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貓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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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櫥的玻璃門,被她的女高音震得咯噠咯噠的。
“鎮定一點!”晴美慌忙安慰她一番。
“對不起。”田代忠枝不好意思地說。
片山想,她不如改行當女高音算了。
“可是,由於我和中裡先生很熟絡,對他有意的女孩們,開始在我背後說壞話了。”
“那真糟糕。”晴美說。
“就這當時,傳出中裡先生要跟千田英子結婚的消息,大家都很失望,不過沒有死心。”
“她們覺得還有希望?”
“好像是的。千田英子幾次遇到危險,我看多半是其中一個情敵乾的。”
“可是,她們還是不放過你吧!”
“我也覺得中裡先生是個出色的男性,但他已經決定別人結婚了,我絕不會苦苦糾纏他的。”
“我懂啦。哎,哥哥,不如好好調查那張字條是誰寫的,說不定可以知道誰是歹人哦。”
“我纔不幹。”片山皺着眉頭。“下次誰曉得會被什麼罩頭淋下?”
“若是紫菜湯之類的,不是對頭髮有益嗎?”石津說。
“瞄!”福爾摩斯愉快地附和。
“你呀,事不關己,己不憂心!福爾摩斯啊!幫我說幾句話好不好?”
福爾摩斯嫌麻煩似的站起來,擡瞼去看書架。
“那邊有什麼好看的?”
福爾摩斯縱身一躍,前肢搭在書架上,輕輕捅一捅其中一本書。
“幽靈的故事?”
“你的意思是,畢竟是中裡千惠的鬼魂乾的了。”片山自作聰明地說。
“瞄!”福爾摩斯不耐煩地叫。
“我懂了!”晴美啪地彈了一下指頭。“不妨想想看。爲何千田英子會說出‘死去的中裡太太狙擊我’?”
“那是——”片山說了一半,沉吟起來。“原來如此。有古怪。”
“可不是嗎?不管是倉庫中發生的事,或者在樓梯被人推跌的事,全是在酒店中發生的哦!幹嘛她堅持是亡靈的所作所爲?”
“確實奇妙。我竟沒留意到。”
“千田英子一定也有事情隱瞞着。”
“唔,說不定她所說的乃是狂言!”
“怪就怪在這裡,目的何在?”
“若是這樣,他隱瞞着什麼?”
“把它查出來,不是哥哥的份內工作麼?”
“喂!我不值勤呀!”
“反正閒着,查查看有什麼要緊?”
“瞄!”福爾摩斯的眼睛瞄向門口。
“怎麼啦?”片山問。
福爾摩斯往門口衝過去,同時發出激烈的叫聲。
“外面有事!”晴美喊着衝到門邊,一把打開大門。
“千田小姐!”
千田英子慢慢向她撲倒下來,晴美好不容易纔把她扶住。
“有血!石津,快叫救護車!”
“是!”
石津把千田英子抱起,讓她躺在榻榻米上。
“她的肋腹有血流出來!哥哥,快打—一九!”
“正在打着!”
“她被刺了!石津,傷口——”
“必須先止血再說!”
“讓我來!”田代忠枝說。
“你會止血?”
“我上過看護學校。”田代忠枝把袖子挽上去,大聲喊:“給我一張牀單或毛巾!”
在這種情形下,不管她叫得多大聲,誰也不會埋怨了。
片山也沒精力去埋怨什麼,因他臉色青青地打完一一九後,整個人軟綿綿地癱坐在那裡。
“你說什麼?”片山瞪着中裡。
“對不起。”中裡抱頭呻吟着。“我以爲警察會逮捕我的。可是……奇怪的是,千惠竟然是被強盜殺死的!”
“那麼,是你勒住她的脖子的了?”
中裡沉默地點點頭。
這時已經接近黎明。
中裡接獲片山的通知,趕來醫院,聽說千田英子意識不明,頓時垂頭喪氣的樣子。
“中裡——到底爲什麼會落到那種田地?”片山問。
“千惠有了男人。”中裡說。“不過,我也有錯。我太忙了,每天半夜一兩點纔回家,休假時也忙着打高爾夫球之類的,一點也不關心她。後來纔會這樣反省,當時只是氣得冒火……”
“那天晚上呢?”
“那天我出差,提早回來。我比預期提早處理好工作,趕得及搭最後一班車回到東京。本來是預定第二天早上回來的。”
“然後,回到家裡……”
“恰好遇見千惠送男人出門。”中裡露出一個痙攣似的笑。“真諷刺。千惠打電話叫計程送他,而我所搭的計程車剛好抵步。”
“是這樣的啊。”
“於是我們爭執起來,即使知道她有男人,若不是在那種情況下撞見的話,我也沒想到要殺了她!”中裡用力握緊拳頭。“進去一看,牀還是亂糟糟的,自然怒火中燒了。”
“哦。”
“當我察覺時,我已勒住她的脖子,而她軟綿綿的……我連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這樣走出家門,手裡還提着旅行箱。我想一死了之,就在那時,一名警察經過——”
“錯過死的機會?”
