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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隨

尾隨

尾隨

“你隔壁住的可不是一般的人。”古董店的王阿婆那雙沾滿眼屎的小眼幾乎已經睜不開,嘴裡能被我瞧見的牙只有五顆了。

“您是說哪個?那對小夫妻?還是那個中年男人?”我把身子湊近王阿婆,但聞到她身上一股腐臭似的異味,便又立即往後縮了六公分。

王阿婆顫動着腮邊鬆馳的肉,一臉神秘:“是那個男人。”

“他怎麼不一般了?”我隨着她的神情,竟也變得好奇起來。

“他是個吸血鬼。”王阿婆的小眼忽然閃出極爲陰冷的光,伸出形如枯柴的手拍了拍我的左肩。

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阿婆,你太迷信了。這世界上哪有吸血鬼?您老人家又聽了什麼謠言了吧?”

王阿婆搖着頭,嘆聲:“小朱,你和我有生意往來,我纔對你說。這世上,很多事是你們這些年輕人付出代價才能理解的。”

我說:“阿婆,你怎麼知道他是吸血鬼呢?”

王阿婆盯了我片刻,忽然顫顫巍巍地擡頭看了眼天空,說道:“今晚是個月圓夜啊。”

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阿婆脖子上的皮肉耷拉着。

“阿婆,你今天怎麼了?神神秘秘的。”

王阿婆不再說話,只是凝視了良久,便轉身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皺着眉頭,心裡感覺被什麼東西壓住了,沉沉的。

我隔壁住着一箇中年男子,姓翁,據說是大學教師。

一個星期前才搬進來。

由於我工作的特殊性,所以很少見到這個鄰居。

在這裡要向讀者們作一個交待,我除了有一份白天上班的正常職業外,還是一個古董鑑定家。

當然,我有衆多的古董,這點誰都知道。但我是個小心的人,我從不將那些值錢的寶貝放在家裡。

我住的公寓就在公安局斜對面,而我的古董收藏室也就在離公寓兩百米的某高等學校裡。我並不擔心那些古董會失竊,因爲那些古董失竊所帶來的保險金是相當可觀的,遠超過實物丟失帶來的損失。

這些不必多費口舌了。還是說我的鄰居吧。

最近見到他一次,還是前天我加晚班回家,在樓下碰到他。那天已經是半夜十一點,他穿着一身黑衣黑褲,對我友好地笑了笑,然後就出去了。

我只當他有夜裡跑步的習慣。(事實上,在我做這份工作之前,我也有深夜跑步的習慣。)

但現在王阿婆那種神秘的眼神和離去時給我相當壓抑感覺的背影卻時時在心頭縈繞,讓我內心越來越對翁老師的夜出感到懷疑。

--這個長相不惡的翁老師會是吸血鬼?

--王阿婆爲什麼會指出他是吸血鬼?

--王阿婆的話可信麼?

--翁老師這麼晚出去究竟幹什麼呢?

--是去吸血麼?

我忽然發現,自己從未在白天看到過他。難道他真的只在夜晚活動?我腦海中不斷滋生着種種推斷和疑惑。如此翻來覆去地在屋裡折騰,怎麼也靜不下心來。甚至還時不時地到站在門後,想傾聽隔壁所能帶來的動靜。

但這幢公寓的隔音設備還算良好,我怎麼也無法獲悉隔壁房間所能帶來的一絲動靜。

--他在屋裡麼?

--在幹什麼呢?

我擡腕看了眼手錶,已經近十一點了。

--他是否在穿黑色的衣服了呢?

我不經意間看到了自己書架旁邊擱着的一個十字架形狀的鐵器。那上面刻着的是一個吐着舌頭的人頭。我目光停在其上,越來越覺得這個人頭的樣子象極了翁老師。等我回過神來,我的手心已經溢滿了汗!

十一點整。

我透過貓眼往外面的走廊看。我只是有一種好奇的衝動,想知道他是否真的會出來。這只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莫名的衝動,甚至讓我覺得荒唐地帶着某種驗證性的期待。

事實果然未負我的期待。

我的鄰居翁老師果然出來了。在一身黑衣下,他那張臉孔對比得愈加白晰。不,應當是蒼白!

經過我的房門時,他還放慢了腳步,朝我這邊冷冷的看了一眼。雖然我知道隔着門,他根本看不見我,但我還是嚇得快要滯息。

幸好他很快又按原來的步率走開了。

我輕喘着氣,靠在門上,一個勁地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世上不可能有吸血鬼的!

我想讓自己否認吸血鬼的存在,可是又找不到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好,那麼就跟着翁老師,看看這麼晚了到底去做什麼!

