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牧野按了按額頭,看着面前的信件,心中的煩躁已經是要迸發出來了。
總有些人在找死,並且一直想死。
他微微的眯起來眼睛,一雙丹鳳眼中帶着些許的凜然。
“既然他們這麼想死,那我便是給他們這個機會。”
“來人。”
一個小廝從房間外急匆匆的走了進來,神色中帶着恭敬。
“先生。”
樊牧野點了點手中的信件,輕聲說道:“既然偏家的那些人不願意在依附我們,那便是讓他們自食其力吧。”
“與賬房說,從今天開始,不允許支出一錢給偏家。”
“若他敢露出來半錢,我便要了他的命!”
小廝低着頭,只是應聲道:“喏。”
他彎着腰站在那裡,等候着樊牧野的其他吩咐,而樊牧野只是微微的靠在了身後的椅子上。
“另外,去告訴老爺子。”
“讓他少一點歪動作,若是想要繼續好好地生活,就別老是想着拿我的錢,去貼補其他人。”
說到這裡,樊牧野略微的沉默後,又是說道:“我自然是懂得「孝道」的。”
“因此我不會對他動手。”
“但他拿我一錢去貼補其他人,我便剁了那熱一根手指頭。”
“且讓他們融爲一體。”
小廝聽着如此恐怖的話,也只是微微點頭,沒有任何的反應。
樊牧野微微的揮了揮手,讓小廝下去了。
他靠在椅子上,神色中帶着疲憊。
處理完家裡的事情,他還得處理出版署的事情。
樊牧野看着手中的堪輿圖,眼睛中帶着些許的思索。
出版署的建立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他從之前陳珂的話語中也是聽出來了。
這是與之前的一些機構都不同的機構。
這個機構其實可以分爲兩個部分,其中一個部分纔會是以後的「出版署」,另外一個部分,則是他們「樊家」的「利」。
出版署的主體一定是印製與審覈一體的機構,這個機構要屬於、也只能屬於朝廷、屬於蓬萊洲。
但另外一個地方,就不一樣了。
那就是單獨的「印刷」書籍的地方,他曾經聽聞風中傳過關於那位陳總督建立「蓬萊洲第一制瓷署」等機構。
據他所知,這些機構是「盈利」性質的。
雖然依舊屬於朝廷機構,且這些「制x署」的領導一定要是經過考覈、朝廷任命的,但他與朝廷機構是不同的。
相當於半個朝廷人。
更類似於「商賈」,只是有皇家、有朝廷背景的「商賈」。
或許用「皇商」來形容更加合適。
樊牧野的手在桌子上微微的叩着,眼睛中的神色也是飄忽不定。
他不知道自己做到什麼程度,才能夠逃得過那位的法眼。
或者說,不是逃過,而是走到那位刻意擡起來,看不到的角度。
水至清則無魚,這是世人都知道的道理。
樊牧野與陳珂合作的第一天就知道,這位總督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
因此,一定是有一個底線與及格線。
底線是絕對絕對不能觸犯的,甚至不能夠臨近底線,因爲靠近了古代,真的會死,且是株連九族的死。
這就不是什麼罰酒三杯,下不爲例能夠解決的事情了。
樊牧野更希望將「及格線」視作底線,可以在及格線的周圍反覆的試探,但絕對不能夠靠近「底線」一步。
命和錢誰更重要,他還是清楚地。
尤其是在真的會死的情況下。
這一點,他知道,陳珂也知道,始皇帝陛下更知道。
心照不宣的前提是所有人都知道,始皇帝陛下真的會殺人,陳總督真的會殺人,他不會看任何人的面子。
哪怕是宗室子弟也照殺不誤。
威嚴才能夠創造信任,殺伐果斷、不讓法律沾染半點人情世故的政治,纔是始皇帝橫壓天下的手段。
樊牧野在這堪輿圖上勾勾畫畫,最後呼了口氣。
“樊家能否趁着這一股風乘勢而起,便是看樊家的造化了。”
“我這個族長,已經是把能夠做的都做了。”
他按着自己的眉頭,微微的按着,緩和着些許昏沉的頭以及眼角的壓力。
蓬萊洲門口
門口再次張貼了告示,細心地人一下子就發現了這個告示與之前的不同。
這一次的告示是青邊的,之前代表着州公告的告示都是白色的。
爲首的讀書人也是一臉困惑:“敢問這告示爲何與之前的不同?”