“正是如此。於是我帶着萬事已休的心情,又回到家裡,結果一看……你們已經來了。”
“原來這樣。”
“強盜也是傻瓜。千惠已經死了,幹嘛還刺她一刀?”中裡搖搖頭。“我本來就當在現場自首纔對,可是,不知何故……當我遲疑期間,兇手被你們打死了。大家對我說了許多哀悼的話,我在不知不覺之間,回覆原來的狀態,照常生活起來。”
“哦。”
“你會逮捕我嗎?”
“難處就在這裡。你懂嗎?你太太是被刺死的。”
“什麼?”
“她被勒住脖子,可能失去了知覺,但是沒有死去。”
“真的?”
“那是肯定的。不過,你也的確對她有殺意。我沒辦法作出判斷。”片山輕嘆一口氣。“無論如何,我把事情交給上司處理好了。”
“好。我不會逃,也不躲就是了。”
“可是,千田英子小組爲何受狙擊呢?”
“我也不曉得。若是慪氣而做的話尚可理解,竟然有意謀殺則不同尋常了。”
“嗯哼……”
片山想,真正殺死中裡千惠的,說不定也不是那個強盜。
不錯,假設強盜進去時,看到女人倒在地上,他會怎麼做?
不管女人是否被勒死了,隨時有救護車來,或者有人趕來,對強盜來說,任何一種情形都很危險。
首先當然是趕快逃跑了。不,縱使他是在千惠身邊找值錢的東西,也沒必要刺她幾刀纔對。
若是千惠適時恢復知覺,發現強盜而大嚷大叫又如何?事到如今,當時的狀況已無從掌握,可是疑點實在太多了。
另一方面,站在片山的立場,他也不完全相信中裡所說的一切。
說不定中裡不僅勒住太太的脖子,刺死她的也是他本人。
千惠有男人的事不知是真是假。可能反過來說,中裡有女人的事被千惠發現了。
從頭開始重新調查好了,片山想。
醫生走過來說,千田英子性命無礙,有辦法獲救,然後走開。
正當鬆一口氣之際,晴美和田代忠枝跑來了。
“醫生說有救了。”片山說。
“好極啦。”田代忠枝按住胸口,閉起眼睛。“我擔心自己的急救法處理不當,不知怎辦纔好呢。”
“謝謝你,忠枝。”
中裡向她鞠躬致意。田代忠枝高興得滿臉通紅。
那段時候,片山把晴美拉過一邊,把中裡所說的告訴了她。
“那麼,是誰刺傷了千田英子?”
“不知道。除非她本人看到兇手是誰,目前的階段,毫無頭緒。”
“你要振作哦。”
“我今天不值勤。”片山提出抗議……
“好傢伙!”
石津氣得臉紅耳赤。
“他和晴美小姐手挽着手走路呢!”
“有什麼關係嘛!”片山安慰他。
“有關係!太親熱了!”
“她是故意這樣做的。”
“可是,起碼應該相隔兩三米纔是!”
“那就不是拍拖了啦!”
晚上,一條冷冷清清的馬路上。
中裡和晴美手挽手,肩靠肩漫步。片山和石津落後一段距離跟在兩人後面。
“那傢伙很可疑。”石津又在發牢騷。“竟然連勒太太脖子的事也做得出!”
“看來你也可能上前勒住中裡的脖子。”
“我不在乎。”
“別胡鬧了。”片山苦笑。
“在這裡可以了。”晴美停下腳步。
“再見。”
中裡走開後,晴美開始一個人邁步。
“再跟蹤一會好了。”片山說。
“瞧,片山兄……”
片山往石津指示的方向望去,但見一條可疑的人影緊緊跟隨晴美移動。
“是誰呢?”
“逮住他吧!”
“且慢。焦急反而壞事——”
“萬一他對晴美小姐不利怎麼辦?”
“安靜!對方會聽見的!”
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那條人影從後面奔近晴美。片山也在瞬間嚇得冒冷汗。
“危險!”片山喊着衝上前去。
晴美在轉身的當兒,用皮包猛打那條人影。
“譁!”對方仰臉跌倒。
“王八蛋!”石津撲身壓到那人身上,那人不哼一聲就暈倒在地。
“那樣子行不通。”晴美說。“裝模作樣,誰也不會上當的。”
“唔。”片山一邊吃消夜一邊點頭。“再來一碗茶泡飯。”
“哥哥好會吃!”
“你和中裡吃過豐富的晚餐吧?我和石津是在路邊站着隨便吃的。”片山抗議。
“我又沒說不能吃!”晴美把飯碗遞迴給片山。“來,請!”
中裡和晴美假裝親熱,引誘那個刺傷千田英子的犯人出來現身的戰略,看來落空了。
被石津壓暈過去的男人,原來只是普通的扒手。
“看樣子,中裡的話是真的。他太太的確有情夫。”
“情夫?”
“嗯。我聽一名跟他太太很熟的女友說的,終於搞清楚了。”
“當中裡回到家時,那人是否見到他?”