我承認自己有時是個十分大膽的人。而且往往那種帶有玄秘色彩的事物會象塊巨大的吸鐵石一樣將我這塊有着鐵一樣外表和鐵一樣內心的傢伙牢牢吸過去。

我決定出門跟着他。

我打定主意後,便迅速換上了輕便的深色運動衣和運動鞋。

翁老師遠遠在我前面走着,似乎沒有要跑步的樣子。他有沒有發現我呢?如果他真的是吸血鬼,只怕他早已知道我在其身後了吧?

他走得不緊不慢,象是在逛公園。我看不到他的面孔,但我心裡卻想象着他的眼睛已經變得血紅,而舌頭隨時隨地都將探出來,吸嗜人的鮮血。

再往前走就是街心花園了。

白天的花園裡老人們下棋拉琴,孩童們玩耍嬉鬧。而到了夜裡,樹影綽綽,遠遠望去,象是一個邪惡無比隱匿着無數妖魔鬼怪的地方。

翁老師走了花園,坐了下來。自始自終他都沒有回過頭。是因爲他不用回頭就知道我的蹤跡?還是他根本沒有覺察到我?

他坐在長長的石板凳上。由於離得太遠,我不能看清他在做什麼?

我屏住氣息,貓着腰往花園潛行過去。此時此刻,我的心中反而沒有了懼意,只有極度的緊張和迫切的獵奇催使我往前走。

就象所有恐怖片裡描寫的一樣,當時的情形足以讓人無法呼吸。一切死一般的寂靜,偶有風吹葉落之聲,也那樣可怖。

一步,兩步,三步......

我終於漸漸看清了翁老師。

他那張蒼白得象紙一樣的臉不帶一點表情的仰着。他的眼睛看着天空,宛如兩隻沒有光芒的紅寶石。

我順着他的目光往上看,黑暗無際的天空中明晃晃地懸着一輪白得如他的臉孔一樣的月亮。

月亮很圓!

在剎那間,我彷彿覺得天空和月亮就象一塊黑黑的布幕硬生生地被挖開了一個巨大而滾圓的洞。而洞的後面,也許就是吸血鬼潛伏之處!

“今晚是個月圓夜!”王阿婆的話在我腦海中閃過。

我倒吸一口涼氣,再也不敢去看那輪圓月了。

我轉過頭,想去看翁老師。誰知,那條石板凳上已經沒有翁老師的蹤影!

人呢?就在轉瞬間,翁老師人怎麼不見了?

我猛然間感到一陣寒意從頭到尾將自己包圍起來。

我再也無心去跟蹤翁老師的去向了,我只想快點離開。適才被獵奇心壓制住的恐懼象洪瀉一般不可阻擋地洶涌而出。

但是,我已經逃不開了。

我一轉身,翁老師的身子已經緊緊地貼在了我的身上。他的身體象一塊冰,寒氣加倍地朝我撲來。

我嚇得叫了一聲,往後跌倒在地上。

天空的圓月靜靜地掛在翁老師的頭頂,一動不動。而翁老師的臉也象圓月一樣,一動不動,只有一雙眼睛還在忽閃着幽紅色的光。

他面無表情的盯着我,忽然嘴脣微微啓開,象是在笑,又象是在哭。牙齒的縫隙中流淌出鮮紅的液體。

我抑制不住內心的驚懼,再次叫出了聲。

他嘴裡發出類似毒蛇吐信的嘶嘶聲,俯下了身子,伸出雙後朝我靠近。他的身體幾乎象是一片飄在空中的葉子,輕盈盈地再次貼到我身上。

我聞到了他身上散發出的一股異味。

這股異味竟然似曾相識!

但不及我仔細去分辨,他冰冷的五指已經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這回再也沒有叫出聲的,立時昏了過去。

幸好我沒有死。

我醒來時,我知道我還活着。

四周冷冷清清的。天還沒有亮,黑幕一般的天空已經變成了深蘭色,而那輪圓月呢?卻已經不見。

翁老師呢?和圓月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摸了摸自己的身體,溫熱的。再摸自己的喉部,完好無損。這麼說,我活着?我逃過了一劫?吸血鬼竟然放過了我?

我環顧四周,空無一人。街心花園裡依舊黑漆漆的,感覺那裡無活生存生物似的。而那條長石板凳永久不移地紮根在那裡,象被詛咒過一樣。我隱隱覺得,翁老師那穿着黑衣服的象蛇一樣冰冷的身體還坐在那裡,不由又害怕起來。

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往公安局跑。我幾乎連家都不敢回去了,因爲我家的隔壁便住着翁老師――面孔如圓月一般慘白的吸血鬼!

到公安局時,是凌晨三點三十三分。

警察迷迷糊糊地聽我講着,然後眼睛中露出很怪的神情:“你說你差點被吸血鬼殺了?而且吸血鬼是住你家隔壁的翁仁聲?”

我使勁地點着頭:“是的。”

警察看了我半晌,才笑出聲:“這怎麼可能?你天還沒亮到這來,就是爲了告訴我這個?可我怎麼相信?”

