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既然逃避不了,就要去好好面對。
安如瑾在明白這個道理之後精神飽滿地出了院。
陸雲開在自己家中忙前忙後,大到牀榻傢俱,小到鐘錶首飾盒,無一不小心翼翼地佈置着。
不得不承認,搬家的確是一件讓人焦頭爛額的事,哪怕他心裡十分憧憬着塵埃落定後的日子。
“你就站那別動,越幫越忙。”終於歇下來片刻的陸雲開,在未出冬日的一月裡擦了把額前的細汗,“我來看看,還有什麼要佈置的地方。”
“挺好了。”她於是乖乖杵在原地,“真的。”
陸雲開得意地環顧了一圈:“像不像我們剛結婚那會?”
“不像。”
“哪兒不像?”
“那時候窗簾的顏色比這個還要淡一些,鬧鐘不是這樣的圖案。”她說起來一條一條頭頭是道,“而且牀頭櫃的螺絲是鬆的,你一直說要找人修,卻從來沒修過。”
其實他修過,只不過是在她離開之後。他坐在她的房間裡,尋找着每一絲讓人不安的錯誤。然後他發現那個有着鬆動螺絲的抽屜,拉出來時還會發出難聽的噪音。再然後他驀地覺着這屋子真暗,暗得可怖而駭人,如同血盆大口,將兩人之間的回憶與溫存一口一口地蠶食。
於是陸雲開慌亂地扯下那窗簾,曾經的她最喜愛的圖案和色彩。當他很久之後回過神,發現原是耀眼的陽光更加殘忍之時,才發覺已經找不回原樣的窗簾了。
“你還記得?”陸雲開問。
她笑了笑:“記得呀,關於過去的,我都記得。”
記憶力好,有時不知是不是一件好事情。
他隨意地撣了撣手上的灰:“那行,我再把那顆螺絲給擰鬆,鬧鐘乾脆不要好了。至於窗簾,我要不給你漂個白吧。”
她被這話逗得一樂:“窗簾就不用了,要漂白你就把自己給我漂白一下,關於陸家二少的風流韻事,可別再給我日日上演了。”
“明白。”他於是誇張地做了一個遵命的姿勢。
安如瑾覺着這樣真好。
只可惜陸雲開卻在這其樂融融之際轉換了話題。
“我聽說我爸找過你了。”
她弱弱:“算是吧。”
“什麼叫算是吧?”
“陸董確實找過我,但是要見我的人並不是他。”
“嗯?”
“是天齊的董事長,許知晴的舅舅齊之雄。”
他一愣,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小心地問道:“他沒對你怎麼樣吧?”
“沒有,他只是,”安如瑾大腦飛快地組織着一個聽上去儘量少些破綻的謊言,“他只是告訴我,他來北京並不是爲了插手你和許知晴的婚事,也不會干涉我和你的事情。”
陸雲開冷冷一笑:“那是爲了什麼?找我爸嘮嘮嗑敘敘舊,喝喝北京的下午茶?”
“也許真是這樣。”
她用力點了一下頭。
真相,有的時候不如只是你知我知。
到了下午的時候,陸雲開才離開家。
他在門口換鞋時,依舊不忘唸叨着什麼不要亂跑之類的話。
盤腿坐在沙發上的安如瑾好脾氣地連連點頭,目光卻始終停在手中雜誌的心靈雞湯上。
“那你呆着吧。”他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千叮嚀萬囑咐,“千萬別逞強去上班啊。”
她聽見門關上的聲音,這才舒了一口氣,苦口婆心的陸婆婆終於走了。
可是這口氣尚未吐完,門又驀地從外面被拉了開,然後傳來陸雲開急急的一句。
“出去買菜也不行!”
大門第二次“砰”的一聲合了起來。
陸婆婆這回應該是走了,她第一次發現,他嘮叨起來的樣子這麼可愛。
安如瑾會心地彎起脣角,可是很快,那眉眼便又漸漸低垂,甚至鼻頭都微微抽了起來。
如果想要保護這段感情,保護陸雲開,就只能以傷害別人爲代價。
安如瑾覺着自己真可恨,可是沒有辦法。
她心裡漸漸升騰起了一個主意,並且作惡着。
“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安如瑾把手中厚厚的照片和紙張擱在了齊之雄面前的桌子上。
那些都是三年前她便珍藏起來的東西,包括車禍現場的照片,包括警署的檢查報告,也包括事情的後續發展。那時候,正是憑藉這些東西,她堅信不疑是林析害死了自己的哥哥嫂子。
而如今,她利用這樣的方式,把這種相同的錯覺轉移給齊之雄,聰明卻用心險惡。
果不其然,他默默地翻看完了每一張照片和每一頁白紙黑字,最後沉重地問了一句:“你的意思是,建設爲了報復你們,才設計害死了我女兒?”
