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沉默,白文浩實在想不通雲景來意,卻也不糾結那麼多,微微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道:“雲兄見笑了,招待不週,怠慢之處還望見諒”
雲景眼中閃過一絲異色,白文浩自始至終太平靜了,無比坦然,給人一種心如止水的感覺,但在那平靜之下似乎又有什麼東西隨時都會萌發而出。
當初分開之後,他不知道經歷了什麼,像是洗盡鉛華,處於一種很微妙的狀態。
他這種狀態雲景倒是清楚,明顯快要走出自己的道路了,用臨界點來形容都不爲過。
別看他如今雙目失明修爲被封,可若真踏出那一步,掙脫封印雙眼恢復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但話又說回來,臨界點又如何,那一步沒有踏出去終究是天壤之別,世間多少天驕人傑永遠卡在這個位置蹉跎一生鬱鬱而終。
然而云景內心不得不感慨,白文浩不愧是龍國的天之驕子,才三十來歲吧,就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他或許下一刻就會踏出那一步,或許三年五年十年百年依舊如此,沒有捷徑,只能靠自己。
雲景並不驚訝,人都是會變的,白文浩本就天縱奇才,以殘缺之身遊歷世間這麼久,若是沒有收穫那才叫一個奇怪。
他終究沒有踏出那一步,所以恭喜的話雲景也就沒必要說了。
不管他是不是踏出那一步,雲景都不會有太大波動,神話境他見得多了,也沒太放在心上,道:“來得匆忙,事先未曾遞上拜帖,倒是我失禮了”
邊上老漁民儘管內心戲很豐富,此時見並未劍拔弩張大打出手,反而相處融洽,於是開口道:“這位貴客請,寒舍簡陋,還請不要嫌棄”
聽聽這話,是老實巴交漁民能說得出來的嗎?
雲景和白文浩都心照不宣,登船而上。
白文浩結束道:“老伯姓顧,以捕魚爲生,這位是他孫女,顧小魚”
“顧老伯,小魚姑娘,在下雲景,叨擾了”,雲景分別拱手行禮。
顧小魚明顯很拘謹,輕輕嗯了一聲躲在白文浩身後,而顧老伯則趕緊道:“當不得當不得,雲公子還沒吃午飯吧,小老兒這就去張羅,希望別嫌棄,小魚,快去生火做飯”
“哦,好”,顧小魚遲疑了下點點頭去忙活。
顧老伯家的漁船不大,十多米罷了,是一艘烏篷船,狹小的空間還隔了三個擁擠的小隔間,其一是顧老伯住的地方,中間是顧小魚住的,剩下的一間平日裡吃東西活動,如今到了晚上則是白文浩休息的地方,做飯則在船的另一頭甲板。
顧老伯和顧小魚去張羅午飯招待雲景了,白文浩和雲景則來到了生活間,很狹小,擁擠得很,有可以拆卸的小桌子和凳子,直起身都難。
雲景和白文浩相對而坐,看了一眼忙碌的爺孫倆,雲景笑道:“看來白兄是打算安定下來了,小魚是個好姑娘,遇事第一時間站在你前面,值得珍惜,好好待她,天底下這樣的女子或許很多,可有緣相遇卻是太難”
文言白文浩臉上下意識出現了一絲笑容,語氣柔和道:“我知道,我會護着她”
儘管他現在看不到,雲景還是點點頭不在說什麼,明白白文浩的意思,他是真的鐘情小魚姑娘了,但他的身份來歷,兩人之間總結要經歷一些波折,所以他說護着她,和承諾不讓她受委屈沒什麼區別了。
人世間其實沒有那麼多轟轟烈烈,有時候最動人的其實是平凡,他白文浩什麼樣的女子沒見過,爲何鍾情小魚這個漁家姑娘?不外乎是朝朝暮暮的點滴付出罷了。
別看小魚姑娘在那邊船頭忙活,實際上一直都豎起耳朵在偷聽呢,聽到他們的談話羞紅了臉頰,心臟噗通噗通的跳,雖然在此之前白文浩沒有排斥她,可卻沒有說過類似承諾的話,這讓她開心得差點蹦起來,直覺雲景這個陌生人挺好。
反倒是顧老伯內心吃味無比,你們在意過我老人家的想法嗎?他很是糾結,咋就變成這樣了呢,眼看着孫女就要飛了啊,還是擋不住那種,之前還以爲只是個瞎子,如今看來那瞎子來歷不犯?咋整啊……
