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一次在看守所醒來的時候,我花了很久的時間纔回憶起自己在哪裡,沒錯,我在看守所,這個骯髒的大通鋪最靠近們的角落,我被擠壓成了一個很奇怪的姿勢。我又花了很長時間,身體纔有了些許感知,我的腦袋痛的快要炸開,神志有些不清楚,摸了摸頭,有四五個雞蛋大小的包,硬硬的,一摸就會有劇烈的疼痛。鼻樑骨歪在了一邊,臉上好幾處都腫脹的像包子。我不知道肋骨是不是折斷了,反正很痛。當時我沒有發現自己身體其他的無數淤青,因爲那些疼痛相對頭部的已經算是很渺小了。
我困難的睜開眼,想翻身卻沒有辦法挪動一下,我被死死的擠壓着。
看了看窗外,才發現此時是深夜,我記得我被打的時候也是深夜,現在是剛被打完還是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我不清楚。
我只知道當時是我第一次後悔,後悔自己在上學的時候沒有珍惜學生的時光,後悔自己一步步走向了這個深淵,後悔自己衝動,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我的爸爸這會兒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睡覺了,我的朋友們呢?還好嗎?張莉……她在幹嘛?
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所有一切能感到幸福的東西,更重要的,是孤獨,沒有人來噓寒問暖,甚至沒有人哪怕罵我一句。在我的不遠處,門口蹲着一個同屋的犯人,是個很微不足道的角色,是值夜的,他應該發現我已經醒了,卻根本對我毫不在意,就像看到了一隻垂死掙扎的螞蟻,無所謂去拯救還是毀滅,只是靜靜地看着這隻螞蟻,任它體會它該有的痛苦卻不會在心裡激起哪怕一絲漣漪。
正是因爲有過那樣的體驗,對我的整個人生纔是一段很珍貴的經歷,這也就是在十幾年後,當我再次開始講這段故事的時候,貼吧裡有很多朋友會嫌寫的不夠,緊緊地催促甚至毫不客氣的對我說“LOW比趕緊過來寫。”“你再不寫就拉黑你,不看了。”每當看到這些留言的時候,我的心是幸福的,一種被需要,被關注的幸福感,讓我不再孤獨。
正是因爲當時的那種孤獨,才讓我的內心更加成熟,那時候,17歲,一個本該無憂無慮,說着幼稚的話做着幼稚的事情,傻笑傻鬧的年紀。
自從那天晚上開始,我在看守歲的生活就降到了谷底。
我越是不服,巴哥等人對我的打擊越是強烈,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打擊,他們以此爲樂。
首先,不給飯吃。每當打飯的時候,阿湯總會端着大盆過去接,然後再依次給大家分發窩頭和菜湯,有的時候有鹹菜有的時候沒有。在裡面,因爲食物太清淡,一塊鹹菜都顯得非常珍貴。當然,巴哥偶爾會買昂貴的小炒。而我卻一點食物都沒有,阿湯不給我分,也沒有人敢接濟一下我,在當時的那種情況之下,誰敢分給我一小塊食物,就表示和巴哥對抗,那就會是和我一樣的下場。我一開始並不在意,我覺得,總不會準備餓死我吧?要是把我餓死在這裡,他們誰也跑不了。
可是我想錯了,在外面,任何一個在你面前快要餓死的人,你都不會忍心看着他餓死,而在裡面,真的沒有同情可言。
剛開始的時候,我餓,餓的鑽心的難受,胃像是抽在了一起,偶爾還會出虛汗,低血糖的表現。接下來的一兩天,這種餓的感覺好像減輕了一些,但是在大家都吃飯,我看着金燦燦的窩頭和香噴噴的菜湯時,將會是煉獄一樣的煎熬,那種感覺,在我出去之後的幾年看到一些吸毒的人的樣子之後,我感覺我當時看到飯菜就是那種心情。(別問我吸沒吸過,我當然沒有。就試過兩支加了料的香菸,抽起來感覺一股涼氣在身體裡轉,其他沒什麼感覺,也沒有噁心。)
