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聖旨上赫然空白一片，什麼職位都沒有。
這給陳珂看懵了，他當然不會以爲這一封聖旨是欺騙他的，亦或者是要對他幹什麼的。
但還是讓陳珂那個腦子難得的遲鈍了一瞬。
他撓了撓頭，還沒來得及思考什麼，只見咸陽宮內走出來了一個人。
這個人微微的彎着腰，身上的衣服都是灰色的，看起來像是煙雨朦朧的青天一樣。
此人腳步略快，但整體的動作卻並不顯得侷促。
韓談。
韓談走到陳珂的面前，未語先笑：“奉常，您走的也太快了。”
他的視線微微偏向了一下，看到了陳珂手中已經打開了的聖旨，當即說道：“奉常想必也是已經看過這聖旨了。”
“陛下的意思麼，其實很簡單。”
「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
“已經無人可以超越。”
他眼睛中帶着一抹心痛和後怕：“當初，王翦是請命前往攻打百越的，畢竟這麼大的戰事，當初也只有王翦能夠扛得起來。”
扶蘇的聲音中帶着一絲灑脫和勸誡。
“或許有一日，兒子能夠與您並肩。”
讓自己確定自己的崗位？
“若是人一直鬱結於過去可能會發生，但如今沒有發生的事情，那麼人只怕要一直拘束在過往了。”
現在這無疑是皇帝對自己放心的表現，但以後呢？
萬一以後始皇帝陛下變了呢？
扶蘇雖然與他年紀相仿，但往日裡就如同一個稚童一樣，他教授扶蘇，把從最開始單純的扶蘇交成一個有了王者雛形的扶蘇。
他倒是沒有被算計了的憤怒，也沒有被自己人給逗弄了的無奈，更沒有被自己徒弟「算計」了一下的悲傷。
等到韓談離開後，陳珂揹着手，站在長街上，大街上依舊是喧鬧無比，但對於此時的陳珂來說，卻恍若隔世。
他指着那一片草原說道：“其實朕原本的打算，只是駐守邊疆，將百越的問題解決了之後，在解決匈奴。”
“這是爲人父母者，最後能夠做的事情。”
“陛下的意思是，現如今適合您的職位，也就是那麼幾個。”
想到這個可能，嬴政的心中就是一陣後怕，他不是擔心王翦死後軍中譁變，只是不想讓王翦因爲自己的一個錯誤決定而喪命。
而一旁站着的扶蘇卻是用拳頭擋着嘴，輕笑着。
他扭頭，看着站在那裡的扶蘇：“將來的天下，或許是你的。”
一統千年之分裂的天下，令天下一統，橫掃六合，令中原華夏不再分崩。
“也或許會是其他人的。”
於是，此時的嬴政更加清醒，更加睿智、也更加恐怖、更加難以揣測了。
“如今匈奴已經拿下，關於百越的事情，老師心中一定也是有數的，既然如此，我們何必拘泥於往事？”
“陛下應當不會是想出來這種注意的人。”
沉默了片刻後，陳珂說道：“既然如此，那臣便是按照陛下的意思去做了。”
他能夠正視自己的衰老，正視自己可能會消亡這件事情。
即便自己，或者後世的子孫能夠做到一些成就，恐怕也是無法企及父親的。
發現殷商大陸，使大秦的威嚴橫跨重洋，抵達另外一片土地。
如此就完事兒了。
胡亥腦子裡迴盪着陳珂走之前說的這句話，內心已經是要碎成八瓣了，但他也無能爲力。
來春宮
這是他們父子之間第一次談及這個話題，但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僅此而已。
韓談微微點頭，應聲到：“喏。”
扶蘇離開了來春宮後，就直奔着章臺宮而來，目的是爲了向嬴政彙報關於自己老師以及胡亥的事情。
未來還有可能征服更多土地的父親，怎麼就不能夠說自己是無人能夠超越的了？
“「左右不管幹什麼，他都得讓李斯和王翦那個老傢伙滿意」。”
韓談微微彎着腰，笑着說道：“陛下的原話是「那小子不是聰明？就讓他自己苦惱這個事情去吧。」”
他幽幽的嘆息，然後才說道：“陛下如此之信任我，我如何能夠辜負陛下的信任呢？”
章臺宮
嬴政是一個剛猛酷烈、大開大合的人，此事若是換做嬴政來做，來想，應當是會直接當着陳珂的面把問題拋在他的面前。
其實陳珂明白，始皇帝這樣子做的目的。
扶蘇站在那裡，心情同樣是沉重：“父皇，如今事情並沒有那麼發展，這不是好事麼？”