“不曉得。明天我會和他見面。”片山說。
“瞄!”福爾摩斯叫。它對片山的話似乎很感興趣。
“它叫你帶它去呢。”晴美說。
“那倒無所謂。你怎麼樣?”
“明天有工作,不能請假。很遺憾。”晴美惋惜地說。
“瞄!”
“福爾摩斯!怎麼好像很高興我不能去似的!”晴美向它扮鬼臉。
這樣看來,晴美暫時不會嫁人了,片山想。
“你說誰?”池上皺起眉頭。
“我說中裡千惠,半年前被殺的那位太太。”片山說。
“哦。”池上點點頭。“關於那件事呀,怎麼啦?”
在咖啡室見到那個叫池上的男人,是個憑外表看不出他在做什麼的類型。
“你和千惠女士交往過吧!”片山提醒一句。
“嗯哼。”
“她遇害那日,你們見過面吧?”
“應該是吧!”
“聽中裡說,他搭計程車回到家時,你正好出來。”
“對,有過這樣的事。我覺得不宜久留嘛。”池上抽着煙說。“爲何到現在才查這件事?”
“中裡太太被殺事件,出現一些需要查一查的事情。”
“強盜乾的,是不?”
“那可不一定。”
“難道是她老公?當時他好象氣得很厲害。”池上笑起來。
片山逐漸煩躁起來。在千惠被殺之前,創造契機的就是這個男人了。
福爾摩斯原本坐在旁邊得椅子上,突然輕輕捅一捅片山的膝蓋。
嗯,什麼?
“對了,當天晚上,千惠女士是否提起有什麼人會來找她?”
“沒有。我記不起來。”
“這麼說,你也不清楚你離開以後得事啦。”
“當然了,我又不是千里眼。”
“儘管如此,你卻很清楚地知道,後來她丈夫非常憤怒。”
片山的話使池上臉上的笑容消失。
“這——我想多半是這樣……”
“不要撒謊的好。”
“我沒撒謊。”池上生氣了。
“是嗎?我們終於找到那部你搭乘的計程車啦。當晚的事,司機記得很清楚。他作證說,你是上車了,不過很快就下車啦。”
這是片山故弄玄虛。福爾摩斯閉起眼睛,似乎愛理不理的樣子。
池上移開視線,說:“既然知道了,何不早點說?”
得手啦!片山好不容易忍往笑意。
“也即是說,殺死千惠女士你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開玩笑!”池上睜大雙眼。“我幹嘛要殺她?我和她只是普通的性伴侶罷了。真的!”
“爲何回中裡的家?”
“因爲我……畢竟很在意嘛。”
“你覺得有趣,想看錶演?”
池上聳聳肩,說:“大概是吧!不過,我真的沒有殺她喲!”
“你看到什麼?”
“我——”
“你肯定看到了什麼。”片山說。“中裡飛奔出去以後,發生了什麼事?”
“不,我什麼都沒看到。真的,沒有任何人來過,而且我也很快回去了……”
“你不做事,卻有飯吃。收入的來源是什麼?”
“我做各種瑣碎工作維生。”
“譬如?”
池上抹掉額上的汗,片山斜睨着他。
“你以敲詐金錢過日子。對不對?”
池上的表情宛若咬嚼一條苦蟲,終於點點頭。
“確實如此。她老公離開以後,過了一會,有人走了進去。我看到了——”
“你等於默默地看人殺人了。”
“我想不到他真的殺人嘛。”
“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不……當時不知道。我不認識的人,但是,我去參加千惠的喪禮時,他來了。我去問人,這才知道他是誰。”
“然後你向他敲詐。你這種人!”
片山真想叫福爾摩斯去摳傷池上的瞼。
田代忠枝走進倉庫,開始翻找架子上的東西。
“在哪兒呢?”她喃喃自語。
傳來鞋音。回頭一看,見到三宅佑子正走進來。
“田代小姐,你在找什麼?”
“我在找舊的發票……我想應該是在這一帶。”
“我來幫你。”
“啊,不用了。”
“沒關係。身體若不活動活動的話,很快會退化的。”
三宅佑子說着,脫掉鞋子,踩在腳墊上,開始將幾個紙箱搬下來。
瞄一聲。
“剛纔是不是有貓叫?”佑子問。
“是的。”田代忠枝東張西望一下。“啊,在那邊。”
一隻三色貓銜住三宅佑子的鞋子,坐在那裡。
“噢,小貓咪。把鞋子還給我吧!”三宅佑子笑着說。
“讓我檢查過再還你。”有人說。
“噫——刑警先生!”
“那隻鞋子上面,說不定有血跡。”片山出現了。
“你在胡說什麼呀?”
“那是你刺傷千田英子時沾到的血。”
“片山先生。”田代忠枝困惑不解。“難道是三宅小姐……”
“上次千田英子在這裡找東西時,聽見腳步聲。若是普通處理事務的女職員進來的話,一定穿涼鞋,不會發出太大的腳步聲纔是。可是三宅小姐因工作上的需要,通常都穿上高跟鞋。”
“刑警先生——”
“我聽池上說出一切了。”片山說。“請你跟我回去好嗎?”