再往後,我的身體開始臃腫,我發現我自己腫了起來。期間巴哥偶爾會把我叫過去,拿着窩頭讓我趴在地上學狗叫,他就會把窩頭像是喂狗一樣扔給我。說真的,我差點就去做了,真的,就差那麼一點點,一點點。現在感到很幸運,當時沒有做,挺了過來。
對了,值得一提的是,還要說一個體驗。就是當天晚上我的鼻樑骨被打歪了,爲什麼不是被打碎了而是被打歪了,不需要去檢查就能知道嗎?廢話,自己摸摸就知道了。確實歪向了一邊,左邊。我自己給掰回來了。(噴子們別來問我能不能也不用去網上搜什麼醫學常識,我就是自己掰回來的。)
當時我用手摸了摸,整個鼻子是腫的,沒有再流血,感覺整個鼻子塞滿了鼻屎,其實都是血痂在裡面。鼻樑裡面的鼻樑骨歪掉的那一段像是脆骨,沒有那麼的堅硬,我在那之前沒有任何的經驗和任何的嘗試,我就是下意識的掰了一下,第一下沒有掰回來,但是明顯感覺可以掰的動,第二下就下了狠心猛的一使勁,鼻樑骨就回來了,當時就感覺鼻子裡一熱,然後溼了,一大股鼻血就流了出來,我沒有地方擦,就用自己已經發臭的衣服袖子捂住了鼻子。當時我又哭了,我很委屈,我很痛,很孤獨,很害怕,我的鼻子在流血,我不知道鼻樑骨被我這樣一折騰會有什麼後果,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活下去。當時還能哭,後來捱餓的時候連哭都不會哭了。
後遺症就是,現在的鼻樑骨還有些向左偏,但是不仔細看不明顯,有人說可以去做手術矯正一下,很便宜,幾千塊錢就可以了。而且很簡單。我沒有去做,我現在身上的所有傷疤,包括我的斷指,鼻樑骨,所有縫針的傷疤什麼的,都沒有去做任何的修復,留着吧,我喜歡懷舊,甚至是這些痛苦的回憶。
我不知道有誰體會過拉屎不用紙擦屁股的。我當時就是這樣。
整個號裡所有需要用的日用品都是由巴哥的左右手來管理,他們不會給我一張紙。我當時沒有吃飯,但就是有屎,沒有吃飯怎麼還會拉屎?我也很奇怪,而且拉出來的很臭。我在拉屎的時候覺得自己像個小丑,所有人都在看我,看看我這個可憐蟲到底是怎樣擦的。
沒怎樣擦,用手指,然後洗洗,然後再躺回去,我混身都是臭的,菊花處總是感覺有乾乾的硬痂,我知道那是什麼,我不想去想。
之後巴哥怕我真的餓死,偶爾會讓人給我半個窩頭,我就用這雙手捧着窩頭吃飯,窩頭渣渣掉在手心裡的時候我一定會用嘴洗乾淨。
到現在爲止我都有一個很好的習慣,出去和朋友吃飯,就算桌子上的菜留下的再多我都不會心疼,但是我自己的碗裡和盤子裡的食物我一定會吃的乾乾淨淨,如果我的餐具上沒有油漬的話,簡直就像洗過一樣。
號裡一直有人被宣判走了,我們這裡沒有來過死刑犯,據說死刑犯都是要上着手銬腳鐐。但是一直有人走,有人來,而我的地位總是沒有改變,我被擊沉,沉在食物鏈的最低端。
(在看越獄第三季,他們幾個人被關押在巴拿馬的混亂的監獄裡時,那個曾經的預警,現在的囚犯好像叫什麼布拉德,那個傻X胖子,看到他一開始的境遇,我就想起了當時的自己。)
巴哥他們經常會那我消遣,而我的反應就是,不說話,也不反抗,不管他們怎樣打我,我都低着頭像個癡呆一樣一聲不吭,他們嘗試了幾次羞辱我,讓我表演節目失敗之後,就只剩下毆打了。
之前在學校的時候,我不怎麼欺負同學,但不是完全沒有,看到一些老實,但比較傻X的人的時候,我也會欺負,把那個同學叫過來,站在我的面前,用語言羞辱他,調戲他,看看他的反應,一句話說不對我就一巴掌過去。由於當時我在學校的名氣,被欺負的人打從心眼裡害怕我,即便是長得再人高馬大,也絕不敢哪怕擡頭瞪我一樣。
可是在看守所,我體會到了十倍甚至百倍的滋味,這種被欺負到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感受。
所以說,我不信任何宗教,這和從小的無神論教育有關,但是我絕對信命。