當初的小舅子林野星,現在的白文浩,我這是又莫名其妙湊成了一樁好事兒?雲景心頭不禁滴咕。
顧老伯很快端來了一壺茶水和幾個茶碗,放下後道:“雲公子喝茶,或許有些粗劣,還請莫怪,實在拿不出更好的了”
“多謝老伯,在下自幼家貧,很多時候飯都吃不飽,怎敢嫌棄”,雲景起身謝道,可空間太小,站直都難。
“雲公子坐,請坐,我就不打擾你們了”,顧老伯擺手離去繼續忙活。
提起茶壺給白文浩和自己倒了杯茶,雲景道:“白兄居然會出現在這裡,真心讓我意外”
白文浩當即明白,雲景並非刻意爲了自己而來,僅僅只是不期而遇罷了,道:“雲兄的到來更讓我意外,敢問雲兄意欲何爲?若是不方便就當我沒說”
“人族揹負詛咒的事情白兄也知道,這段時間以來我遭遇了很多異域降臨的怪物,奔走四方稍有成效,但根源不解決終究難以寧靜,是以欲往龍國一趟,看看能否有根除之法,昨日來到這裡,便見白兄也在,所以特來拜訪”
白文浩他們當初就是從龍國出來到處幫忙解決詛咒麻煩的,是以這種事情沒什麼不能對他說的,不過這些話就沒必要讓顧老伯他們聽到了,沒意義。
“原來如此”,白文浩點點頭道,雲景的本事他知道,連唐老都被他斬了,所謂的初見成效必定不是解決一兩個異域降臨怪物那麼簡單,不過追問對如今的他來說也沒意義,而是繼續主動道:“當初分開後,我便在桑羅遊歷了一段時間,因爲眼瞎,倒是‘看到’了很多曾經看不到的東西,感悟頗多,那段時間衆生百態我都經歷過,酸甜苦辣也曾見識過,一次偶然的機會,救了一個桑羅驛站官員,他便幫我安排了一艘桑羅的浮空船隻向這個方向而來,途中又經歷了一些事情,浮空船隻被毀,我也受傷了,掉落海邊,被小魚撿到,在她悉心照料下我的傷勢得以恢復,直到雲兄弟的到來”
他雖然說得簡短,可雲景卻甚至他那段時間的狀態有多難,儘管是雲景造成的,可內心並無多少尷尬,畢竟當初雙方是敵對關係,放他離開已經是雲景高擡貴手了。
原來小魚姑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大概吧……
“白兄欲要回歸龍國?”雲景坦言問。
白文浩也直言說:“出來這麼久,也是時候回去了,長輩難免關心,半個月前傷勢穩定之後,我便用特殊手段通知了家裡那邊,會有船來接我回去”
爛船還有三根釘呢,對於白文浩還有手段通知龍國那邊雲景並不意外,直言問:“我欲去龍國,但那裡對我來說是陌生的,可否同行?亦或者白兄指路我帶你去,若是不便,當我沒說”
“雲兄想同行自無不可,至於提前帶我回去倒是不必,並非怕麻煩雲兄,而是有人來接我,若是就這麼走了,一旦錯過,他們白跑一趟卻是不美,還望理解”,白文浩點點頭道。
雲景說:“也好,那便等他們來了一起吧”
雖然想盡快前往龍國,可有些事情急也沒用,順其自然吧。
白文浩想了想好奇問:“雲兄去龍國,就不怕麻煩纏身?”
他所指的是唐老盧伍他們死在雲景手中的事情,他們在龍國影響力不小,這種事情白文浩回去後於情於理都不能隱瞞,而云景去了豈能安生?顧纔有此一問。
“有些事情總要面對不是嗎,逃避不是辦法”,雲景笑道,也沒說真面對那種情況會怎麼辦。
白文浩不再多言,而是問:“桃晴如何了?”
“她還在幻境之中,此行之後,她若未能自己走出,我也會還她自由”,雲景如是道。
或許是這段時間白文浩真的得到了長足的進步,他文言說:“桃晴是修行精神幻術一道的,雲兄將她束縛在幻境內,看似束縛,實則也是她的機緣,就看她自己能不能把握住了,希望別白白浪費了這次機會”
雲景不置可否,同時心頭感嘆,這些龍國的天之驕子底蘊太可怕了,年紀輕輕就走完了很多人一輩子都走不到的高度不說,在強大的底蘊支撐下,很多看似眼下的困境都可以當做是磨礪和機緣,一旦跨過幾乎可說是一飛沖天。
沒有強大底蘊支撐的人面對類似情況只會絕望,而他們,只要不笨卻能反哺自身。
也沒追問白文浩家裡接他的人什麼時候到,想來以龍國的強大,應該要不了多久,於是雲景轉移話題道:“此去白兄打算如何安排他們?”
