼看霍囤人勝利在望,但就在這關鍵時刻,局勢卻突然發生了逆轉。霍囤軍團力量薄弱的後衛線出現了劇烈的騷動,不知有誰驚叫了一聲:“翰匪來了!”使得武士們紛紛回頭望去,結果恐懼地發現自己的背後竟出現了四道逶迤的長龍,宛如四條迅雷衝擊波,以難以想象的高速度向己方這邊滾滾壓來。這是四個縱隊的騎兵,雖然馬上騎士們衣衫襤褸形容枯槁,但身上散發出的那股騰騰殺氣卻讓人不寒而慄。兩軍還未接觸,霍囤人已感到狂風撲面、心中似黑雲壓城,對方那種急流奔涌的磅礴氣勢令他們個個感到如遭雷劈電擊,身體僵硬無法移動分毫,兩條腿卻似篩糠般抖個不停。忙亂之中,指揮官好不容易控制住眩暈發顫的大腦,下達了放箭的命令。雖然一些被嚇呆的士兵因動作走形未能把箭射出去,但更多的人在手忙腳亂之中還是機械地完成了一套動作。霎那間,一排排飛箭向前飄了出去,在空中劃過一片七零八落的軌跡。雖然霍囤人驚慌倉促間射出來的箭矢有氣無力,雖然翰颺人是以縱隊形式衝鋒、受創面積較小。可因爲缺乏良好的鎧甲防護,還是有相當數量的騎士被射道人仰馬翻。但衝鋒的隊伍沒有絲毫減速,後面的騎士毫無猶豫之色,直接從前邊受傷的同伴身上踩碾過去,鼓點般激盪的馬蹄聲動人心魄,迅速將腳下的一切障礙都踏成了肉泥。霍囤人見狀,臉色立時變得煞白,翰匪連自己人都沒有絲毫憐憫,那麼他們會怎樣對待敵人,不用猜便可想而知。轉瞬之間,霍囤人的箭雨還未射上三輪,騎兵羣已衝至陣前,他們夾帶着狂風暴雨般的凌厲衝勁,如標槍投矛狠狠扎人敵方的軍陣,彷彿柴刀劈裂竹筒,毫無滯澀地透體而入。霍囤人根本擋不住這可怕的攻擊,他們的隊伍頃刻間便被撞得支離破碎,陣腳一片大亂。但多年養成的戰鬥本能與軍官們無情的呵斥與鞭撻,又*使着他們停止後退的腳步,穩住心神,無畏地衝上前去,揮動手裡的武器拼死頑抗,但很快便發現這樣做根本就是徒勞。儘管憑着自己厚實的軍陣,以密集的人羣硬生生將對方騎兵的衝勁消磨殆盡,迫使他們展開短兵相接的肉搏戰,可甫一交手,霍囤人立刻察覺出對手的兇悍和堅毅超乎自己的想象。翰颺士兵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一頭頭髮瘋癲狂的野豬。他們呲着獠牙狠撞猛衝,一旦逮住對手便瘋狂咬齧,無論如何都不鬆口,其打法簡直就是以命搏命,毫不顧及自己的生死。這就好比瘋子與正常人爭鬥,霍囤人因太過理智,所以無法適應、更無法招架這羣亡命徒的蠻打硬拼。他們的戰線再次動搖,一些士兵調頭向後撒腿飛奔,這回即便是劈啪作響的皮鞭,也無法阻止他們臨陣脫逃了。

士可鼓不可泄,戰場上緊張對壘中,一旦某方意志力出現動搖,那麼隨之而來的就是整支隊伍凝聚力逐漸喪失,繼而徹底土崩瓦解。因此,在看到己方已現出崩潰跡象後,站在隊伍後排督戰的一名高大強壯的霍囤軍官再也無法淡定自若。爲挽回士氣,他催動跨下駿馬,手提一杆碗口粗的大槍,赤膊上陣,向着對方的騎兵羣奮力突入。

翰颺騎兵“呼啦”一下圍了上去,頃刻間將那名霍囤軍官包了個嚴嚴實實。但沒想到,對方武藝絕倫膂力超羣,那杆大如旗杆的長槍被他孔武有力的臂膀使將開來,瞬間便舞成了旋風,一片片絢爛的血花在他周圍競相開放,厲影飄過之處,皮肉被割裂捅刺開來的“嗤嗤”聲和着痛苦的慘叫哀嚎聲響成一片。瞬息之間,便有六七名英勇的翰颺騎士變成了冷冰冰地死屍,從馬背上毫無生氣地倒栽下去。