這個人叫張惠然,帶着眼睛的胖子,但是比較高,黑大壯,卻給人一種很斯文的印象。非常斯文,頭髮很乾淨,像是一個企業家。
第一次見到這個人的時候,是剛進入入監組分配好宿舍,開始逐步幹活兒的時候。乾的活兒很簡單卻很煩躁,撿豆子。這是當年監獄很流行的一個工作,就是農村收上來的一袋一袋的豆子,裡面有石子有土疙瘩有壞豆子還有亂七八糟的東西,你需要把袋子打開,攤在地上,然後一個個的挑揀,而且不能慢,手太慢的話,幾**袋的豆子能讓你從天亮幹到深夜。當然,在沒有入隊的時候還不算太狠,一般醒目一點的都可以在吃飯之前幹完。
當時在撿豆子的時候大家都在互相說話,又進入了一個新的環境,肯定是要彼此交流交流的,唯一沒有說話的就是我和張惠然,我們兩個當時被分進了一個宿舍,幹活也在一起。他看看我,我看看他,都沒有說話。
我不說話是因爲我已經對自己今後的生活絕望了,我十分後悔,我覺得自己之前在社會上的霸氣已經不可能再找回來了,今後只能當個慫B,出去之後如果幸運的話可以找一份有工資的工作,勉強找個醜陋的女人結婚,就此頹廢一生,所以我不想說話。
而張惠然不說話,只是在觀察而已。
監獄裡唯一讓我覺得幸福的,就是飯菜,雖然也很垃圾,如果把那些大學生整天在網上調侃的食堂飯菜和監獄裡的比起來,大學食堂的飯菜簡直是釣魚臺國賓館的國宴。即使是這樣,能吃到監獄裡正常的飯菜,我已經覺得自己像是進入了天堂。
每個人剛出生的時候,會學習自己的父母,在上學學知識的時候,未必會模仿老師,但一定會模仿身邊覺得比較牛B的同學,當走出學校的時候,你遇到了第一個你認可的人物的時候,你就會完全下意識的去模仿他,學習他,從他的眼睛裡來看這個社會。每個人都會遇到這樣的人物,而進入社會後我一直在模仿的,就是這個人,張惠然。
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我完全沒有想到,這個張惠然有多牛B,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和我結緣,(我現在很多說話和做事的習慣都還是在模仿他。)
可是不可否認的是,自從那天開始,我在監獄裡呆的兩年多時間,用一句話俗語來說,就是他M的我大船小漿,老子搖起來了!!
張惠然比我大十幾歲,那時候的張惠然和我現在的年齡差不多大,三十出頭,我一直管他叫張哥,直到今天。
在入監組他給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今後給我當勞作吧。”當時正在撿豆子。
在監獄裡,不管是宿舍組長還是雜役身邊都得有個小秘書,跟部隊的勤務兵一樣,照顧靈道的飲食起居等一切需要照顧的事物,在監獄,這個非官方的職位就叫勞作。
我當時沒理他,在這裡面什麼鳥都有,這剛進入監組大家都是屁民,突然給我來句這樣的話我沒打他就說明我很慫了當時。
沒想到他竟然往我這邊靠了靠,好像對我很有興趣似的,笑嘻嘻地說:“嘿,小子,我跟你說話呢。”
“你趕緊幹活兒吧,我先警告你啊,你別想借用跟我說話的機會把你的豆子偷偷倒給我。”說着我把我的麻袋和地上的豆子往旁邊挪了挪,和他的豆子界限分明。
“我之所以讓你當勞作是因爲我肯定罩的住你呀,我現在還和你一樣是新人,但我是潛力股,我給你說的這都是內幕信息,你信我,買我贏,你就賺錢,不信我,不在這個時候入手,嘿嘿,到時候求我我都不理你。”
我當時沒想到,後面的事情完全可以印證,他說的一點都不假。
我還是沒理他,說實話當時很想揍他,想把他的眼鏡兒一拳打碎。但我肯定不會那樣做,我自顧自的撿豆子,那時候剛在看守所品嚐了苦果,來到這裡之後已經準備夾着尾巴做人了。
張哥當時有點很猥瑣很不要臉的又忘我這邊湊了湊,說:“我就看好你了,現在給你機會,你要是當我的勞作,我今後就罩着你。幹不幹給句痛快話!”