三宅佑子嘆一口氣。
“既然如此,沒法子啦。”
“總經理……”田代忠枝呆然。“那是真的了?”
“我也有資格去愛中裡的,我還獨身嘛。”說着,三宅佑子笑了。“走吧!——我的鞋子呢?”
福爾摩斯銜住鞋子,擺在三宅佑子的腳畔。
“謝謝。”三宅佑子微微一笑。
“瞄。”福爾摩斯的回答,不僅表示“不必客氣”,似乎還令人覺得有弦外之音……
“千田英子是千惠的表妹?”
晴美瞪大眼睛。
“不錯。她一直對千惠被殺事件存有疑問。因此希望高法再深入調查一次——”片山說。
“於是提出’中裡太太陰魂不散’的說法啊!”
今天的晚飯十分安靜。石津不在,而且事件雖然解決了,卻沒有太愉快的氣氛。
“那麼說,千田英子是爲了調查真相,這才接近中裡先生的羅?”
“起初好像是的。愣是弄假成真,她也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中裡……於是更加想知道千惠被殺的真相了。”
“所以她才散播謠言,說自己被狙擊呀。”
“她知道你是我妹妹,那天湊巧住宿那間酒店,於是故意打錯叫鍾電話,製造談話的契機。”
“怎麼是這回事,我就覺得太巧了些。”晴美轉向福爾摩斯。“來,菜已涼啦。”
她把福爾摩斯那一份擺在它的碟子上。
“三宅佑子知道中裡的妻子在偷情,那晚跑去中裡家,企圖拍下偷情的證據照片。”
“她以爲中裡夫婦可能因此分手吧!”
“就在這時,中裡出差回來了,跟他妻子起爭論。中裡飛身出去以後,三宅佑子擔心有事,進去一看,發現千惠的脖子被勒住,暈死過去。”
“她是爲了庇護中裡而刺死千惠的?”
“大概是吧!這個情形被池上看到了,所以敲詐她。”
晴美點點頭。
“她蠻可憐的。一個爲工作拼了命的女人,一旦被男人打動了芳心,完全失去控制的本能啦。”
“然後她假裝站在千田英子那一邊,設法使英子對中裡的事放棄。軟的不成,就來硬的,失去理智啦。不過,中裡和千田英子之間會怎樣,她不瞭解。中裡可能也有罪。”
片山說着,喝了一大口茶。
“英子一定會等地的。我這麼想。福爾摩斯,你認爲呢?”晴美說。
福爾摩斯把一碟子的食物吃光,漠不關心地走到房間角落,一骨碌躺下來。
它的表情彷彿是說,預測別人的戀情,一點也不好玩……
“祝你生日快樂。”
突然,歌聲充滿整個客廳。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爺爺,祝你生日快樂……”
響起掌聲。接着,一個直徑一米的巨型蛋糕,由一部大餐車推了出來。就像皇帝進城的樣子,肅穆地進到客廳中央。
負責推餐車的是兩名孫女,田代沙世和橫山香子。光是她們的話,餐車有可能跑到錯誤的方向,因此沙世的母親康子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替她們調整方向。
“瞧,應該往右邊方向彎着推纔是。對了。在爺爺面前停下來吧!”
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家,有點不好意思,雙手在蓋着毛毯的膝蓋上交叉着,等候餐車到來。
兩名孫女盡力把餐車推往自己想推去的方向。然而這部木製的餐車,就像這間田代公館一樣,沉重又有份量,十分結實,不是小孩子的手可以承擔的。
光憑八歲的沙世和七歲的香子兩人的氣力,僅僅推着走已不容易,兩個孩子的額頭甚至浮現出汗珠。
這個客廳寬大得令人無法想象,隨隨便便擺列着椅子、沙發、桌子之類的東西,張開手腳的熊皮鋪在地上,老虎頭也是障礙物,餐車要推到客廳中央的田代正造老先生面前,需要花費相當時間,並不是沒有道理。
“怪可憐的。正宏,你去幫幫忙吧!”
田代正造彷彿按捺不住似的對大兒子說。
“不要緊的,爸爸。”
今年三十八歲的田代正宏,無意識地撫弄最近蓄起的八字鬍。
“可是,她們不是推得很辛苦麼?”
“沙世已八歲了,自己能夠做得到纔是。”
田代正宏穿着三件頭西裝,打領帶,彷彿隨時準備出席公司的董事會議的裝束。這種裝束是他的興趣,不過,也許說是他的性格更恰當。
當然,在自己的家裡時,正宏不會如此裝扮。今天是他父親的七十大壽。他認爲不應該穿得太隨便。
終於沙世和香子從“迷宮”逃出,在爺爺面前讓餐車“泊”下來。
“辛苦啦!”田代正造用左右手分別撫摸一下兩名孫女的頭。“兩個都是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沙世和香子有點喘氣,相視一眼,然後笑了。
蛋糕上面的蠟燭火苗在搖晃着。
“本來想放七十支蠟燭的。”
吸着煙走過來的是橫山昌代,香子的母親。
“昌代,別吸菸——”站在餐車旁邊的田代康子說。
“哦,對了,爸爸在戒菸呢!”
