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爲神靈。
許青不知道其他人被問的是不是這個問題,也不知曉他們的答覆。
此刻他站在星空,低頭望着下方那恐怖的神靈殘面。
看着其金色的脊骨一圈圈的環繞,看着被其纏繞的大陸好似一個食物。
這一切,讓許青的心神有些茫然。
他的腦海本能的浮現出小時候,自己第一次看到那鋪展在蒼穹上,至高無上左右了衆生的神靈殘面睜開的眼。
那一次之後,他的親人沒有了,所有的美好都失去,城池消散在了世間。
血雨中的他,剩下的只有害怕,仿徨,哭泣,無助。
許青沉默。
他想起了自己作爲流浪兒的那幾年,在那個時候,不管能吃還是不能吃的東西,他爲了活下去,都吃過。
他唯一堅持的底線,是他不吃人。
他曾聞過人肉的味道,也看見過活生生的人被吃成了骨頭架子,熬成了湯。
他也有飢餓到了極致之時,可他看着那些吃人的拾荒者,又看着天空上的神靈殘面,他覺得這樣的活下去,還不如死去算了。
而他最害怕的,除了飢餓外,還有冬天。
每一年的冬天,都是一場生死的考驗。
他見過太多凍死的人,剝過太多死者的衣服,可以說那個時候的他,身上的每一件衣服,都是來自死人。
所以,他對於新衣服,很在意。
還有異質。
這種折磨是緩慢的,但卻燭骨入髓,無比的痛苦。
一路走去,處於這世間最底層的他,見到了無數人生的悽慘,見過了數不清的人性陰暗。
與他一樣的人很多,都生活在痛苦之中,承受着沒有未來的絕望。
而每一次瀕臨死亡,他都會擡頭,望着蒼穹上威嚴又冷酷的神靈殘面,看着其乾淨的臉,彷彿又看到了淡漠的眼。
……
許青默然。
他的記憶在腦海緩緩流淌,他想到了自己最終選擇定居的那個小城,眼前浮現出神靈第二次睜眼,與第一次不同,那個小城沒有消失。
於是他看見了一具具青黑的屍體,一個個異化的凶煞,一片片崩潰的血肉,以及那腐爛中透着的無法揮散的腥臭。
接着,他想到了紅月上的呼吸,想到了那高高在上的姿態,想到了其內散出的邪惡。
隨後,他想到了鬼洞內的金色眼睛,想到了那木屋內的紅女女子顫音的唱歌安撫。
這一切,都在他的腦海浮現。
最終所有的畫面與他目中望古大陸外的神靈殘面,重迭在一起。
漸漸於他的心中,匯聚成了一句他小時候說過無數次的話語。
何爲神靈?
“狗孃養的!”
許青擡起頭,望着星空上方的巨大光源,望着其內隱隱透出的身影,平靜開口。
這句話一出,光源劇烈搖晃,那溫和的聲音驀然傳出。
“你說什麼?”
“我說,神靈是狗孃養的!”許青表情認真,再次開口後又補充了一句。
“我小時候還罵過它,狗雜種!”
許青一指下方的神靈殘面。
“我還罵過它豬雜碎。”
許青仔細的想了想,又道。
“罵的最多是狗日的神靈!”
說完,許青向着下方神靈殘面,吐了一口痰。
他小時候每次罵神靈,都會去吐痰。
以往都是落在地上,這一次許青很開心,他覺得或許可以落在神靈臉上。
這口痰不斷落下的一刻,上方的光源前所未有的劇烈閃耀起來,其內溫和的聲音化作了大笑。
“狗孃養的神靈,狗日的神靈!”
這笑聲帶着無比的暢快,越來越大,使得整個星空都在顫抖,許青的眼前都出現了模糊時,他聽到了笑聲中傳出的讚歎之音。
“罵神靈的人很多,但能走到我面前還可以這麼去開口的極少,也沒人知道我當年也這麼罵過,但我不如你,因爲我沒吐痰。”
“小友,你體雖有瑕,但瑕不掩瑜,賜伱萬丈華光,望你無論何時,此心不改!”
下一瞬,在這笑聲所化轟鳴中,許青眼前一花,他依舊還是站在階梯之上,站在大帝神像之前,而在他擡頭的剎那,大帝神像強烈震顫,爆發出了滔天華光。
這華光眨眼間就達到了兩千多丈,還在擴散。
到了四千多丈,也沒有結束,又到了六千多丈、八千多丈……最終猛地向外擴散,直接就到了萬丈!
天地色變,風雲倒卷,整個蒼穹似乎都要被這光芒穿透,距離很遠都可以清晰可見。
前所未有!
太初離幽城的所有人族,一個個神色徹底大變,即便是再肅穆的場合,他們也還是傳出了陣陣失聲的驚呼。
“萬……萬丈?!”