“……”我沒有說話。
“你不說話我當你默認了啊。”
“……”
“行了,今後哥會罩着你。”說着張哥摸了摸我的頭,很開心的樣子。
雖然現在想想張哥當時也就三十出頭,完全是個年紀輕輕的小青年。但是對我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來說,他那個時候已經是大叔了。(現在快五十了,貨真價實的大叔。)
你們見過一個大叔在你面前死皮賴臉不正經嗎?我見過,你們見過一個有本事不逗比的人在你面前不正經嗎?我見過。所以我現在的性格很難說到底算不算逗比,我本來不逗比的,尤其是長大以後。
他摸我的頭,我並沒有反抗,就這樣斜眼看了看他,說實話我對他印象並不壞,因爲我沒有從他的眼神和語言裡聽出戲謔和玩笑的意思,雖然他當時看上去很搞笑。
沒想到就在當天幹完活回宿舍的時候,他就對我展現了他的實力。
入監組的人晚上回到宿舍必須盤腿坐着背監規,背完也不能隨意走動,就那樣坐着,上廁所要打報告,溜牆根走,規定時間,大便必須多少分鐘以內,拉不完也得回來,小便就更快了,那些尿等待尿不淨的往往都是溼着褲子回來的,來不及收尾了。當然,真正下了大隊之後就自由多了,不過也是分人的。
監管我們的是入監組的老犯人,這些犯人大多是有實力有關係的,爲什麼?因爲他們會一直呆在入監組,不必向我們一樣幹體力活兒,這可是最實惠的好處了。當然,還有教育科,廚房也都是有關係有實力的人才能進去的地方。
看管我們的人也姓張,叫老張吧,五十歲左右當時,頭髮稀疏,半大的老頭兒,看是精神面貌很好,在外面可能是個靈道或者什麼吧,一看就是有水平的人,不是混子,但是他管理的還是很嚴格的,盤着腿坐就是盤着腿坐,你稍微動一動他就會嚴厲喝斥你。
我就這樣盤着腿坐着,餘光看了看張哥,只見他像是在打坐一樣,神態悠閒,盤着腿閉目養神。
“大哥!我大哥呢!”這時突然一個人風風火火地闖進來,我們都側目看去。
只見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年仍人一晃一晃地走了進來,年輕人圓臉,身材中等,剃了光頭的他,看上去像是圓規畫出來的,真的好圓啊。這個人先給老張點頭示意,看來很熟,然後在房間看來看去。
“牛力,你怎麼過來了?”老張很熱情。
“二大隊現在沒什麼事兒,我就跟五哥說了一聲來了,我聽說我大哥今天入監,我必須來接風啊。”說着,牛力一屁股坐在張哥身邊,摟着張哥的肩膀笑嘻嘻地。“老張,這就是我大哥張惠然,跟你是本家,你可得給我照顧好了,要是沒吃好沒睡好,我們二大隊的兄弟們可饒不了你。”
“哈哈哈,哪能呢,大哥進來之後挺給面的,不像那些青瓜蛋子,不明白怎麼回事,在入監組就開始鬧騰。那啥,大哥,你就別盤着腿了,來來來,抽顆煙。”
這老張一看就是個圓滑世故的人,剛纔還一副鐵面無私一視同仁的樣子,這會兒知道張哥的地位,趕緊上去遞煙,也不說讓張惠然再盤腿了。
張惠然張哥也不客氣,轉過身來大刺刺地一下子躺在牀上,擺出一個貴妃的樣子。對着牛力說:“牛力,你小子,還算有良心,在外面咱們沒機會多聊天,看來今後得混在一起了。”
“這多好啊,要不是在這裡,我哪有機會和您坐一張牀上說話啊,哎哎哎,老張,別拿你的煙了。”牛力把老張遞過來的煙給推了回去,自己從衣服裡面掏出了一個報紙包,打開之後裡面是四盒軟中華,塞給張哥,說:“哥你抽這個。”
老張感覺有點沒面子,就扭頭看向我們,大吼道:“看什麼看!監規背熟了麼都!誰再坐不好明天我給他加兩大包豆子!”
一說到豆子,比罰錢加刑還管用,大家一個個都面色恐懼,趕緊坐好,包括我。
我扭過去臉就再也看不到他們的動作,只能默默地聽他們說話,鼻子裡傳來一股香香甜甜的香菸味道,饞死我了。
“張哥,聽我姐說,我在裡面的時候你把她工作給安排了?”
