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最不會消亡的事物。
北京漸漸走入了草長鶯飛的好時光,人和物無一不順着歲月的軌跡前行不歸。
安如瑾在天齊總經理這個位置上磕磕絆絆地待了下去,雖然她心知肚明,陸雲開在背後助了不少力,也雖然她對這一切饋贈置若罔聞。
而他,當真漸漸地隔開她的生活,不再去以愛之名地禁錮着自己,也束縛着他人。即便是偶爾的幾個電話,也都只是些平淡卻有溫度的話語,換來她輕柔的聲線難得地作響。
安如瑾在參加完今天第三個會議才猛地記起今兒個是什麼日子。
林析早早在五天前就打來電話說自己要回北京。
仔細想想,他這一趟竟然已是走了一個月有餘。那麼她和陸雲開的關係,也已然這般擱淺了四十多日。
門口傳來敲門聲。
安如瑾應道:“進。”
然後新換來的女助理探進了一個頭:“boss。”
她微擡的頭很快又低了回去:“都快一點了,今天中午不回去麼?”
“這不剛打算回去就來了事,boss你得付我加班費。”
“怎麼了?”
女助理這才進來了全身,然後揚了揚手上的塑料袋:“剛纔有個人,說是我們安總經理都這個點了還沒吃飯,就特意送了中飯過來。”她支起腦袋擺出思考的樣子,“不過我很好奇,boss您吃沒吃飯他是怎麼知道。”
安如瑾不用腦子都能想得出來是誰。
“那個人還說別的了麼?”
“哈,boss真聰明,哪有無事獻殷勤的好事。”女助理笑得奸險,“他還說,如果你們安大經理有空,不知道能不能賞光和他一起吃個飯。”
她“啪”得一聲合上手中的硬殼本,然後笑吟吟地擡起頭,柔聲道:“不能。”
“可是boss,我覺着那個人看上去不錯啊,風流倜儻一表人才的,還有他開的車......”
安如瑾卻沒有聽她說完的興致:“你喜歡你去吃。”
年輕女助理吐了吐舌頭:“我可不敢搶boss的追求者。”
“行了別亂扯了,東西放那,你要是沒吃飯也可以拿去。”頓了頓,她又添上一句,“還有把我今天下午三點之後的行程全部取消。”
“不行boss,下午有一個和臨江的會議,之前準備了很久的。這個可是今年的重點項目之一。”
“推。”她說,不容置疑。
陸雲開還坐在天齊樓下的車中,就接到了這個電話。
“不好意思陸總,我們公司臨時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原定於今天下午的會議可以延後麼?”
他蹙了蹙眉,然後擡起頭,高樓大廈竟可以將他和安如瑾拉出這麼遠的距離。
“爲什麼要延後?”
“我們公司的內部原因,真的十分抱歉。”
他忿忿:“讓你們老闆自己和我說。”
“陸總,我們......”
然後他掛斷了電話。
明明就在面前,卻被鋼筋水泥死死地阻絕。
陸雲開嘆了口氣,然後收回目光。真是無措,一個多月,她還嫌不夠麼。
林析比原定的時間硬是晚到了兩個多小時。
安如瑾坐在機場冷冰冰的椅子上幾乎要睡了過去。
直到天濛濛地黑了起來,她纔在人羣中搜索到他的身影。
然後他主動衝她笑,像是冰釋前嫌的破鏡重圓。
“想不到安總如今肩負大任,還在百忙之中抽空來接我。”林析拖着沉沉的行李,高領的呢子大衣顯得格外精神。
“快別打趣我。”
“我走之後發生的事我都知道了。”他輕聲嘆息,“挺出乎意料的。不過現在這樣也好,天齊交給你,齊老爺子也可以安心了,就是你的擔子重了不少。”
安如瑾黯然:“我都不要緊,只是可憐了許知晴,那麼年輕的一個姑娘,生生死在我面前。”她悵然,然後嘆息,爲了久久揮之不去的芥蒂。
“不說這些,好久不見的。”他立刻轉換了語氣,“說說你什麼時候和陸雲開結婚呀?”
“我們,”她支吾,“很久不見了。”
林析聞言驚詫:“爲什麼?”