身段修長的昌代,穿的是皮革套裝,纖長的手指和香菸十分相稱。
她是正造的長女,今年三十四歲。她的丈夫橫山和生,獨自坐在客廳的角落上,一瓶威士忌差不多給他喝光了。
昌代走到曖爐那邊,將手中的煙扔進火中。
“什麼戒菸中,你真是的。爸爸從四十歲開始就不吸菸啦。”田代正宏說。
“託福,爸爸纔會長命百歲吧!真是可喜可賀。”
昌代的說話方式,令人覺得有些挑撥的味道。
“你也戒掉的好。”正造老先生說。“何必貪圖一時之快,縮短壽命?”
“對。我該向爸爸學習,戒菸又戒酒纔是。”昌代聳聳肩。“只剩下玩玩女人的話,還是可以長命百歲的。”
“莊重點。”正宏皺起眉頭。
“大哥不是在忠實地實行爸爸的人生訓條麼?”
開始興起掃興的空氣了。這時候,有個年輕的女聲打岔進來。
“哎呀,再不吹熄的話,蠟燭就溶掉了,大家只好吃蠟了啦!”
“對。爸爸,用一口氣吹熄了吧!”正宏拍拍父親的肩膀。
“好,那就來吧!哦,只有七支?這可沒啥好玩的。”
“如果七支蠟燭沒有全部吹熄的話,我可要一個人分一半蛋糕。”
說話的是站在正造旁邊的年輕女子山口結美子。
她是正造的私人秘書,跟隨他已三年多。
“別看我雙腳殘廢了,我的肺可健康得很。”正造說着,點點頭,轉向兩名孫女。“來,看着,爺爺一口氣就把蠟燭吹熄!”
“啊,不如把燈關掉,那纔有趣嘛!”
山口結美子急急跑到客廳的入口處,伸手按住燈火的開關。
“好了嗎?我關燈啦!”
咔嚓一聲,客廳的燈熄了。只有生日蛋糕上面的七支燭光,搖晃着照出正造和他身邊家人的臉。
“好——一、二、三!”
正造吸入一大口氣,向蛋糕上面的蠟燭吹去,兩支、三支——燭光馬上熄滅,全部的火一口氣就不見了。
“行啦!”
涌起掌聲,燭光熄滅後,客廳變得一片黑暗。
“喂,開燈吧!”正宏說。
“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昌代說。
“燈不亮啊。”山口結美子說。“奇怪,我開了掣的……”
“不亮?”
“嗯。請等一下。只要把門打開,走廊的燈就會——”
結美子的話說到一半時,一陣迸裂似的破裂聲在客廳中迴響。
半晌,誰也開不了口。
“什麼聲音?”首先開口的是正宏。
“不知道。燈——”
昌代的話沒說完,燈就啪地亮起來。
鬆懈下來的空氣流轉,然而立刻變成困惑。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景嚇得目瞪口呆。
最易接受意外的是小孩子,這個情形也是。
“爺爺!”沙世瞪大眼睛說。
“爺爺變成一隻貓!”香子接腔。
輪椅是空的,田代正造不見了,一隻三色貓四平八穩地坐在那裡。
大人們有一瞬間差點相信田代正造變成了貓,可是……
“哎……”腳底下傳來低沉的說話聲。“我在這兒……”
“爸爸!”正宏瞠目。
但見田代正造滾跌在地面掙扎。
“扶我一把……哎,嚇死我啦!”
正造坐起身時,衆人再一次大驚失色。
“打攪啦!”有聲音從客廳門口傳來。
誰也沒察覺,客廳的門是幾時打開的。昌代先發現,禁不住“譁”一聲大叫。
不過,站在那裡的並非什麼可怕到使人驚呼的怪物。
那是一名個子頎長,有點斜肩的青年。
他笑着說:“對不起,打攪了,我跑了進來……剛纔我在玄關叫了很久,沒有迴音,所以……”
站在門邊的山口結美子,連忙奔到田代正造那邊,然後走前兩三步,問:
“你是誰?”
“我是警視廳搜查一科的片山。”青年出示警察證,說。
“刑警先生?”
“是。其實——怎麼,福爾摩斯,你是幾時跑到那裡的?”
青年老實不客氣地走過去,瞪着那隻四肢蜷在身體下面的三色貓。
“這是我養的貓。”
“你的貓?”正宏挺起胸膛。“不像話的貓!混帳!”
“它做了什麼沒禮貌的事?”
“它把我從輪椅上推了下來啊!”好不容易坐在地上的正造說。
“居然逍遙自在地睡大覺,豈有此理!”
“等一下,”片山輕輕摸一下福爾摩斯的頭,“喂!發生了什麼事?”
三色貓彷彿理解他的話,站起來,用前肢“指一指”輪椅的靠背。
那裡開了一個圓洞。
“這個洞本來就有嗎?”片山問。
“什麼洞?”正造老先生皺皺眉。“沒有開洞呀。”
“真的沒有哇。”山口結美子窺望一下。“爲何這裡會有個洞?沒什麼問題呀。”
“哦。”片山望一望眼前的生日蛋糕。“看來好像有人開過槍。”
“開槍?”正宏反問。“不可能。”
“但是,是否有過槍聲?”