“是啊,順手的事兒。”
“嘿!要不說張哥手眼通天,你這既不是混混頭子,又不算是靈道,但就是牛B,哈哈,據說你把雜役的事兒也擺平了?是在我們二大隊嗎?”
“好像是吧,你小子消息挺靈通啊。”
“我去,別人的事兒不關心,您的事兒我能不關心?五哥馬上就走了,據說之前認識?”
“啊,打過一些交道……”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直到把整個屋子都弄的煙霧繚繞,這個牛力才準備走,臨走的時候對着我們其他人喊道:“都給我挺好了,不管你們之前在外面多牛B,來了這裡面就得給我老老實實的,我叫牛力,是二大隊三中的,我大哥在這兒誰要是不給面子,讓我知道了,咱們今後就走着瞧,你們的名字我都記住了。”
威脅了半天,才走。
我汗顏……感情這個不要臉的張惠然,真的很牛B啊.
快睡覺的時候老張才讓我們放鬆放鬆,所謂放鬆也就是可以用任意的姿勢在牀上休息休息,說說話,但是出去上廁所還是得打報告。
張惠然張哥看着我,突然扔過來一支中華,還有打火機,我不客氣,笑嘻嘻地拿起來點上,把監舍的其他人都羨慕的要死。看來人家又是老大又沒有在我面前裝B,我也不能再端着了。抽着這支中華煙,我知道,從今天起我就跟他混了。準確的來說,這纔是我人生中第一個認的大哥,而且後來慢慢的聊天中我才知道,他確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混子。
張惠然張哥年輕的時候也混社會,在北區。打架,砍人,拉幫結派。但是用他的話來說:“感覺身邊的兄弟們一個個都彪呼呼的,整天除了打架充老大以外沒什麼其他追求,一點都不實惠。我叫張惠然,肯定喜歡實惠的東西了。”所以張哥打着打着,有了一些名氣之後,就不再輕易打架,而是利用自己的名氣,做一些當時們混混很不齒的東西。比如擺地攤,倒賣批文,通過關係搞幾個倉庫再對外租。他們那時候的混混,喜歡當大哥,當了大哥自己什麼都不幹,指使小弟乾點灰色的偏門,像是紅軍,韓三。張哥乾的正規的生意,自然被大家認爲,這個人成不了大事。
可是漸漸的,大家都發現張哥越來越有錢,一個有錢的混子,既然乾的不是偏門,就不需要收那麼多的小弟來看場子,也不會有人沒事來找麻煩。慢慢的,張哥身邊已經沒有像我這樣的小混混出現,他的交友圈子越來越高端。他能辦的事也越來越大。他結識的朋友不是實權派的靈道,功成名就的商人(還包括很多外商,他自學的英語,經常在我面前秀),就是跺一跺腳都能地震的大混混,黑白商三道通吃,
他經常說:“這纔是混混的最高境界,走到哪混到哪,哪方面都能混的好。那些只會打架的人,一輩子也就只能欺負老實人,當個小嘍羅。”
張哥屬於典型的江湖術士,你是個混混,你比我小弟多,你比我會打架,你比我狠敢殺人,好啊,我和你比關係,市裡哪個單位的實權派都是我朋友,尤其是police局,你敢動我,先把你弄進去,。
如果你是靈道,想欺負我,好啊,我和你比有錢,我做的都是正規生意,不是黃賭毒這樣的偏門,你拿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到時候我錢花足夠了,自然有比你更高級的靈道來收拾你,到時候你不但要來給我道歉,還要賠償我這次搞你的損失,我給大靈道送的錢,你怎麼也得給我分擔一半吧?
如果你是個商人,敢他M和我惡意競爭?明天就有混混堵你的門,後天就有人去你家砸東西,天天有小流氓騷擾你你怕不怕。
如果你是個亡命徒,像老邊那樣,天不怕地不怕,大不了殺了人跑路,就拿着一條命來找我,搶我錢。行!