有的只是灑脫和釋然，還有些許的感慨。
“長兄說的對！”
可麻煩終究還是來了。
兩個人的稱呼與自稱都是不自覺地發生了變化，此時討論這個問題的不是大秦的始皇帝與長公子，而是嬴政與他的兒子扶蘇。
“既然如此，朕便是等着這一日！”
嬴政的心中其實一直沒有放棄過長生，只是在陳珂的多次暗示下，不再困執於長生了。
嬴政微微的沉默了一瞬後，又是說道：“後來，因爲你老師、以及徐福帶回來的一些消息，朕才知道，這個決定是多麼的錯誤。”
扶蘇微微一笑，雖然謙和，雖然看起來沒有嬴政那麼霸氣，但語氣卻依舊顯得堅定。
嬴政的聲音中帶着威嚴和肅穆。
“「你就跟那個小子說，不管是左丞相也好，還是御史大夫也好，還是他小子自己胡謅一個職位出來也好，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自己滿意就行了。」”
無非是沒有用心去寫，沒有認真去寫，一些不該犯錯的地方犯錯了。
“淺淺的加深一下印象吧。”
“扶蘇，你瞧。”
“若是貿然進攻百越，只怕是無數的大軍都要折在百越了。”
“不過是幾天的課業而已，我沒問題的！”
直接明瞭的問他，你想幹什麼，朕支持你。
那個人倒是有這樣子細膩的心思，而且也做得出來這種無傷大雅的小事。
嬴政看着扶蘇，凝視着他的眼眸，神色威嚴肅穆：“與朕並肩？”
“如此，可能與父親並列？”
來的猝不及防。
這實在是有些難爲他了，或者說有點讓陳珂開始害怕了。
“若是被老師發現你這幾天的課業沒有寫“
這是他身爲師父的驕傲。
陳珂的腦海中，一個身影逐漸浮現出來。
陳珂嘆了口氣，輕聲說道：“請您告知陛下，陳珂心中此時暫時還未曾有一個定向，待到明日，陳珂定然親自前往章臺宮，與陛下明言。”
他的手撫摸在堪輿圖上，有些感慨的說道：“朕如今也是這個年紀了，這一生該做的事情，基本上也就做完了。”
但我懂得將你放到合適的位置。
王翦於他，大抵上算是朋友。
陳珂一邊走，一邊低着頭思索着這個事情。
此時的嬴政，對於扶蘇終於滿意了，因爲他看到了扶蘇那隱藏在謙和下面的霸道。
陳珂來了之後檢查了他的課業，發現雖然大部分都完成了，但是有小部分是有些問題的。
“何必去想一些已經過去了的事情？”
但即便是謙和如扶蘇，也並不覺着這話狂妄。
那麼難保這位大秦之主的始皇帝陛下不會發生改變，即便是不發生改變，這對於陳珂來說，也是一個有很大危險的事情。
陳珂微微皺眉，他看着韓談說道：“陛下是如此說的？”
不是爲了表達對自己的寵信，也不是想讓自己感動，始皇帝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你是一個大才，而我不知道該如何使用你。
另外麼，他當然也是有些私心的。
“左右這些事情將來也是需要您處理的，也是需要你忙活的。”
宮內
嬴政正站在堪輿圖前，看着那已經是標註着大秦的堪輿圖，眉宇中帶着隱藏不住的興奮和愉悅。
想到這個名字，陳珂驟然之間啞然一笑，當想到這個名字的同時，他立刻就是確定了這個事情的始作俑者，一定是扶蘇。
曾幾何時，那個原本如同白紙一般的扶蘇已經是發生了變化，變的有了計謀，有了些許王道之力了？
如今的陳珂，心中唯獨有一種「吾家有子初成長」的興奮以及開心。
他有些心疼胡亥，但這個時候他也不敢找老師說情，畢竟老師雖然不會在意自己戳他的事情，但肯定是會「記仇」的。
韓談指着聖旨上的空白一片，以及那角落裡已經蓋上的玉璽說道：“行文陛下已經令丞相擬好了，只差一個職位未曾填寫。”
他是一個害怕麻煩的人，所以他想盡量的避免麻煩。
嬴政看着扶蘇，過了良久，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這是嬴政第一次朝着自己的兒子吐露心聲，而這心聲如此的霸道和狂妄。
如今他這隻蝴蝶已經是扇動翅膀，讓整個大秦變了。
“王翦的身體那個樣子，你應該也是知道的。”
“你拿什麼與我並肩？”
陳珂微微搖頭，朝着自己的府邸走去，眼神中帶着些許悵然和無奈。
“若是如此.”