雲景指的是顧老伯爺孫倆。
稍微沉吟,白文浩說:“我會說服他們一起跟我走”
這種事情雲景就不多言了,人家的家事外人沒必要插手。
他們閒聊間顧老伯爺孫倆也做好了飯菜,都是些簡單的東西,靠水吃水嘛,一盆魚湯一鍋海鮮粥,外加鹹菜疙瘩,齁鹹那種。
做好拿來後,四人便在狹小的空間進食,顧老伯頗爲忐忑,至少表面上是這樣,一副生怕雲景嫌棄粗茶澹飯的姿態,至於白文浩,都要拐走他孫女了,沒踹他就仁至義盡了好嗎。
不過讓顧老伯驚訝的是,雲景吃着這些粗茶澹飯居然有滋有味,根本就不像他那穿着打扮言行舉止能適應得了的。
吃飯的時候白文浩話就很少了,明顯是從小養成的習慣,可讓他愕然的是,雲景和顧老伯居然聊得興起,絲毫沒有一點突兀之處,聊些家長裡短的生活瑣事,整的想是相見恨晚一樣。
這不禁讓白文浩審視自身,或許這就是自己不如雲景遠亦的地方,那種自然而然融入周圍一切的修養,白文浩自問自己如今是做不到的。
聊着聊着,雲景想到他們早上出海,感慨道:“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啊,如今寒風大雪,老伯你們卻要冒險下海爲生活奔波”
“誰說不是呢,但沒辦法啊,習慣就好”,顧老伯笑呵呵道,沒說什麼艱辛的話,也不曾抱怨生活的艱難,一句習慣就好,道盡人世無奈。
顧小魚的話很少,一直都在默默照顧眼下的白文浩,若不是這樣的場合,她甚至都要親自喂他了,着實讓雲景吃得有點撐……
雲景說:“顧老伯,在下雖然不是漁民,卻也在書中看過,冬日裡老蚌都去了深海,採珠無異於大海撈針,小魚姑娘何故還要冒險下海徒勞無功呢?”
“啊這……,哼,她要去就有她去,姑娘大了,我這當爺爺的也管不住”,顧老伯聽到這個問題表情相當豐富,尷尬又溫怒,一句話說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大冬天下海採集珍珠無異於找死,然而聽顧老伯的口氣,其中另有隱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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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白文浩添飯的顧小魚看到爺爺似乎生氣了,脖子一縮,但看了一眼白文浩,卻弱弱的固執道:“我想多采集些珍珠賣錢給白大哥治眼睛”
說完她又害怕的低頭,但眼神卻很固執。
顧老伯冷哼一聲,齁鹹的鹹菜咬得咯吱咯吱作響。
聽到顧小魚那句話,白文浩面色動容,似有千言萬語,卻一句話都沒說,只是面朝顧小魚方向笑了笑。
他當然知道顧小魚採集珍珠多麼危險,也知道她的目的,更是勸過無數次,可顧小魚就是那麼固執,那麼不顧一切的付出,前腳剛答應,後腳就偷偷下海了。
顧小魚傻嗎?她當然不傻,更明白自己所作所爲幾乎沒有任何意義,可她就是這麼甘之如飴,哪怕僅有那麼一絲可能,她都想治好白文浩的眼睛,讓他能真正的看自己一眼,哪怕到時候他看到自己會失望……
雲景明白爲什麼白文浩的身份出生會鍾情於顧小魚這個漁家女孩了,面對這種爲了你能不顧一切付出的女孩子,有幾個男子能不感動?鐵石心腸都給你捂化了。
世界上真的有這麼好的女孩子嗎?其實是有的,只是很多人遇不到,很多時候或許遇到了,但卻把對方的付出當做理所當然,然後人家經歷失望痛苦直至絕望,便分道揚鑣走散了……
這樣的女孩子,白文浩若是不珍惜雲景都看不下去,當然,不管結果如何,那都是他們彼此之間的事情。
本就要去龍國,當初唐老他們的事情過後,去了那裡不管面對什麼雲景都有所預料,其他的倒是無關緊要了。
稍微沉吟,雲景看向白文浩說:“白兄,你雙目失明因我而起,我能幫你治好”
聽到雲景這句話,顧老伯動作一頓相當愕然,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麼。
而顧小魚,首先是憤怒的看向雲景咬牙切齒,轉而又是一喜,心頭很是糾結,導致白大哥雙目失明的罪魁禍首就在眼前,可他卻說能治好白大哥的眼睛,我該憤怒還是該開心?一時之間顧小魚可謂柔腸百結。
不過她卻是第一時間看向雲景脫口而出道:“你要如何才能給白大哥治好雙眼?我需要付出什麼?或者你需要什麼,我……我無論如何都會滿足你,除了我自己,求求你,只要你開口,我一定能做到!”