要多少我給多少,不夠用了今後再來拿,你不來拿我主動找你送,給你送完給你爸媽送,我人傻錢多,給到你滿意爲止,然後感動你,感化你,和你結拜,今後讓你爲我所用。
這就是張哥,混並老實着,正義且狡猾,沒有大哥面子卻處處得到尊敬。
只不過張哥這次貪大,搞了一批走私車,不多,幾十輛,在那個年代這已經天大的罪過了。然而張哥只是把程序走反了。正規程序是先拿到批文(這時候是很麻煩很貴的),再去倉庫提車,再賣。賺正常價錢。同樣是這批車,而張哥通過關係,先提車賣,(這個時候沒批文就算是走私車了),賣了之後再回過頭來去補批文,這時候就木已成舟,稍微送點錢意思意思就可以了。(就好像我先把你閨女肚子搞大,你還敢對我要很多彩禮嗎?)就這樣把程序反着走一遍,就賺了巨大的錢。我甚至懷疑張哥根本就沒投資,直接先找好買家收了錢纔去拿車的。
可就在這搞批文之前,出事了。有人直接舉報到省裡,省裡直接下來查,把張哥和一個直屬單位的小靈道給弄了進來。
張哥自己一個人把事情全抗了下來,那個小靈道只是個墊背的倒黴蛋,真正的大靈道張哥一個字都沒有吐,不是張哥義氣,張哥說:“我現在既是人質又是劫匪,我只要覺得自己判的重了,我就出賣他們,所以他們就得在外面給我使勁兒的活動啊,讓我少判幾年,讓我在裡面吃好的喝好的,嘿嘿嘿,不是我說,在我進來之後我就給家人捎信,千萬別把家裡的錢給我身上花,也別拿一分錢出來幫我平事兒,你們就辦個護照出國玩去吧!自然有人管我。”
這就是他,我的大哥,張惠然。
我就這樣成了他的勞作,而他卻並沒有把我當小弟使喚,我每天幫他疊被子,打水,照顧他起居,他也經常給我煙抽,照顧我,我覺得他把我當弟弟了。而且大家都說我們長得像,我像是一個小版的他。
後來我一直問張哥是不是有個弟弟什麼的,他從來沒正面回答過我。
他對我說,現在在入監的時候還沒什麼,真正下去了就會很兇險,要面對很多事情,所以我就需要一個小團隊,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像是看見了一張白紙,所以,你很適合做我的助手。他用了“助手”這個詞,在那個年代,我沒有被稱作小弟,而是助手,我就明白,張哥比那些混混大哥要高端的不只一個檔次。
在說到下監之前再說一件張哥的軼事,一次探監的時候,我和張哥幾個人一起去的,我看到兩個人一起來看望張哥,一個是張哥的老婆,說實話長得還算可以,我給6分,然而一個,是位二十多歲非常漂亮非常時尚的女人,那個時候沒有網紅沒有PS,但是我第一眼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我覺得她美的簡直讓我窒息,雪白,大眼,瓜子臉,高鼻樑,性感的紅脣,修長的身材豐滿的雙峰,頭髮黑長直,附和一切美女的特質,簡直完美,我現在看到網上那些高度PS和易容術的網紅,都覺得沒有當時見的那個女人好看。站在她面前我都會覺得自己被她散發的光芒照的無地自容。
回來之後我趕緊問張哥,“那個人是誰呀!”
張哥說,“你嫂子啊。”
我說:“不是,另一個。年輕的,高個,漂亮的那個!”
“那是我女朋友。”
“啥玩意兒?”
“我女友,聽不懂?”
“那那那,那她倆怎麼一起來的?”
“她倆關係好啊,一起來看看我不行?”
我大呼臥槽:“臥槽!臥槽!臥槽!臥槽!”