所有人面面相覷。
“的確有過巨響,怎會是槍聲?”昌代嚇呆了。“這幢房子裡沒有人有槍啊!”
“可是,子彈穿過蛋糕啦。”
片山指示之後,大家初次察覺到,蛋糕中央部分被剜了一個孔。
“這麼說……”正造老先生睜大眼,“我差點死掉了?”
“應當說是差點被殺才是。”片山說。“但不知道是誰開的槍。”
大家互相看來看去。
打破沉重沉默的是正造老先生。
“讓它坐吧。”
可是,三色貓嗖地跳到地面上。
“換句話說,這貓救我一命——剛纔是我不好,不該生氣。”
正造在輪椅上坐好時,對那隻貓說。
“瞄。”
三色貓彷彿在說,不用客氣。
這種對話緩和了衆人的心情,客廳回覆輕鬆的氣氛。
“你老公呀,竟然在如此騷動中打嗑睡咧!”康子對昌代說。
“討厭!這人一喝醉就馬上呼呼大睡的。”昌代皺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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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斯穿越客廳中央,走向沙發上打瞌睡的橫山和生,然後迴轉頭來瞄了一下。
“有什麼事?”
片山走過去,驚歎一聲“這真是——”。
他拿出手帕,把一件擺在橫山膝上的東西撿起來。
“那是——真貨?”昌代瞠目。
“貨真價實的手槍。”片山說。“而且剛剛開過槍不久,槍身是熱的。”
“啊……”
客廳的門邊,一張臉探進來。
“哥哥!你要我等到什麼時候?”
“啊,對不起。”片山說。“她是舍妹,其實我們是一道來的,我叫她在玄關外面等我……”
“請進來。”山口結美子說。
“失敬。我叫片山晴美。”
從她身後又有一個大個子的男人走進來。
“他是石津刑警。”片山說。
“到底有何貴幹?”山口結美子終於提出疑問。
“老實說,我們在追蹤一個人。”片山說着,又問:“爲何玄關的門上沒有上鎖?”
“畜牧!”山崎自言自語。
有時他想這樣罵人。作爲山莊的冬季管理員,每當他聽人說這裡的工作悠閒自在,沒啥重要事情好做之際,他總會氣得反駁一番。
可是,對方什麼也不聽,頂多只是笑着點點頭,完全不把他的話當真。
無論是誰,如果別人問他工作輕不輕鬆的話,通常他都會回答說很辛苦呢!
可是,山崎的情形絕不是說說,亦沒誇張。的確是非常辛苦的工作。
但他不能恨那些不信任他的人。他本身也以爲這是一件輕鬆的工作,這才跑來這裡的。
現在他全身都淋溼了。
這樣子會感冒。山崎匆匆走進管理員小屋內。
裡頭有花灑,一擰就有熱水出來,可說是這裡唯一的好處了。
山崎光着身子衝進花灑的雨陣中,熱水打在凍僵的身體上,幾乎有刺痛的感覺。
不過,只要忍耐過去的話,就會變得舒適無比,身體漸漸暖和起來。
實在不應該硬要依時出去巡視的。
“簡直像個認真的大傻瓜!”山崎喃喃自語。
這一帶有三十幾幢度假別墅,必須由一個人管理。
聘用時的條件說好,每天出去巡視兩次,看看有沒有擅自潛進來的人。
現實裡,這裡只有山崎一個人住,僱主是東京的公司,不管他有沒有出去巡視,誰也不會知道。
儘管如此,山崎還是依時出去,性格使然吧!今晚卻因出去時在半路被雨淋溼了。
對。從明天起,上午只巡一次好了。在這樣寒冷季節,通常誰也不會跑到這種地方……
淋花灑溫暖身體後,山崎換上乾淨的衣服。然後喝杯威士忌之類的酒,想來不會感冒,上牀睡大覺吧。
電話響起,山崎走過去拿起話筒。這個時候是誰呢?
“喂。”
“你是哪一位?”
對方打過來的,怎麼問我是那一位?山崎冒火了。
“管理事務處。”他冷淡地回答。
“這是警局。”
“警察?”
“其實,有個殺人犯逃到你那一帶的山上去了。”
“殺人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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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形危險,請別外出的好。還有,一有什麼不對,請馬上呈報。”
“嗯……很危險的傢伙嗎?”山崎仍然半信半疑。
“他是異常者,毫無理由地殺人。”
“那真可怕。”
“已經殺掉三個人了。請小心,知道嗎?”
“是。”
大概警方還要聯絡其他地方吧,立刻收了線。山崎本來想問詳細一點的……
“殺人?開玩笑。”他聳聳肩。
他把話筒放好。如此騷亂的夜晚,只好睡覺算了,當他打哈欠時,傳來敲門聲。
什麼東西?
