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模擬結束後,何敬業迅速趕往墨裡州公安局刑偵技術鑑定大樓。
墨裡州公安局刑偵技術室,是通過公安部考覈驗收的一級技術室。技術室擔負全墨裡州刑事案件的現場勘察、串併案件以及痕跡、照相、法醫等多項檢驗鑑定工作。停屍間很大,相對的兩面牆,被設計成了一格一格的冰櫃,數量過百。每個冰櫃的門上,貼有白底黑字的標籤,上面寫着死者的身份、年齡以及立案的區縣。
蕭楚格的遺體就安放在法醫室裡,此時,何曉箏正站在解剖臺邊忙碌着。一般來說,對死者屍體進行解剖,應該在二十四小時後。二十四小時後做解剖,不是怕人沒死透,而是有科學依據的,這樣做的目的,是使一些損傷充分顯現、暴露出來。何曉箏之所以先研究肇事車輛,也是出於這個原因。
要準確判斷蕭楚格的死亡時間,只有查看胃內容物。根據蕭錯的口供,死者是在六點三十分左右吃的小米粥,整個進餐過程不到十分鐘。何曉箏拿出解剖刀,她選擇了單刀直入,剖腹開膛。從何曉箏解剖動作的熟練度上看,擱在五百年前的江湖裡,混個武林盟主噹噹,是完全可能的。
現在胃、十二指腸、小腸、大腸全都暴露在何曉箏的眼前了。不錯,要看胃內容物肯定得用剪刀剪開胃壁。何曉箏清楚地看到,死者胃裡的小米粥,已經進入小腸,法醫知識告訴何曉箏,一個人吃進的食物,首先通過食道,然後數秒後到達胃部,經胃部消化後,全部排到小腸裡,這個過程,通常需要兩小時左右。進入大腸,需要四小時左右。而現在,大腸里根本沒有。結合屍冷,屍僵,屍體角膜混濁程度等綜合因素推斷:死者的死亡時間就是10月29日,上午8~9點之間,毫無疑問。
這樣的解剖結果,最終決定了這起車禍的複雜性。
解剖程序完畢後,何曉箏開始清理解剖臺。每個解剖臺,都有獨立的清洗設備,臺上的污物,隨着水流到牀下的污水管裡,最後集體封存處理,不會污染環境。何曉箏並沒有把屍體送回停屍間冰存,而是拿着放大鏡,一點一點地觀察,照相機也在每個疑點處,“啪啪”地閃着弧光,這都是死者留下的最後一份證據。
何敬業此時就站在距離解剖臺,大約三米遠的地方,注視着何曉箏。女兒那種認真的態度,很像她的媽媽池文青。儘管何敬業屏住呼吸,但敏感的何曉箏,還是感覺到了他的到來:“別以爲踮着腳,學貓步,我就感覺不出來你是我爸了?”
何敬業看着女兒,很慈祥地笑了,說:“你會把貓步,也寫進驗屍報告裡,對不對?”
何曉箏一低頭,笑出兩個酒窩和一顆小虎牙,非常嫵媚。何敬業卻故作驚訝地說:“原來,我這個號稱包青天的女兒,也會害羞?”何曉箏小嘴一翹:“怎麼說我也是脣紅齒白,閉月羞花吧。快說吧,您來找我有什麼事?”
何敬業嘆了口氣道:“模擬實驗結束後,爸爸就覺得自己真的是老了,不如你們年輕人思維敏捷。你知道,爸爸就快退休。當年,我帶着蕭明恆的問題,離開刑警隊,一直愧對你媽。現在,我不想再帶着蕭楚格的問題,離開交警大隊,你明白嗎?”
何曉箏詫異地擡起頭,看着欣慰頷首的父親,她才明白,那個小時候刻板地管束自己,看似不通情理的父親,其實是一個善良寬容的人。
何敬業繼續說道:“我認爲蕭楚格的死亡,還存在些技術上的問題。蕭楚格的車禍,出得非常詭異,我覺得,突破口應該在你這。如果這個案子處理不好,我和你媽就一點轉機都沒有了。”
何曉箏不傻,她清楚這意味着什麼,所以她毫不猶豫地作了肯定的答覆,她說:“您放心,我會讓您無牽無掛地離開交警大隊的。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何敬業眉頭一緊,立即問道:“什麼事?”何曉箏很沉重地說:“去把媽接回家,好嗎?”
何敬業聽後,先是一愣,接着便眉眼一笑,朝何曉箏抖了個包袱:“你知道,我是從不相信測夢算卦什麼的,可昨天晚上,我居然夢見你媽回家了。針對於昨天的夢境,我感覺上帝看在我一把年紀的分兒上,還是能再次成全我和你媽一把的。”
何曉箏聽了,臉立刻笑成了一朵花。何敬業見女兒發笑,趕緊轉移這個令他慚愧至死的話題:“說說蕭楚格吧!”
提到蕭楚格的時候,何曉箏的面目表情,馬上轉入嚴肅狀態,她說:“按一般的交通事故分析,受害者身上的骨骼被車撞擊後,骨折碎片加起來基本呈三角形,尖端指着汽車行進的方向,而底面就是撞擊面。就像一截木棍,被撞擊後的斷端所指方向,就是受力的方向,教科書裡,這種情況,會解釋成所謂的‘楔形骨折’。”
何敬業插口道:“我知道,這個也叫行人骨折現象。我在很多交通事故中,看見過這種骨折,它能告訴我們,逃逸車輛的原始行進方向。”
何曉箏拉過何敬業,在他身上一邊做模擬,一邊說:“不錯,但有一點,我必須向你說明,那就是大型車輛的保險槓離地面較高,撞擊傷的部位在膝或更高。根據人體下肢損傷部位和高度,可以推斷肇事車輛類別和人體運動狀態。人體站立時,雙下肢均爲承重腿,行走或跑步時,兩腿輪流爲承重腿。機動車前保險槓碰撞行人承重腿造成的損傷,其特徵是,承重腿往往出現骨折,而非承重腿多呈現軟組織的挫傷或裂創。”
何敬業聽了這番話語,急忙問:“那蕭楚格被撞擊時,是站立,還是行走?她的行走方向,是自西向東,還是自東向西?”
何曉箏指着格格的骨骼光片說:“到目前爲止,我還無法看出,死者的行走方向是自西向東,還是自東向西。因爲,我發現死者身上的骨骼,基本全是粉碎性骨折,碎裂的骨片受到肌肉的牽拉,受到組織的纏繞,彼此重疊着,交叉着,一團亂麻……這些現象說明,確是汽車輪胎碾壓所致,但不是撞擊所致。”
何敬業不住點頭稱是,說:“從現場勘察看,死者衣服上的輪胎壓痕,與地面大貨車輪胎印,互相連接、方向一致,證實了蕭楚格確實被張友和駕駛的大貨車碾壓而過,這一點毫無疑問。經過了現場模擬實驗後,也能證明,他不具有肇事逃逸的故意性。”
“做了現場模擬後,我也認爲,這僅是個事故,也許只是單純的偶發事件。站在客觀的立場來看,那種可能性確實很強。可是,導盲犬虎爾赤否定了我的想法,它如果沒有過失性誤導,就說明蕭楚格不存在誤進行車道的因素。所以,我在分析骨骼後,發現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蕭楚格僅僅是被碾壓致死的,僅僅是碾壓,沒有撞擊過程,這不符合意外車禍過失致人死亡的特點。”
何敬業恍然大悟,:“按照你這麼說,蕭楚格死於他殺?”
“現在還不能斷言。爸,我想見一個人。”
“誰?”
“猴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