我喊了無數個臥槽。
張哥只回答了一句:“你J8草軟了麼,一直草。”就不再理我,走開了。
後來在一起張哥喝醉了的時候他纔對我說了這件事。(沒錯,就是喝醉了,而且就是在監獄。之後再細說。)
那個女人叫做舒曼,確實是張哥的女朋友。只不過他們兩個沒有做任何男女朋友纔會做的事情。
舒曼家境不好,家裡還有一個殘疾的弟弟。舒曼很早以前就去了南方開始做雞,那個時候小姐叫雞。由於舒曼長得太過漂亮,在南方所在的城市很有名氣。一次張哥去南方進貨,聽說這裡有個很有名的名媛,就和朋友想去試試,張哥不怕貴,有錢。見面之後一聊竟然是老鄉。
據張哥自己說,當晚他倆什麼都沒做,他只是付了錢,和舒曼聊了一晚上。
一開始我不信,不過知道了後來的事我慢慢相信了,我真想相信他們兩個什麼都沒有做。
再後來,舒曼就被張哥在A市包養了起來。
全A市都知道張哥兩個老婆,一個是他的結髮妻子,另一個就是美女舒曼。
那個時候沒有包養這個詞,也沒有小三這個詞,更沒什麼乾爹,那個時候這叫二嫂。僅此而已。爲了方便敘述我就說包養,因爲意思一樣。
張哥不但包養舒曼,給錢花給房子住給錢花,更甚者,還幫她投資,買了很多可以升值的收藏品。
在外面不管去哪裡都帶着舒曼。
意外的是,張哥的媳婦和媳婦家的人竟然默認這個事實。
用張哥的話來講,他和舒曼的真實關係屬於兄妹,據說正是認過乾親。
每次張哥需要搞定一些特殊的事情的時候,張哥宴請靈道就會帶上舒曼,靈道知道這是張哥的二媳婦,但由於美色,自然要多看幾眼。吃完喝完之後,張哥就會安排靈道住宿,當然,舒曼作陪,有時候還會安排靈道出國旅遊,每次張哥都會說:“靈道,我最近生意忙,沒時間,讓你弟妹舒曼陪你去吧。”
就這樣,張哥總是會被一些大靈道戴綠帽子。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沒有被戴綠帽,這只是滿足那些靈道變態的快感而已。他和舒曼什麼都沒有,只是關係如兄妹般的合作伙伴而已。
在最近這些年,有時候在網上看到很多新聞,比如哪個小靈道爲了巴結大靈道,竟然拿自己的老婆去做xing賄。賂。我就會想起張哥的事,心中不由對張哥大爲讚歎,張哥比他們玩這一招玩的更早,更前衛。
每個大哥其實都是被捧出來的。就像是,如果你突然坐在一個和誰都不太熟的酒局上,你自己跟大家說,我太牛B了,曾經一個人連砍八條街,我估計之後不會再有人和你說話。但如果是你坐在那裡一聲不吭,其他人對別人說,你們知道嗎,他曾經連砍八條街,那叫一個牛B啊,把你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吹噓一下,大家纔可能對你刮目相看,連說久仰久仰。
這也就是之前說過的江湖傳聞起到的效果。張哥在入監的時候就很牛B,正是因爲他被一個本來就比較吊的人走過來捧臭腳捧上了天,所以大家才知道他的厲害。
而我,作爲他的勞作,助手,秘書,小弟。自然經常被他教育,讓我慢慢懂得很多道理,在我混的好的時候,自然能襯托出他的地位。
正巧我也是個機靈的人,第一天來到二大隊的時候,我就遇到了個機會,一下子把我和張哥的態度表達了出去。
下監之後,分組,幹活,點名,像是在工廠,監區比我想象的要大的多,和工廠的區別就是,我們的活兒簡直幹到幹不完,比在入監組的時候分量翻了一翻。很多人都爲了不幹活甚至自殘的都有。
張哥是不用幹活的,他被安排成雜役,據說獄政科的靈道直接安排的,和之前的雜役五哥,一起來協助大家,爲大家服務(就是當大哥,協助獄police管理這一隊的犯人。)
五哥是個大混混,長得五大三粗的,比張哥大幾歲,是A市周邊某個縣裡的地頭蛇,傷害罪進來的,平時跟在他身邊的有兩個人,一個叫花花一個叫小范。花花一聽就是個奶聲奶氣的小孩,和我年齡差不多,偷東西被抓,很不行的樣子,是五哥的勞作。小范則是一個很精神的清瘦男子,二十多歲,據說本來在外面就是跟着五哥混的,五哥進來後,一年不到,他也進來了,正好分到五個管理的二大隊這裡。
一天的活兒幹完之後,我和張哥回到我們的監舍,張哥對我說,你把桌子什麼的收拾收拾,一會兒五哥他們過來給我接風,你也一起喝點。
我第一次知道在這裡面竟然還能帶進來酒(後來張哥還搞進來錄像機和一整套西遊記的黑色錄像帶。我在裡面和張哥一起看了好幾遍西遊記。以至於我現在看到西遊記就想換臺。)