“我覺着很多事情,要比我們想象得難以釋懷。現在讓我和他揹負着許知晴的死在一起,我實在是做不到。”她聳了聳肩,“不過也許過一段時間就會好起來吧,畢竟這一路走得太不容易,實在不應該現在放棄。可能再過十天,再過一個月,甚至一年半載,誰知道呢。”
“我連紅包都準備好了。”他調笑道,“你倆這感情磕磕絆絆,可別辜負我建設賠的那麼多錢。”
她立刻赧然:“那個事,對不起。”
“沒事,都過去了,我也就開玩笑說說。”
安如瑾實在愧責。
林析卻毫不介懷:“臺灣有一個叫黃執中的說過一句話,‘豈能無愧我心,但求盡如人意。’那個時候事情走到了那樣的地步,你做什麼樣的決定都無可厚非。”
她輕笑:“謝謝你。”
“話說回來,我也有件事要謝你。”
“謝我?”
“嗯。”他點了一下頭,“我這趟去歐洲,碰見了一個女孩。我們一起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風景,聊了很多事情。後來她告訴我她以前也在北京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所以想和我一起回來看看。”
“那挺好,那個女孩呢?”
林析回頭望了一眼:“本來是要一起走的,可是那班航班出了問題,正好建設那邊說有點事,我就先回來了。估計她過一會兒就能到。”
安如瑾悅然:“這算不算是異國他鄉邂逅奇緣了?”
“所以我才說謝謝你,要不是因爲那件事,我也不會去歐洲,更不會碰見她。不過這個女孩小我很多,我怕耽誤人家。”
“緣分來了年齡都不算什麼。”
林析說着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我還有照片呢,給你看看。”
然後她湊了上去。
一個女孩,清秀,純淨,長長的披肩發,一雙明眸我見猶憐,可惜的是卻坐在輪椅上。
林析匆忙解釋:“她,腿腳不大好。”
安如瑾卻一句也聽不下去,她大腦驀地炸了開,幾乎沒了思考的能力。
那張臉,無論過去多少年,她覺着自己都不可能忘記。就像許知晴的臉一樣,在她面前經歷着的死亡,每一絲一縷都無比觸動人心。
“你怎麼了?”
她張皇擡起頭,像是要掙脫那張照片的魔障:“她是誰?”
“她說她叫Daisy。”
安如瑾幾乎要發狂:“我說中文名。”
“她沒有說過,我只記得,她好像提過,她姓陸。”
“我永遠都不會認錯。”
她死死地嚥了一口唾沫下去:“她,就是陸雲兮。”
“雲兮人呢,你說她還活着是真的麼?”
陸雲開到的時候幾乎歇斯底里。
最後還是安如瑾堪堪給攔了住:“不知道,我還沒有見過她人。”
林析在機場詢問處待了許久纔拿着單子漫步走回來:“他們說確實有這個人,而且按照航班來說應該已經到北京了。”
陸雲開一把抓住了他:“她在哪,她現在在哪?”
“雲開你冷靜點。”
他卻怒喝着甩開安如瑾:“你讓我怎麼冷靜?”
然後看見她後退着趔趄了一步,才鬆開拉着林析的手,趕忙扶住她:“對不起阿瑾,我,我太着急了,我不該對你兇。”
“沒事。”她穩住身子,然後看向林析,“她的那班航班到多久了?”
“至少半個小時。”
“也就是說她在半個小時之前就到了北京,但是卻到現在都沒有和你匯合。”
林析點點頭,添了一句:“而且手機也一直關機。”
“會不會是有人把她接走了?”安如瑾略一思忖,“她在北京還有沒有認識的人?”
“我不知道,她也沒有提過。”
“如果那個女孩真的是雲兮,”陸雲開適時地插了一句話,“那麼最有可能接走她的人,就是我爸。”
北京機場的人潮沒有在午夜的到來消散多少。
“那我先和雲開走了。”她在天色完全暗下去的時分與林析作別。
“好,我自己回去就行,今天也麻煩你了。”
“別和我客氣了。”安如瑾疲累地笑笑,“要是有那個女孩的消息儘快聯繫我。”
“放心。”
然後她揮揮手,走向停在一旁陸雲開的車,漆黑的鏡面反射着她的殘喘。
陸雲開給她開了車門:“我先送你回家吧,不早了。”
“那你呢?”安如瑾坐在許久不曾觸過的他的副駕駛,“去你爸那兒?”
他搖搖頭。
夜色濃的化不開,這麼多年的事情,爲什麼在一刻全部洶涌而至,連喘息的機會都不施捨給人。
“你相信雲兮還活着麼?”
安如瑾頜首:“我信。”
“我也信。”他說,“至少從看到那張照片開始,我就不能不信。但是我又想不明白,如果雲兮真的沒死,這三年來她都在哪,她爲什麼從來不和我聯繫,爲什麼一定要造成她已經死了的假象。”
她喟然看向窗外。
“但是,不管是爲什麼,我現在都要找到她。”陸雲開發動起車,“她是我妹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