剛剛接到那樣的警告電話之後,山崎不由嚇得心裡亂跳。在他應聲以前,敲門聲更大了。
“對不起,我是警局的人。”傳來一個年輕的男聲。
“警察?”山崎走過去,穿上拖鞋,大聲問:“有什麼事?”
“對不起。我想借個電話。”
電話?那倒無所謂……
山崎把門打開。
“打攪啦。”
進來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西裝外面披着雨衣,可是被雨淋得溼透了。
領帶結得整整齊齊,一看就知道是個做事認真的刑警。
“你溼得很厲害。”山崎說。“我借毛巾給你吧!”
“謝謝。總之,我先借電話好了。”
“噢,就在那裡,隨便用好了。”
山崎走到花灑室,拿着乾毛巾回來。
“——是的。我會小心的。現在馬上回去警局——再見。”
男人打完電話,接過山崎的毛巾擦頭髮。
“抱歉。承蒙相助。”男人嘆息一聲。
“聽說你們在追一名殺人犯?”
“是的。你知道了?”
“剛剛警察打電話來了。”
“人手不夠,真頭痛。”男人搖搖頭。
“要不要喝杯咖啡?”
“不了……也好。若不歇息歇息,回不去呀。”
“說的也是。雨太大了,我馬上拿來,你坐坐吧。”
“對不起。”
山崎在廚房裡,開煤氣爐,把傍晚泡好的咖啡再煮熱。還有兩杯份,他也拿出自己的杯子,替自己倒了一杯。
“聽說是危險人物。”山崎把杯子遞給那個男人。“找得着嗎?”
“不容易——好味道。”男人嘆了一口咖啡。“我第一次喝這麼好喝的咖啡!”
“便宜咖啡哦。”山崎笑了。
“你一個人住在這兒?”
“嗯。我老婆死啦。一個人嘛,住哪裡都一樣。”
“是嗎?那是你太太?”
男人走向放了照片架的桌子。
“嗯。年輕的時候。”山崎說。“那個殺人犯是怎麼樣的傢伙?”
“據說以殺人爲樂,不好對付得很。”
“有這種人嗎?簡直像恐怖片一樣。”山崎笑了。“長得怎麼樣?”
“晤……很年輕,二十四歲。”
“唔?二十四!怎麼殺了好幾個人了?”
“他有病。送進醫院了,被他逃跑出來啦。”
“原來如此。”
“中等身材,皮膚白晰,外表看來斯斯文文的類型。”
“晤。”山崎點點頭。“這麼說,正是像你這一型的人呀。”然後笑起來。
“不錯。”
當山崎轉過身時,一把鋒利的刀靜靜地刺入他的肚子。
“我是……
見到男人平穩毫無表情的微笑時,山崎禁不住想回他一個微笑。可是,那把匕首慢慢割破山崎的肚子,最後連痛苦也感覺不到……
“知道了。”
片山點點頭。放下話筒。
“怎麼啦?”晴美一邊喝山口結美子所泡的咖啡一邊問。“哥哥,你的咖啡在那邊的桌上。”
“唉,”片山搖搖頭,“又有一個被他宰了。”
“誰?”
“度假別墅的管理員,他應該接到電話聯絡了的……”
片山和晴美在田代公館的會客室裡。
“距離這裡很近?”
“不是很近,不過,走路三十分鐘也到了就是。”
“哦……”
片山坐在沙發上,開始慢慢喝咖啡。他是貓舌頭,怕熱。
說起貓——福爾摩斯,它正和石津一起,在這幢寬大的別墅中四處調查。
片山等人來到這裡時,玄關的門是開着的。萬一殺人者偷偷潛入,事情就麻煩了。
因此,片山叫福爾摩斯跟隨石津,到處看看。
“這個家庭也相當複雜,不是嗎?”晴美說。
“嗯。”
片山爲一件案子已覺得負擔沉重,不想承擔多餘的工作。
“從那支槍,能夠知道犯人是誰嗎?”
“怎麼說呢?那是相當大膽的兇手,大概不會留下指紋吧!”
“田代正造是一名資產家,我在雜誌上見過。”
“爲何有人想殺他?”
“還不是爲財產?說起這個家的人,長男正案和妻子康子,女兒沙世;長女昌代和丈夫橫山和生,以及女兒香子;還有就是山口結美子了。”晴美屈指數一數。“石津他們去查,其中一定有一個是想殺田代正造的人。”
“那個我也曉得。”
“哎喲,好大的口氣。”
“可是,我們的工作是去捉那個殺人鬼呀!”
“這裡有謀殺案在進行中呀!你準備袖手旁觀?”
“也不是的,只是這個時候——”
會客室的門打開,石津出現了。
“片山兄!”他硬繃繃地說。
“是不是肚子餓了?”
“不是的。”石津露出意外的表情。“當然那也是理由之一!瞧!”
“福爾摩斯在哪兒?”晴美問。
“它在樓上的房間前面監視着。”石津說。
“發生什麼事?”
“好像有人在裡面。”
“怎不早說?”
片山站起來。
片山、石津和晴美相繼走下樓梯。
“大概不至於太遲吧!”