熄燈之後,五哥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帶着花花和小范。花花手裡拿着一些罐頭還有香腸,以及五六個礦泉水瓶,不用問也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
“哈哈哈,張弟,可算是見到你啦。”五哥豪氣的和張哥打着招呼。
“五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在裡面一直想我,這才把我想進來了,說不定你不想我我還進不來呢。”
“哎呀,我的錯我的錯,不過張弟,既然進來了就別想那麼多,咱該幹嘛幹嘛,就當療養了。今後有我吃的就有兄弟你吃的。”
幾個人坐定之後,花花一會兒站在門口望風,一會兒又進來幫大家倒酒點菸,比服務員還專業。我們監舍的其他人也都沒睡,在那裡小聲地聊着天。
五哥坐下來之後定定地看着我,問張哥:“這位是?”他覺得如果我是張哥的勞作,是不配坐在這裡的。
張哥笑笑,說:“我在外面的時候認識的一個小兄弟,這不在裡面有見到了,就讓他先當我勞作吧。”
“哦~哈哈,這樣啊。花花,來給他也倒上酒。”
推杯換盞吹牛B,片刻之後,五哥臉色微紅:“張弟,你剛來,還不太熟悉這裡的情況,而且你在外面也不像我們這些跑江湖的,整天只知道打打殺殺的,你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
“客氣了五哥,我還行,還行,哈哈。”
“你可千萬別客氣,從明天起,我去哪你就跟着我去哪,誰對你不服,就是對我五哥的不服!!”五哥這句話說的聲音特別大,好像是說給我們監舍的其他人聽的。
五哥是這裡以前的雜役,張哥是新來的,也是雜役,兩個人級別一樣,工種和職位也一樣,沒有高低之分,而五哥處處都擺出一副大哥的樣子,每句話都好像在對張哥說:“這裡是我的地盤,我一天沒走,你一天都得在我屋檐下面低着頭。”而且,給張哥接風,張哥相熟的像是牛力這樣的人五哥一個都沒有通知,自己除了身邊的勞作花花以外還帶了個小范,明顯就是告訴張哥,你的人在這裡是捧不起來你的。
五哥的意思就連我都看出來了,更別說張哥了,可是張哥始終是嘿嘿的笑。當時我覺得張哥有點慫。
後來我就想明白了,在那天晚上那種情況之下,只能先看五哥表現了。
就在幾個人聊的正開心的時候。
突然我們監舍一個叫癩子的中年人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
五哥眼尖,立馬叫道:“嘿!嘿!嘿!你幹嘛去!”
“我去廁所呀?”癩子回答。癩子人如其名,之前在外面的時候就是個無賴,並不屬於真正的混混,而是那種吃飯不給錢,踹寡婦門的人物。有錢的時候就是打牌賭博,沒錢了就到處借錢,實在不行就搶,這次進來就是因爲搶劫。
“喊他M報告了嗎?讓你去了嗎?”五哥十分不爽。可是這是在張哥的監舍,張哥的人被五哥教訓着,臉上有些不開心。張哥是比較隨性的人,之前其實在監舍裡說過,今後去上廁所什麼的不需要報告,自己去就行,別來煩張哥。
癩子看了看張哥,又看了看五哥,說:“我就是去上個廁所嘛,我看你們聊天聊的這麼起勁,這不沒好意思打攪你們啊?”
“嘿?你還敢頂嘴?”五哥十分不悅,這時小范站了起來,準備朝癩子走去。我當時看了一眼張哥,張哥的眼神也在飄着我,我就懂了。立刻竄了過去,一拳打在癩子小腹,癩子彎腰,我接着抓住癩子的衣服,右腳擋在他的腳踝,同時雙手使勁往旁邊一拉,癩子就還被我一下子摔倒在監舍的正中央。
我大吼:“給我跪下!”
癩子傻了,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我,又看看桌子上的幾位大哥。
我又一拳打在癩子腮幫上,大吼:“跪下!”(我這個時候已經很會打人了。打臉只打腮幫子。)
癩子無辜的跪了起來,我說道:“你他M的當張哥是空氣?你以爲這裡是酒店?你說去哪就去哪?誰允許了!你今天晚上就這麼跪着,撒尿給我尿褲子裡。”
我那句“你當張哥是空氣?”,其實是說個整個監舍的人聽的,張哥和五哥幾個人應該都明白。
張哥見此情形,對我罵道:“他M的小強,你當着五哥的面耍什麼威風,這不是班門弄斧嗎?”
說實話,張哥罵我的這句話,我怎麼聽怎麼像是在誇我。
當我坐回去的時候,張哥說,“這大吼大叫的,影響我們喝酒,快給五哥碰一個。”
我舉起酒杯對五哥說:“對不起啊五哥,打擾您了。”
五哥輕輕和我碰了一下,抿了一口酒,看着我的眼神變得飄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