“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那種騙人的人麼?”我急得吼起來。

“你又不是沒騙過人?幹你們這行的會不騙人?”警察朝我輕蔑的一笑,但終於還是從轉椅上站了起來。“好,陪你去看看。”

他慢慢地找了根手電,又拿了根電棒。

我忙說:“你是不是多叫幾個人?有沒有槍?那是吸血鬼,不是人!”

警察不耐煩的朝我瞪了眼:“你還來真的了?別唬人了。都什麼年代了,還相信那玩意兒?!”

我都快哭出來了:“我親眼見到的。他住我隔壁,你們要不把他捉住了,我以後還怎麼活?”

“嘿,你現在不是好好活着麼?”警察上下打量我一番,“你沒事半夜在外面晃悠幹啥?”

“我跟蹤他啊,我懷疑他是吸血鬼!”我恨不得自己是公安局長,立馬帶上百來警察去徹底搜查。

“你懷疑他是吸血鬼?有什麼證據麼?”

“古董店王阿婆告訴我的。我瞧這翁仁聲老是深更半夜外出,就覺得......”這回我話還沒說完,警察的臉色一下沉了下來。

他疾聲問道:“王阿婆?她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今天上午啊。”我一怔。

“可是她已經失蹤四天了。”警察沉聲說道。

“啊?”我驚呼起來,“失蹤四天?可今天上午明明見到她的。”

“真的是她麼?在哪裡見到的?”警察的目光炯炯有神地射在我的臉上,彷彿隨時都要把我的每一句話進行測謊。

“當然是她嘍。”我話一出口,忽然頓住!

我記得當我湊近她的身體時,她的身上有一股腐臭般的異味。而王阿婆一向是個講究衛生的人,就象愛護她古董店裡的每一件古董一樣愛惜她自己的身體。她的身上斷然不應該有那種異味的!

警察們發現了王阿婆的屍體。在我隔壁的房間裡。

而原來的主人翁老師已經不見了。到居委會了解到他所在的學校,卻得到了查無此人的回覆。

警察發出了通輯令,全市追捕翁老師。但在通輯令上沒有說明他是吸血鬼,只是稱其殺了一名年過六旬的老太太。

而我,知道無論警察怎麼追查,都再也無法找到他了。

那天月圓之夜,他身上所散發的異味和那天上午我遇見的“王阿婆”身上的味道是一致的。這說明了什麼?

吸血鬼是會變身的!

我半倚在牀上,思索着這樣一個問題。

“爲什麼月圓夜,吸血鬼沒有殺我?”

“爲什麼吸血鬼殺了王阿婆,而且變作她來告訴我他自己是吸血鬼?”

任憑我想穿了腦袋,也無從得知答案。

某天,我又經過王阿婆的古董店。她的兒子已經繼承王阿婆經營着這家店。我進去時,她兒子正在擦拭一件東西。

我立即怔立在當場。

對方詫異地看着我。

我一步步走過去,注視着他手中的東西,問:“這件東西......”

“嗯?你想要麼?”他停下了手上的活兒。

我仍然看着那件東西,道:“能讓我看看麼?”

“行啊,不過就是有點髒了,都是小孩子不聽話,拿它玩的時候,丟到火堆裡去了。我再重新磨拭一遍,多少可以恢復一點光亮。你若真想要,折點價給你。”他將手中的東西遞給了我。

我小心翼翼地接過來,放在手掌中,仔細凝視着。

這是件形同十字架的鐵製品,上面儘管有焦痕,但仍可辯清當中刻着一個人頭。那個人頭沒有吐舌頭。

王阿婆的兒子說:“小朱,這件東西不過是樣鐵器而已,似乎不是很值錢吧。”他的語氣中有試探的成份。他知道我是個古董鑑賞家。

我避開他的話鋒:“你是哪裡得來的?”

“是我母親留下的。”他說着,轉身從身後一隻鐵箱子裡拿出一本黃色的小本子。我知道那是王阿婆最珍視的本子,上面記載着她對古董的研究和評測。

他翻了幾遍,然後停在一頁上,看了一眼說:“我母親在這件東西的注欄裡寫了兩個字‘一對’。”

我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說:“它不該在火裡燒的。”說完,我將十字架還給了他。

十字架上的人頭離開了我的手掌。

一對。

我知道王阿婆寫的是什麼意思。這件十字架是有一對的。一隻在她的古董店裡,而另一隻就在我的家裡。

兩個十字架上的人頭儘管不同,但和翁老師的臉都是如此地吻合。

但我心中已無所畏懼。

王阿婆爲什麼會死了?而我又爲什麼會活下來?這一切我已經找到答案了。

那隻被火侵蝕過的十字架帶着傷痕留在了古董店裡。

我那隻完好無損的十字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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