受此鼓舞,霍囤軍中不斷髮出一聲聲興高采烈地歡呼,士兵們鼓足勇氣,重新反撲回來。那名霍囤軍官見效果已經達到,便將手中大槍劃出一道弧形,盪開圍堵的敵兵,撥馬轉身就要回陣,忽聽背後馬蹄沓沓疾響,扭頭看時,卻見一名相貌威猛的翰颺將領,跨馬加鞭向自己直*過來。

霍囤軍官心下一凜,忙再次撥轉馬頭,緊握手中長槍,擺開架勢正想迎戰。卻見對方驟然勒住馬頸,大聲喝道:“某家乃是上柱國帳下先鋒將拓跋翼,尊駕何人,留下姓名!”

“我是族長的弟弟,也是族中第一勇士霍囤都。爾等翰匪侵我家園,罪惡滔天。識相的,就給老子乖乖...”霍囤都話未說完,猛然間瞳孔急劇收縮,只見對方背後一點寒星遽爾飛至自己的面門。此時他已來不及橫過沉重的大槍進行格擋,但還是手疾眼快地騰出右手,拔出腰間佩劍,一把將那支飛來的狼牙羽箭打落在地。

霍囤都目眥欲裂,張口怒罵:“可惡的東西!暗箭傷人、豬狗不如!”話音剛落,又見對面的拓拔翼催動戰馬再次向自己疾奔過來,同時手臂一揚,將一件黑乎乎的兵刃擲了過來。

眼見一團潑墨般旋轉飛舞的暗影撲面而至,霍囤都倉促之下,第一反應本是側身閃躲。但鑑於上次經驗帶來的自信,以及出於對敵人兩次暗算伎倆引發的狂怒,他沒有消極避讓,而是大吼一聲,高高舉起長劍,迎着空中那團黑影奮力砍去。

“砰”一聲洪亮的金鐵交鳴聲響徹四方。霍囤都只覺身體劇震,手臂一陣痠麻,發覺情況不對時,卻已來不及躲避了。只見空中那杆厚重的釘錘輕巧地砸斷了自己手中細薄的長劍,接着餘勢未歇,狠狠撞上了胸膛,鋒利的釘尖隨即深深刺進了皮肉,發出了一聲毛骨悚然的脆響。

“噗”一大口鮮血從霍囤都嘴裡噴涌而出。他只感到胸口劇痛難忍,五臟六腑連着肋骨幾乎都已被敲斷砸裂。後面的親兵們見勢不妙,趕緊搶上前保護,但卻被旁邊的敵人死死擋住無法前進分毫。另有七八名翰颺士兵從旁閃出,手舉長矛向着霍囤都不停攢刺。重傷之下的霍囤都發起了蠻性,口中如野獸一般嘶聲狂吼,舞動長槍左捅右刺,垂死反撲。但傷口劇痛和肢體麻木讓其力不從心,他的動作變得遲緩僵硬,完全不復方纔的神勇。翰颺士兵們輕易地將其無力的反擊一一化解開,同時手中長槍不停地前刺後掠,槍尖猶如一條條毒蛇來回穿梭,前赴後繼地往對方身上招呼咬齧。片刻之間,霍囤都便被扎得遍體鱗傷,鮮血從一個個傷口窟窿內如泉水般噴涌而出。最後的致命一擊來自飛奔過來的拓拔翼。他縱馬馳騁到霍囤都跟前,藉助着前衝的馬力手起刀落,空中隨即血霧瀰漫,一顆血淋淋的頭顱好似皮球般被高高拋起,翻滾着劃出一道紅色的軌跡,落入霍囤軍中,旋即引起一片骨寒毛豎的驚叫。

霍囤都是族中最傑出的勇士,是一位被人敬畏的佼佼者。霍囤人之所以敢於對陣強敵,很大程度上是相信領袖戰無不勝,只要有霍囤都在就沒人能夠擊敗自己。可現在,如此一個驍勇無雙的強人竟被殺了,而且死相慘不忍睹,可想而知敵人是怎樣的窮兇極惡,自己如何能夠抵擋?須臾之間,霍囤人就如同失去頭羊的蠢笨羊羣,喪魂落魄地毫無目標地東逃西竄,結果相互撞在一起,自相踐踏,隊伍頓時變得凌亂不堪。