“哼~!”顧老伯額頭青筋直跳,冷哼一聲轉瞬離去,這飯吃不下去了。
顧小魚那爲了白文浩那飛蛾撲火不顧一切的行爲讓他大動肝火,他無數次問過顧小魚值得嗎,可顧小魚回答說她願意……
顧老伯也是年輕過來的,知道男女之間一旦傾心某人後自己都不在是自己了,勸是沒用的,棒打鴛鴦只會適得其反,需要自己去經歷,撞了南牆頭破血流自然就會回頭了。
也是他老人家脾氣好明事理,否則的話,早就掄刀子把白文浩攆走了。
雲景不得不承認,有這段時間的經歷,他真可謂因禍得福,或許每個人的價值觀不一樣,但有這樣一個爲自己不顧一切的女子,真的是任何東西都換不來的。
看着顧小魚那忐忑又期望的眼神,雲景笑道:“若能治好他的雙眼,你真的願意不顧一切嗎?”
“是的,除了我自己”,她點頭道。
於是雲景又問:“如果我說治好他的雙眼,需要把你的眼睛給他,你願意嗎?”
“我願意”,顧小魚一點猶豫都不待有的,然後茫然問:“把我的眼睛給他,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他的眼睛瞎了,需要一雙完好的眼睛替換,我正好可以做到,所以你還願意付出你的雙眼讓他恢復光明嗎?”雲景啞然道。
點點頭,顧小魚認真道:“我願意,不過你確定能成功嗎?”
先答應,再追問,也是怕自己付出了雙眼結果白文浩無法恢復,那樣一來以後誰去照顧白文浩?
好‘傻’的姑娘,傻得讓人心疼。
“我不願意!”白文浩沉聲道,語氣堅決無比,這還是此番雲景看到他後第一次形態失衡。
而接下來也是雲景看到顧小魚第一次吼他,顧小魚提高聲音道:“白大哥你閉嘴,我不願意你一直看不到東西,以後你就用我的眼睛幫我多看看這個世界好了,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你無法改變,哪怕……哪怕到時候我瞎了你嫌我累贅我也願意”
說完顧小魚深深的看了白文浩一眼,似乎看一眼就少一眼,要將他的模樣刻在心底,然後纔看向雲景說:“雲公子,什麼時候可以開始?我希望白大哥儘快恢復光明,求你了”
“雲兄,你不會那麼做對嗎?而且是在開玩笑”,白文浩朝着雲景方向道。
雲景說:“我自然不會那麼做,人世間的美好我怎麼捨得去破壞,這麼好的女孩子,值得善待,不過我並未開玩笑,真能做到更換雙目,也能幫恢復光明,並不衝突不是麼”
“雲兄你就爲了看她這個傻姑娘到底能傻到什麼程度?”白文浩搖搖頭道。
雲景道:“我還沒那麼無聊,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她能爲了你付出到什麼地步,以後好好珍惜她,僅此而已”
“這難道不無聊嗎?”白文浩有些無語道,他當然知道顧小魚對他多好,可之前的話讓他更加明白顧小魚有多好,甚至內心都有些震撼,心底的某種萌芽更加強烈了,不過依舊虛無縹緲。
與其說他是因爲雲景無聊的舉動無語,更多的則是顧小魚都能爲自己做到那種程度了,而她卻並未徹底瞭解自己而愧疚。
“你們在說什麼?”顧小魚有些茫然道,她是沒什麼見識,但並不笨,明顯感覺到雲景他們說的個自己完全不是一個事兒。
“他們在說你傻,蠢死了”,顧老伯從不遠處沒好氣道,旋即又道:“你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爺爺?”
“爺爺,爲了你,我一樣能不顧一切的”,顧小魚轉頭看向他認真道。
嘴巴動了動,顧老伯輕哼一聲不再說什麼。
白文浩的眼睛是炸了,常規的治療肯定不行,但天底下能人異士無數,能治好他雙眼的大有人在,他從來都沒有擔心過這點。
他朝着雲景方向平靜下來搖搖頭說:“我絲毫不懷疑雲兄能治好我的雙眼,好意心領了,暫時不需要,就這樣吧,我還需要用這雙瞎眼去看一些事情”
“嗯,明白”,雲景點點頭道。
顧小魚反而急了,怒視白文浩道:“白大哥,你不用擔心我,是我自願的,只要你能恢復光明我就滿足了”
“小魚姑娘,你相信他吧,他恢復光明是遲早的事情,嗯,萬一不成我也會幫忙的,好了,我先告辭,白兄,有空多聚聚”,雲景起身笑道,吃了一波狗糧也是夠夠了,經過之前的事情,他們也需要相處的空間。
那邊顧老伯遲疑了下道:“雲公子,我送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