“若是一個不小心，怕是要葬送在百越之地了。”
“這一點，不到最後一日，誰也無法確定。”
他並不算是非常瞭解嬴政，但這個行事作風不是嬴政的作風。
胡亥看着面前鋪了一地的課業，有些崩潰的蹲下來。
而陳珂看着手中的東西，微微吐了口氣，臉上帶着些許的沉重。
“陛下說他就不操心了，從一開始就把問題扔給您，讓您自己考慮。”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
“留給你、或者後繼者一個略微顯得安定的環境，一個可以讓你們大展宏圖的環境。”
“畢竟匈奴的實力，比起來百越卻是要強得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
懂和做，向來是分割開來的事情。
“「這種得罪人的事情，朕不幹」。”
他陳珂本來就是不擅長這些事情，這些陰謀詭計彎彎繞繞他雖然會，但是他不喜歡也不擅長去做。
韓談說完話後，低着頭，等待着陳珂的迴應。
能夠爲大秦做出貢獻的位置。
嬴政微微頷首，只是笑着說道：“年紀大了，就會回憶過往。”
嬴政不緊不慢的說道：“而朕，會盡量的將自己的事情做完，將自己能夠做到的事情做到。”
而現在的手段，多了些委婉和細膩，這不是嬴政能夠做出來的。
本來就單純的是想找胡亥麻煩的陳珂，立刻抓住了這個問題，然後讓胡亥將那些有問題的課業全部在寫五遍。
他可不想被老師抓住機會，一頓教導之後也是懲罰一頓。
於是，只能夠上前，拍了拍胡亥的肩膀說道：“亥弟，沒事，也就幾天的課業需要五遍而已。”
扶蘇。
或者說，是亦師亦友的關係。
他看着嬴政，本來想要如此說，但似乎被嬴政的豪氣所感染，不由自主的說道：“父親，兒子會望着您的背部，不停的追趕。”
“百越之地雖然兵甲不如匈奴，更不如大秦，可是百越之地瘴氣橫生，一個不小心就會中瘴毒。”
雖然歷史上的那位千古一帝不會有什麼太大的變化，但誰也不敢肯定的做出擔保。
自號皇帝，北滅匈奴。
“你想一想，若不是父皇那裡拖住了老師一會，你的最近的課業可是都寫不完的。”
陳珂哼着小曲兒，朝着遠處自己的府邸中走去，眉宇中帶着星星點點灑脫的釋然和笑意。
畢竟「在意」和「報復」是沒有必然關係的。
“那麼兒臣便征服蒼天，征服星辰，征服一切目之所及的天穹。”
扶蘇的語氣意味深長，而胡亥立刻就是明白了扶蘇的意思，當即心中的崩潰也有些緩和了。
美其名曰「這點問題都能錯，看來印象還是不夠深刻」。
嬴政微微的眯着眼睛：“你們不必想着超越朕，因爲朕所作所爲，已經不可超越。”
他嗤笑一聲：“我活着的時候，或許能夠征服所有目之所及的土地，征服那萬千山川河流。”
不，或許不是霸道，而是王道！
外聖內王！
這是陳珂之前許諾給他的！如今陳珂真的將扶蘇教導成了這個樣子！
比起來自己的霸道，一個合格的後繼者更應當做到的，就是內聖外王！
如此方能穩固安邦，外懾羣敵。
嬴政看着扶蘇，直接說道：“後日朝會，你便是大秦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