翰颺軍趁此良機傾力壓上,前鋒直插中央,後續部隊同時向兩翼伸展,整個軍陣如一張巨大有力的手掌,五指張開,將敵人的喉嚨緊緊扼住。只見將士們縱馬衝進人羣壓堆處,便如虎入羊羣一般,手擎刀劍舞動如風,上挑下撩左劈右斬,像割草一樣把敵人成片成堆地砍翻在地。片刻之間,戰場上已是屍骨如山、血流成渠,哀嚎聲震天動地。

北面方向,原來已快要被打散的圖勒人見援軍大展神威,登時也來了精神,他們終止了潰亂和退卻,一掃方纔的頹唐,重新調轉過頭加入戰團。南北兩面的夾擊就像兩道漸漸合攏的上下牙**,而不幸的霍囤人就成了這道血盆大口中的獵物,他們全線崩潰,在兇殘狂暴的敵人面前瑟瑟發抖,再無還手之力。

“快,都快撤回城裡去!”霍囤老族長嘶聲裂肺地嚎叫着,向隊伍發送完最後一聲指令,隨後便再也沒有了聲息。背後,一隻毛絨絨的大手將鋒利的快刀從他的脊背上拔了出來,紅彤彤的鮮血汩汩溢出,血光映照着一張滿是血污、猙獰可怖的面孔。那人伸出舌頭在刀尖上輕輕一舔,而後又將血刀向前一引,用冰冷得沒有一絲熱氣的話音向部下發令:“弟兄們,舉起你們手中的刀,爲我們圖勒族的上代首領復仇,爲你們無辜被殺的親人們復仇。這裡不可以留下一個活着的霍囤人,哪怕是小孩子也不能放過。”族長最後下達的撤退令使霍囤人如夢初醒,他們亂哄哄向着家門口蜂擁逃去,踞城而守已成爲唯一的出路。然而很快卻又傻了眼,只見城內不知何時已經遍插上了翰颺的龍旗,旗幟上那一條條張牙舞爪的黃金龍迎風飛騰,彷彿正在向不知天高地厚的敵人咆哮立威,宣示着自己的不可抗拒。

老家被端,霍囤人心中的驚恐瞬間化作了絕望,他們最擔心的是自己生死未卜的父母妻兒,內心實在無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擊。這時,城內卻不失時機地喊出了一句句口令:“霍囤人聽着,你們的妻兒老小都健在。凡投降者可以免死!凡投降者都可與家人團聚!”

“咣噹”“咣噹”兵器掉落地面的聲音接連不斷響了起來,一個接一個被摧垮心理防線的霍囤士兵高舉雙手踉蹌着向對面的翰颺兵團走去,嘴裡不停地哀嚎着“我投降!”“我也願意降!”“求你們讓我回家。”這些士兵被簡單搜身後,便安全地放歸城裡。

翰颺軍的寬宏大量猶如一瓢大雨,瞬間便熄滅了霍囤人心中殘留的最後一點鬥志。敗軍們心服口服地承認失敗,一個個有樣學樣,開始成批成片地放下兵器投降。轉瞬之間,將近三千人的龐大隊伍盡數瓦解。

只有老族長的兒子不甘心失敗,他在百餘名死忠的衛士拼死保護下,勇敢地衝殺出一條血路,向畢方山口逃去。初時他們還慶幸總算死裡逃生,但很快,被興奮激起的熱切又迅速降到了冰點。畢方山口早已被黑壓壓的敵人堵得嚴絲合縫幾乎連針都插不進,看着那一張張充滿嘲弄的嬉笑面孔,最後這羣霍囤勇士個個驚得口歪眼斜,感覺自己像極了一羣列隊自動往樹樁上撞的兔子。

前有伏兵,後有追兵,圍堵一小撮孤立無援的敗軍。沒有任何懸念的戰鬥,在尚未開始時便已宣告結束。於是一切又都復歸寧靜,只有遍地破碎狼藉的屍身無言地訴說着剛剛過去的慘烈與悲壯。殷紅的鮮血四處流淌,匯成了一道道小溪,泛起的光暈與播散在大地上的霞光融爲一體,再次反射回天際,將一抹彤彤朝陽生生映成了瑟瑟殘陽,濃濃的血腥味被喑嗚的山風夾帶着向廣袤的四野播散而去,越飄越淡,最終消弭於無形。