那張貼告示的人笑了笑,然後才說道:“這是爲了區分各個不同的機構;”
“如陛下的聖令,便是以玄色爲首的紙張貼示,州級別的便是白色的,如今這個是州里面某個署的令,便是青色之邊。”
人們這纔是恍然大悟,而後一擁而上的看着那紙張上所寫的內容。
看完之後,衆人都是有些訝異。
“這”
“這個出版署竟然要招人?”
“還不用經過文選賽的考試就可以進入?”
那貼告示的人笑眯眯的說道:“是的,這次招的人並不納入官制之中,但也算是半個小吏了。”
“是朝廷僱傭的人。”
“工錢以及待遇都可以得到保障。”
“不過倒是也有條件。”
他指着那公告說道:“大家請看這一點,咱們這次出版署招人必須是要認識「千字文」中之字的一半以上纔可以。”
“且這只是第一輪的審覈,後面還有別的審覈。”
“諸位要報名,便是要從速了啊。”
這樣子的消息散播在蓬萊洲各地,當然,不僅僅是朝廷在招人,樊家也是在招人。
只是樊家招的人多是從自己內部招的。
至於要求麼,倒是與這外面的要求一致。
這也算是陳珂給樊牧野的一個便利。
不算出格的便利。
出版署的消息很快的就瀰漫在整個蓬萊洲,就連種地的百姓們都知道一二。
畢竟這次招人並沒有限制文選賽中的人才能參加,這說明所有人都有機會。
自從陳珂來了之後,「千字文」這種紙張散頁的販賣就在蓬萊洲開了頭。
黔首們手裡有了田地有了收入,見到這種識字的機會自然是不會放過的,因此掌握了超過一半千字文的人並不算少。
又因爲這是朝廷僱傭的人,說出去也算是半個朝廷中人,所以參與的人也是極多。
都將這當做一次光宗耀祖的事情了。
總督府中
陳珂坐在躺椅上,瞧着二郎腿,吹着那遠處的秋風,耳邊還回蕩着鐘聲。
絲竹管樂聲不絕於耳,一時之間竟然覺着自己是在天上了。
庭院中腳步聲響起,扶蘇默默地走了進來,神色中帶着點點嚴謹。
“老師,咱們該啓程了。”
啓程?
陳珂的眼睛都沒有睜開:“幾天後?”
扶蘇說:“大概是要十天後出發。”
“奴婢們都已經是在收拾東西了。”
陳珂幽幽的嘆了口氣,他睜開眼睛,臉上是雀躍的燭影映照的橙色光芒,如夢似幻。
“可以回咸陽了啊,這倒是一個真的好事。”
“也不知道咸陽的老朋友們都怎麼樣了。”
扶蘇躺在一邊的躺椅上,裂開嘴笑着說道:“老師,你還不知道他們?”
“亥弟麼,恐怕是已經玩瘋了,李丞相、王將軍估摸着不會有什麼變化。”
他湊到陳珂的面前,調笑道:“老師,您也不是那種傷春悲秋的人,難道是想咸陽城的某個人了?”
陳珂嫌棄的將自己的身體往一邊抽了抽,無奈的說道:“想念咸陽城的某個人?”
“我在咸陽城都認識什麼人,難道你不知道?”
“我還能想誰?”
扶蘇嘿嘿一笑:“誰知道老師在咸陽有沒有至極故交呢?或許有哪家的小娘子與老師定了終身也不一定啊?”
陳珂擺了擺手,並不想理會他。
只是說道:“行了,別說這些沒用的。”
“給蓬萊洲的各地郡守發消息吧,便說本督要宴請他們,當做是今年的總結了。”
他摸了摸下巴,突然把自己的良心收走了。
“日後這個宴會即便我走了,也要成爲習慣,每年的年末要總結這一年的得失之處。”
“不可懈怠。”
不就是年會麼?誰還不知道怎麼弄呢?