“我不知道。”
這個答案很模棱兩可,安如瑾搖了搖頭:“我能收集到的,就只有這麼多。”
“可是據我所知,你現在供職於建設地產,和他們現在的股東林析的關係也非常微妙,甚至有頻繁而親密的往來。”齊之雄認真地打量着她,“你就是這麼對待害死你哥哥的仇人?”
“我也是害死他父親的仇人。”她努力地讓自己面不改色,“正如我曾經也幾乎和雲開不共戴天,可是現在,我依舊只希望可以和他共度這一輩子,像最普通的夫妻那樣。”
“所以,你已經原諒謀害你親人的兇手了?”
“這不重要。”她說,“重要的是,爲了雲開,我已經給了你想要的資料。”
齊之雄於是默然地思忖了起來。
安如瑾聽見自己的心跳,她既希望這些所謂的證據可以矇騙過對方,又害怕自己殘酷的陰謀詭計會得逞。她誤會了林析三年,卻在得到他的原諒之後反過來設計陷害。
她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這樣,可是又苦於沒有別的方式化解現在的死局。
“我明白了安小姐。”終於,齊之雄在漫長的沉默後開了口,“之前答應你的條件我會盡快兌現,不過,我也需要時間來驗證你給我的信息。”
“沒問題。”
“合作愉快。”
安如瑾苦苦一笑,果然像是一樁交易:“愉快,齊董。”
她回家的時候看見了桌前正襟危坐的陸雲開。
“不是讓你別亂跑麼?”他頭也不擡,“到底要我說幾遍你才能聽得明白!”
“我餓了。”安如瑾於是找了一個聽上去儘量有說服力的理由,“出去找點吃的。”
然後他聽見咕嚕嚕的叫聲,明明是從她前胸貼後背的肚子中響起。
陸雲開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再編!”
她乾脆不說話。
“我真覺着你聽點話會死。”
他忿忿撂下一句,然後緩緩起身,走至她面前,四目相視之下一步步地逼近,她便一步步後退。直到把安如瑾逼退至牆邊,他擡起一隻手,支着她身側的牆,玩味道:“下次你再亂跑,我得考慮拿條繩子把你捆這了。”
她面色一紅,低下頭去:“對不起。”
“又是對不起。”陸雲開不屑地側過臉,逆光的面龐堅毅得很是好看,“別以爲我是開玩笑,再有下次,我一定說到做到。”
她聽出他語氣中傲嬌的意味,然後笑道:“那這次......”
“先吃飯!”
陸雲開丟下三個字,撤開那隻禁錮着她的手,轉身走進一旁的廚房。
安如瑾甜甜一笑,目送着他的身影。
“我們吃什麼?”
“我回來路上買的,西餐,有土豆。”
她知道,他喜愛吃土豆,一種樸實而抵飽的食物。她還住在這的時候便日日給他做,土豆片,土豆塊,土豆泥,土豆湯層出不窮。
她倚在門外,看着拆塑料袋的陸雲開:“你也吃不膩的。”
他煞有介事回過頭:“說實話安如瑾,不用吃你燒的飯之後,我才知道土豆原來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吃。”
她愣了很久,這句爲什麼好像,怎麼聽都不是誇她的話。
“林總,這是這一季的財務報表。”
當新的文件出現在林析桌面的時候,他點了點頭:“放那就行,我一會看。”
對方卻沒有走。
“還有什麼事?”
“還有這個。”他的跟班小張恭恭敬敬抵上了一封辭職信。
林析只輕輕瞥了一眼便提起了精神:“誰的?”
“李副總的。”
他愣了住,父親去世後,自己便繼承了高額的股份成爲了建設地產最大的股東,也順理成章成爲了董事長。而這位李副總,是隨着老林董創業打江山的人,一直支持着臨江,林析想不出是什麼理由讓他現在辭職。
“他爲什麼?”
小張搖搖頭:“李副總沒說具體原因,只是提到說他手上的股份已經賣了出去,沒有理由再繼續當這個副總裁。”
“賣?!”林析立刻有幾分慌了神,“他是建設第三大的股東,爲什麼要把股份賣出去?”
“這,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聽他們議論說,建設的股票在私底下被炒得很高,李副總脫手的價格,似乎是市面上的一點五倍。”
“怎麼會這樣?”
正是他慌了神的時候,門匆匆被推了開。
進來的是一位年逾半百的男子,步伐倉皇,神色凝重,來不及敲門便直直入內。
“咱們的股票是怎麼回事?”
“華叔。”林析叫了一聲,面前這位同樣是建設的開山始祖,“你怎麼知道的?”
“我剛剛開完會,聽見下面很多人說現在賣掉股票可以撈一大筆。我原本以爲是股價上漲,還尋思着是好事,可是一查,發現這種增長很不尋常。”
林析點點頭:“李副總,已經把手上的股票賣了。”
華叔聽聞大驚:“老李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辦公室裡一時陷入肅穆的寂靜。
須臾,華叔纔再次開了口:“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