但在另一處,戰鬥、準確的講應該是屠殺,仍在如火如荼地進行。靠着狐假虎威獲勝的圖勒人繼續無情地追殺霍囤人,即便對方已經放下兵器手無寸鐵,也根本沒有收手的意思。

血光映照着他們的臉頰,散發出近乎癲狂的赤紅。木質的城門邊,四名圖勒士兵把一個受傷的中年男子強拉硬拽到樹墩旁,強迫他跪在地上。圖勒酋長走上前,用沾滿鮮血的長刀架起他的臉頰,凝神看了看,隨即發出一陣攝人心魄的狂笑。“霍囤宗,想不到吧,你也有今天。”

名叫霍囤宗的男子用陰冷的灰色眼珠狠狠瞪了對方一眼,神色中充滿了不屑。

“都已死到臨頭,還敢如此猖狂?真是狂悖之極。”圖勒酋長面帶殺氣,嘴角殘忍地抽動着,向四個手下吩咐道:“綁緊他的四肢,本首領要將此賊剖腹剜心,細細寸磔,以祭奠先酋長在天之英靈。”

霍囤宗始終雙目圓睜,臉上沒有露出絲毫懼怕的表情。他一言不發,任由對方扯開衣服,露出胸膛。

“酋長閣下請住手!我家上柱國囑咐過,此人先不要殺,暫且收監。”旁邊傳來一聲急促的叫喊。

圖勒酋長握刀的手稍稍停頓了一下,但隨即毫不猶豫地朝霍囤宗**的胸口迅速扎去。

“砰”一塊沉重的石頭突然從旁飛來,快若流星,不偏不倚正好擊打在刀身上。圖勒酋長只感到手腕一陣**,再也無法握住手中兵刃,那把鋒利的牛耳短刀立時滑落下來,“嗤”地一下插落到他腳邊的地上。

圖勒酋長臉上煞氣大盛,轉頭望去,只見賀蘭釗快速跑到跟前,向自己行禮道:“酋長閣下息怒。您已經在方纔的戰鬥中殺了霍囤老族長,剛剛又派人衝入城中滅了他全家滿門,大仇早已得報。此人只是霍囤族中一介副王,跟您仇怨不大,何必趕盡殺絕呢?”

“本酋長如何報仇,難道還用得着你來教嗎?”圖勒酋長把腰桿一挺,盛氣凌人地斥道。

旁邊的隨從也紛紛衝着賀蘭釗狗仗人勢地謾罵起來:“你算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跑到我們酋長面前大呼小叫?”“這裡沒你說話的地兒,還不快滾蛋?”

“圖勒坤酋長,此番你我兩家通力合作,終於大獲全勝,真是可喜可賀啊。”一個宏亮爽朗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圖勒坤轉過身去,望着滿面春風、正向這裡走來的赫連伽羅,臉上卻泛出一片鐵青,重重地哼道:“赫連將軍,你的手下無法無天,不但公然阻止我執法懲惡,還羞辱謾罵我的部屬。不過本酋長看在你的的面子上,沒有爲難他。希望你以後能嚴肅軍紀,不要再對部下**溺過甚。”

赫連伽羅聞言一震,隨即斜眼向賀蘭釗瞧去,臉上怒容滿面。

“這是怎麼回事?”赫連伽羅森然問道。

賀蘭釗慌忙單膝跪地,委屈道:“回稟上柱國,圖勒酋長已將霍囤頭領全家滅門,此刻又要殺他們的副王,屬下一時不忍,因此才勸諫...”

“混賬!”赫連伽羅怒吼道,“圖勒坤酋長是本督的朋友,是咱們翰颺人的盟友,你怎敢對他不敬?你可知道昔日霍囤人是如何殘害欺凌圖勒人的嗎?你可清楚圖勒酋長的父祖上代仇怨?今天本是他大仇得報、沉冤昭雪的良辰吉日,你卻不明是非,不辨黑白,宣講所謂的婦人之仁,冷了將士們的心。我要你這吃裡扒外的不義之徒做什麼?左右...”他回過頭陰惻惻地擺擺手:“將此人拖下去,斬訖報來!”