他們的心中泛起驚天大浪,充斥了無法置信,瀰漫了不可思議。
無數的譁然與驚呼如天雷迴盪中,蒼穹上的所有執劍者,也全部都心神強烈震動,一個個震撼的看向大帝雕像,看向許青。
其他郡,他們不知道是否出現過萬丈華光,但在封海郡,這是第一次!
這種事情,已經超出了所有人的思緒。
哪怕地面上的血煉子,也都失神。
“老七收徒……這麼厲害?”
不僅是他們,此刻蒼穹上的執劍長老,也是前所未有的動容,一個個目露奇芒,如看至寶一般看向許青。
尤其是裡面的執劍大長老,更是如此,他早就認出了許青,此刻目中露出強烈的光芒。
因爲他們很清楚,問心宣誓中,所有參與儀式者都可被稱之爲大帝賜福,可實際上這只是一個考覈儀式,屬於晉升的隱形條件。
唯有達到一定的高度,才能算是真正的大帝賜福,如青秋就是這樣,會被執劍廷更重視。
但……如果在高度上,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萬丈,那麼這已經不是賜福可以去形容的了。
這是大帝欽點!
無與倫比!
這樣的執劍者,出現在了迎皇州,對於迎皇州執劍廷來說都是大功一件。
這一刻,天上地上,全部震撼。
紅女青秋整個人愣在那裡,呆呆的看着這一切,心底深處升起一股無法形容的感覺,轉頭望着許青,目中露出精芒。
“別,以後咱們不和他同歸於盡了……我怕。”她腦海裡,惡鬼飛速勸說。
一旁的寧炎,此刻渾身顫抖,目中露出駭然的同時也有更深的驚恐,他想到了自己之前的出手,此刻緊張的全身都被冷汗浸透。
隊長也是懵了,他傻傻的看着大帝神像的萬丈之光,心中浮現深深的迷茫。
“爲啥啊,爲啥我一丈,我回答的也很好啊。”
“小阿青怎麼回答的啊。”
隊長喃喃低語,猛地看向許青,心頭的好奇無比強烈,實際上不僅是他,所有人都想知道,許青的回答是什麼。
至於邊緣的張司運,此刻低下了頭,衣袍內的雙手死死的握住。
而被萬衆矚目的許青,如今卻是沉默。
他望着大帝雕像的萬丈華光,望着蒼穹中掀起的劇烈波瀾,他其實沒覺得自己的回答有多麼好,因爲小時候他見過太多人這麼去罵了。
當活着都艱難時,面對神靈,就算是對其恐懼,可罵人的勇氣自然還是有的。
這是小人物的勇氣,也是小人物的可悲。
許青腦海迴盪大帝神像之前說的那些話。
這讓他想起了他小時候的貧民窟中,唯有那些彌留之人才會變得無所畏懼,敢去嘲笑辱罵城主。
可當他們還有飯吃時,會和城內的那些富人一樣,對城主畢恭畢敬,不敢忤逆絲毫。
許青隱約明悟,但他不知道自己所想的是否正確,直至他腦海大帝神像的餘音,不斷迴盪着最後一句。
望你無論何時,此心不改!
許青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隨着大帝神像的萬丈華光,這一幕震動的不僅僅是迎皇州。
遠在迎皇州之外,距離迎皇州很是遙遠的封海郡郡都,其內的執劍宮中,此刻赫然有道鍾長鳴。
執劍宮的道鍾,是皇都大域所賜,多少年來,唯有遇到大事時纔會傳出聲響。
可今天,它突然鐘聲迴盪。
雖只是一下,但也依舊還是讓所有執劍宮內的男女修士,神色變化,心神掀起大浪,而很快關於道鍾長鳴的緣由,也被調查出來。
“迎皇州,新晉執劍者許青,問心宣誓,大帝賜福萬丈華光,故人族封海郡道鍾,鳴響一次!”
這答案,讓執劍宮內所有執劍者,全部心神一震,記住了一個名字。
許青!
更有一道道帶着不遜之意的氣息,從執劍宮內驚天而起,這些散出氣息之人,都是這一代執劍宮內的天驕翹楚。
他們來自封海郡的各個州,都是此番獲得了執劍者身份後,到來述職之人。
而迎皇州因偏遠近海,所以也是最後一個執劍者試煉的地方。
來自迎皇州的執劍者,如今剛剛選拔完成,還需一些時間纔可來執劍宮述職,而此刻,許青還沒有來,他的名字就已經傳遍執劍宮。
此刻的執劍宮後山之地,一片劍林之中,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正緩步走出。
這女子樣貌絕豔,脣若丹霞,身段妖嬈,乍一看風情萬種,尤其是右側鳳眼下,還有一顆淚痣,可神色卻冷若秋霜。
端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絕色佳麗。
如今她走到劍林邊緣,擡起娥首,鳳眼遙望迎皇州的方向,朱脣輕啓,音如清泉。
“迎皇州……運兒應該也快來了,孃親在這裡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