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等待
嚴格來說,她並不是什麼精神病人。
她來到這裡,也只是因爲她的弟弟的不放心她,通過我的親屬的朋友的關係找到了我,來找我諮詢一下,和她談談天,希望我勸勸她。
不管從哪個層面來說,她都是進過我的門診室的最美的女人之一。
她是個很有氣質的女子,清淡出塵,清麗文雅,不但知書達理,而且也溫良賢淑,和我見面的時候,她穿着白色的薄裙,留着一頭長長的黑髮,就像是從古畫裡走出來的充滿古風的女子,給人一種書香墨韻,她還微笑着親自給我泡了一壺茶,臨走前還送了我她親手燒製的紫砂壺。
那尊做工精細的紫砂壺,如今已經是我最珍貴的藏品之一。
追求她的男人很多,向她求婚的男人也不少,不少還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但是都被她一一婉拒了。
她只屬於他。
在等到他之前,她是不會嫁人的。
她這樣對身邊的人說。
我:
“他是誰?”
她:
“那個定好了和我度過一生的人,只屬於我的人,而我也只屬於他。”
我:
“你的意思是,你現在還沒有碰到讓你心動的男人,是吧?”
她:
“我碰到過很多優秀的男人,讓我心動的男人也有過,但是他們都不屬於我,那不是和我緣定此生的另一半。”
我:
“連讓你心動的男人都不屬於你,那你怎麼知道你的另一半是誰呢?”
她:
“如果我見到他了,自然就會有感覺的。就像你走在路上,突然碰到一個人,覺得他很面熟,但是你又想不起來他到底是誰,在哪裡見過他一樣。”
我:
“可萬一你這一生也見不到他呢,難道你就一直這麼等下去嗎。”
她笑了,就像是一朵緩緩綻放的海棠花:
“不,總有一天,我會遇到他的。在遇到他之前,我會一直等他。”
我:
“這樣的說法,最開始是誰告訴你的呢?是你母親嗎?”
她:
“是的。但是我母親起初也是我的外祖母告知的。我們都相信一點。我外祖母最後找到了她等待了很多年的對象,我母親也等到了,她們一輩子都得到了幸福。所以,我想我也能等到他。”
我:
“可是就算你能等到你說的那個男人,也許也需要很多年,也許你要等五十年,六十年,七十年甚至八十年,說不定直到你死的那一天他纔會出現。難道你一生幾十年就爲了那麼短暫的一刻相逢?”
她:
“是啊,仔細想想,那是很讓人悲傷。但是想到和他見面的那一天會有的幸福感,我想就算真的等了那麼久,也是值得的吧。幸福和等待,是成正比的。”
我:“可是你的弟弟,還有你的其他兄弟姐妹也替你着急不是麼。他們這麼關心你,你也得考慮一下他們的心情吧?也許主動去相親試試是個不錯的選擇。”
她笑了,笑得很溫雅:
“不了,一切皆是命中註定的緣分,真正的有緣人,就算我足不出戶,只是等在家人,也終究我找到我的,這就是緣分。這個世界上,太多太多的人都太心急了,他們都還沒有等到真正和自己命中註定的另一半,就匆匆決定了伴侶,到頭來也只是因緣不合,或是移情別戀,或是琴瑟不和,最後落個勞燕分飛的結局吧。相親越多,傷的人也越多,我不去相親,也是因爲不想傷到更多的人。”
我:
“那你見過其他找到了命中註定的情人的情侶嗎?”
她靜靜地笑着,抿了一口清茶:
“除了我的外祖母和我的母親,我就沒有再見到過,也許只是因爲我沒有走太遠的路,見識更多的人情世故吧。但是我母親她打小就對我說,上蒼在把我們帶到這個世上的時候,就已經給我們安排了命中註定的另一半,只要我們肯等,就終究能夠等到那個只屬於我們的人,得到他,我們就能得到無上的幸福,也因此不枉此生。這關鍵呢,就是要有耐心。大多數的人都在中途堅持不住放棄了,就將就着找了一個湊合着,那樣他們下半生都很難得到幸福的。”
看到我一副完全不信的神情,她又笑了:
“其實,我已經見到過他一次。”
我:
“你見過?”
她:
“嗯。那是去普陀山的時候,上山路的時候,我向下瞭望,在人海之中,遠遠的看見了一的個人,雖然我只看到了他的背影,但是那時候我就知道了,他就是我一直在等的那個人。可惜我們離得太遠太遠了,後來任我怎麼回頭去找,也再也沒能找到他,他已經淹沒在人海中了。”
我:
“那可真是遺憾了,如果那時候你找到了他,也許你們那時候就已經在一起了。”
她笑着道:
“沒關係,只要緣分還在,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小時候,我母親帶着我去白雲觀看過一位算命先生,他是一位道行高深的老道士,很受人敬仰,也從來就沒有算走過,他親口對我說了,我終有一天會等到我的意中人的。”
我:
“也許你可以找找那位大師再讓他給你算算。”
她:
“那是不可能了,因爲那位大師已經仙逝多年。但是他算準了我父母因事故過世的年月,所以我相信他的話是不會錯的。我會繼續等下去,直到他出現。就像我的外祖母,我的母親一樣,雖然她們的一生並不長,但是她們都得到了幸福。”
我:“就算爲此付出了一生的時間,你也不後悔嗎?”
她:
“不後悔。”
我本想用男女人口性別不對稱的理論來說服他,對她進行心理輔導,但是思索之後,我還是放棄了。我不想因爲科學理論的機械式嚴謹而破壞了一個女人內心的浪漫與夢幻。
我告訴她的弟弟,她並沒有精神問題,這只是她選擇的人生方式,總有一天,她會想通的,不必着急。
離開的時候,她很感謝我和她的談話,她清雅地笑着,留下了她親手做的紫砂壺給我作紀念,轉身時,她眨眨眼,溫雅地對我說,說:
“幸福和等待是成正比的。你現在陪在你身邊的人,真的是你這一生真正尋找的那個人嗎?祝願你終有一天能找到你真正的幸福。”
五年以後,我得知了她結婚的消息,我打電話給她的弟弟,祝賀他們的大喜,順便詢問她是不是真的找到了她的意中人。
可是她的弟弟卻給了我失望的答案。
“沒有,她到最後也沒有等到她等的那個人。她一直都不肯結婚,可是她都過了五十歲了,再熬下去,連孩子也生不了。實在沒辦法,我們帶她去了終南山,找到了一位叫虛雲的高僧,那位高僧告訴她說,她等的那個人早已經先她一步去了,讓她不必再等了,來世如果有緣,他們還會再相見的。就是這樣,最後她才勉強答應了與人相親。”
我又問他,她對新郎滿意嗎。
他弟弟說,滿意是滿意,但是訂婚之後我就沒有再見她笑過。
掛斷手機後,我愕然,心中空空落落,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那晚,我看着壁架上那尊依舊精美的紫砂壺,聽着窗外撲打木葉的雨聲,心中不由想起了《中華聖賢經》中的所言:
百世修來同船渡,千世修來共枕眠。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做鴛鴦不羨仙。
也許,對她來說,嫁爲**的喜悅,也遠遠不如她在等待歲月中獲得的那些悲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