幾個隨從衝上來揪住賀蘭釗,不夠後者大聲呼喊冤枉,將他的腦袋硬生生按在樹墩上。一名隨從拔出腰間的九環刀,刀身透出的陰冷令周圍衆人直打寒顫。到了此時,圖勒坤總算開了口,“赫連老弟,此人雖忤逆犯上,但也並非什麼大過,教訓教訓也就是了,不必如此大動干戈。”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拖下去重打三十軍棍。”赫連伽羅假意思忖片刻,便順坡下了臺階。

看着賀蘭釗被強扭硬拽地按倒在地,兩條大棍子無情地在其身上來回招呼。圖勒坤冷冷哼了一聲,轉過頭來對赫連伽羅淡淡地拱了拱手:“多謝赫連老弟相助,今天若不是你,我無法報此大仇。”

“圖勒兄言之過早了吧,你的仇還沒有報完呢。”說着,赫連伽羅將視線從對方詫異的面孔上挪開,轉向後面的隨從,“把人押上來。”

一個五花大綁的年輕人被帶到二人面前,圖勒坤定睛一瞧,頓時大喜過望:“我說怎麼總感覺缺了些什麼,原來是漏掉了這個小兔崽子。”

年輕人昂起高傲的頭,兩道仇恨的目光直射對方面頰:“奸賊,你殺我父親,殺我全家,小爺即便死了,也要化作厲鬼找你算賬。”

也許因爲傷口疼痛的緣故,年輕人口齒有些含混。但圖勒兵們依舊聽明白了他在詛咒酋長,登時勃然大怒,一起擁上去朝對方拳打腳踢。那年輕人雙手被綁無法反擊,痛得在地上來回打滾,圖勒坤卻獰聲狂笑:“都悠着點,別打死了,本酋長還要親手讓他們一家團圓呢。”

“圖勒兄,霍囤族長的兒子,我就交給你了。”赫連伽羅退到一邊。

“好,這份厚禮,我圖勒坤來日有報。”圖勒坤口中發着“磔磔”怪笑,手裡攥緊牛耳尖刀,喝退手下,向那年輕人慢慢捱了上來。

然而就在他那毛茸茸的大手揪住對方衣領時,陡然間異變突生。只見那年輕人膝蓋一彎,軀體向前一彈猛地和身撲上,把圖勒坤當場撞翻在地。

圖勒坤猝不及防,本能地想揮刀自衛。可胳膊還沒擡起來,就被對方用身體死死壓住,緊接着,一張猙獰瘋狂的面孔湊上前來,張開嘴巴,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脖頸。

“啊...”圖勒坤如殺豬般發出一聲慘叫,接着便沒了聲息。因爲事情來得過於突然,隨從們這時才如夢初醒地衝到近前,用盡全力將那年輕人從酋長身上拉起,低頭看時,卻見圖勒坤的頸部赫然裂出一個大口子,喉管竟被生生切了開來,鮮血如噴泉一般向外飈出。

即便不是高深的法醫,也能看出一個人的牙齒絕不可能造成這樣的傷口。大家再看那年輕人時,只見他嘴裡竟然叼着一根折斷的、寒光閃閃的鐵箭頭。原來剛纔他就是用這個鋒利的鐵片,用力劃破了圖勒坤的脖子。

親兵們大驚失色,手忙腳亂地扯碎身上衣服給圖勒坤止血,但那傷口太深,喉嚨又是人的致命部位,因此即便纏了好幾圈繃帶,還是止不住鮮血汩汩外溢。圖勒坤說不出話來,哼哼唧唧了幾聲後,氣息越來越弱,瞳孔也漸漸黯淡下去。親兵們這才明白他真的要不行了,連忙派人趕快去報信。

片刻之後,一個接到傳信的青年漢子縱馬飛馳而來。他一眼見到癱在地上的圖勒坤,頓時驚得目瞪口呆,連忙滾鞍下馬,撲到對方身前,伸手探了探鼻息,發覺已無任何動靜。

那青年漢子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撲倒屍體上放聲痛哭起來:“堂哥,你...怎麼會...突然...”

旁邊赫連伽羅也是淚流滿面,痛苦地捶胸自責道:“圖勒兄,全怪我粗心大意,我搜遍了全身,卻沒想都這傢伙嘴裡竟還藏着貓膩,如果能再細緻一些,也不會讓你...就這樣妄自送了性命。”

“稟告副王...”幾個在場的圖勒兵七嘴八舌地將事情經過跟那青年漢子說了一遍。

青年漢子聽罷,臉上的憤怒猶如雷霆萬鈞。他一言不發,手握刀柄大步來到仇人面前。

霍囤族長的兒子閉着雙眼,對周遭一切不理不問,神情安詳似在養神。圖勒副王牙關緊咬,猝然間拔出長刀,虎吼一聲,重重地劈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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