大秦的這些人是該折騰折騰,這人啊,都是賤皮子,唯有折騰了他們,他們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
扶蘇點了點頭,又是說道:“老師,那邊應該是已經上鉤了。”
“最近的動作挺大的。”
陳珂哦了一聲,語氣中帶着些許趣味:“聽說他們之前還專門找人去咸陽,想請川陽君說情,讓陛下藉着馮劫歸京的當口把我調回去。”
“恐怕他們聽說我被調回去的消息,也是在驚訝吧?”
陳珂笑眯眯的,就像是等待獵物的狐狸一樣:“只是可惜啊,他們不知道這面前香甜的蜜罐,其中隱藏着劇毒。”
“這劇毒,只需要他們想嘗一嘗這蜜糖,就會將他們徹底給毒殺。”
明年啊,明年。
時光如春日,點點波光粼。
扶蘇也是嘲諷的笑了笑:“那是他們的事兒了,畢竟這羣人啊”
“父皇也是早就想對他麼動手了。”
始皇帝對宗族的忍耐性並沒有那麼大,只是一直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當宗室一而再,再而三作死的時候,最開心的不是宗室,而是始皇帝。
因爲他終於要有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殺人了。
一杯小酒,抿起來心裡也是帶着些許舒坦的。
兩個人躺在椅子上,不斷地喝着小酒,覺着心裡的舒坦一點點的蔓延開來,如同火勢一樣不可阻擋。
胡川君府邸
同陳珂一樣的是,這兩個人一樣是在飲酒,而且他們飲的還是慶功酒。
他們覺着自己一定是能夠引起皇帝對陳珂的懷疑,因爲這實在是太簡單了,皇帝怎麼可能那麼信任一個人呢?
甚至他們都不需要做什麼。
只需要在皇帝問的時候,直接說這裡一切都好,說陳珂一切都好,說陳珂多麼多麼厲害,多麼多麼偉岸。
贏苦更是笑着說道:“咱們的陛下不一直是自視甚高麼?”
“不是覺着自己是德高三皇,功蓋五帝麼?”
“咱們就把陳珂吹成一個聖人!一個前所未有的聖人!”
他眯着眼睛,笑嘻嘻的說道:“這也多虧了當年的儒家啊,他們想要將孔丘聶造成一個聖人。”
“他們做了很多的事情。”
“而孔丘雖然不能成聖,但如今的陳珂卻可以代替孔丘成聖。”
贏苦看着贏淪說道:“你覺着,陛下會眼睜睜的看着一個聖人的出世麼?”
“尤其是這個聖人現在還沒有做出非常巨大的、足夠稱「聖人」的功績之前?”
贏淪大笑着說道:“陛下當然不會!”
“陛下還會覺着這個所謂的聖人是個威脅!從而心裡對陳珂開始有所懷疑。”
“不需要多,只需要一點點就可以了。”
“一滴墨水就能夠讓一缸水變成黑色的,一點點的懷疑就可以讓陛下對陳珂展開調查。”
“還是那句話,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是乾淨的。”
他砸了咂嘴,看着手中的酒杯:“來,提前慶祝我們即將成功!”
兩人對視一眼,眼睛中都是帶着些許瀰漫開來的笑意:“哈哈哈哈哈哈,來!”
“讓我們提前慶祝自己的成功!”
蓬萊洲市政一條街外
新成立的「出版署」就在這裡,出版署的設立十分奇怪,甚至比市物署還要奇怪。
出版署的掌令暫時還沒有人擔任,但其中有許多的小吏已經是到位了。
都是一些文選賽中出來的百家宮學子,這些學子也算是在百家宮中學習了三四個月了。
勉強可以在此擔任小吏的位置。
而另外的一部分,也就是那些僱傭的人,則是還沒有選拔出來,畢竟這也需要一次考覈。
時間正在逐漸的推移。
許多人都得到了消息、琅琊郡郡守姜若昂、膠東郡郡守田承已然是來到了這了臨淄郡中。
陳總督親自發通知的宴會,誰敢不參與呢?
時間匆匆而過,一眨眼就到了這宴會那一日的白天。
許多的人都在焦急的等待着,而有些人則是不停地抹着額頭上的汗水。
田承、魏新、以及餘缺三人站在一旁,如遺世獨立的公子。
“三位,站在這裡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