“屋裡的人全在客廳裡,不要緊。”
“萬一是殺人鬼呢?”
“逮捕他!”
“萬一他反抗呢?”
“開槍打他的腳。懂嗎?”
“是!”石津顯得從來未有過的緊張。“在最裡頭的房間。”
福爾摩斯坐在房門前。
“不要大意!”片山細聲說。
“哥哥。”
“什麼?”
“有沒有遺言?”
“傻瓜!”
兄妹倆用充滿憐憫的對話低聲交談。晴美在離房門的遠處停下來。片山和石津拔出手槍,分開站在左右兩邊。
片山根本不喜歡手槍,光是拿在手中已覺得坐立不安。
片山點點頭,石津猛吸一口氣,雖不至於像“三隻小豬”那樣,但是他的鼻息彷彿大到足以把房門吹掉。
石津擡起一隻腿,用盡氣力踢過去。無論怎樣堅固的門也應聲而開了。
“別動!警察!”
片山叫着衝過去。
晴美屏住呼吸,傾聽局面進展。
可是,房間裡聽不見槍聲、格鬥聲,連片山和石津的聲音也沒有。
“怎麼搞的?”晴美喃喃自語。“難道兩個都一下子被幹掉了?若是那樣,我得趕快逃命才行。”
人相當冷酷無情。
“瞄!”福爾摩斯叫。
不太有緊張感的叫法,看樣子一定是……
晴美偷窺一下,但見片山和石津站在牀邊,牀上有個年輕男人,穿着夾克呼呼大睡。
“他是誰?”晴美問。
“不曉得。不過,剛纔發出那麼驚人的聲音,而他居然可以安然入睡。”
“看來不是殺人鬼吧?”
“嗯。可見,沒人提起這有這麼一個男人在屋裡。”
“噢!”門口有聲音喊。
山口結美子站在那裡。
“你認識這個人?”片山問。
“嗯,他是二少爺。”
“這麼說……”
“他是田代正造老先生的二兒子,名叫田代二郎。”
“這裡的少爺?怎不事先通知我們?”
“對不起——因他不常住在這兒的關係。”
“難道是來參加今晚的生日會?”晴美說。“若是那樣,爲何——”
“大家一定不曉得二郎少爺回來了。”
結美子一說完,傳來腳步聲,田代正宏探臉進來了。
“怎麼啦?——啊,二郎這小子!他是幾時來的?”
“不清楚。”結美子說。“玄關的門沒有上鎖,二郎少爺一定是自己開門進來的。”
“惱人的傢伙!”正宏皺起眉頭。“喝醉了嗎?”
“好像是的。”片山點點頭。“他經常這樣?”
“遊手好閒的人。”正宏聳聳肩。“他一個人離家,來去無蹤。”
“可是,正造先生的生日,他不是回來了嗎……”
“目的是爲了財產呀。他想討爸爸的歡心,希望將來分多一點。”
結美子的臉上浮起一點不悅的表情,晴美看在眼裡了。但那只是一剎那間的事。
“目前可以知道的是,這幢別墅裡沒有殺人犯了吧?”正宏說。
“可是,有人狙擊正造老先生呀。”
“唔。我想不是橫山那傢伙,他不會傻到那樣把手槍朝天而放,坐在那裡吧?”
“也有可能是開槍的人走到他那邊放下來的。”片山說。
“可是,當時在黑暗之中,不容易做得到。”
“有道理。不過,說不定是二郎那傢伙子的。”
“無論怎樣,那是親生父親啊!”結美子似乎忍無可忍的樣子。
“兒子殺父親並不稀奇呀。是不是?刑警先生。”
“也不是隨處有的……”
“那就叫醒二郎,帶到客廳來吧!康子她們正在預備餐點……”
聽說有飯吃,石津的眼睛頓時一亮……
“看來他們兄弟感情稱不上融洽呀。”
正宏走開後,片山說。
“我最討厭大少爺。”山口結美子用強硬的語調說。“那種人會殺正造老先生也不出奇。”說着,立刻恢復自我,紅着臉說:“對不起,我說了不該說的話……”
“沒有的事,我們也到客廳去吧!”
“請便。我會叫醒二郎少爺再去。”
片山等人走下樓梯。
“波濤洶涌呀。”
晴美愉快地說。
“我有不詳的預感。”片山說。
“沒關係,片山兄。”石津保證。“若是你不愛吃的菜,由我包辦好了。”
“我不是說這個,知道嗎?現在來歷不明的殺人犯在逃亡中,這幢房子發生殺人未遂事件——”
“我懂了。現在這時候,乃是殺正造老先生的絕好機會。”
“不過嘛……殺人犯逃來這兒,大概是萬分之一的可能吧。”
“瞄!”福爾摩斯似乎叫得語意深長。
“看,”田代正造說,“那個和爺爺同一把年紀啦。”
“那是……七十歲了?”沙世問。
“是的。不過,還是敲得很準時。”
沙世和香子坐在輪椅兩邊,她們直接坐在鋪了厚地毯的地上。
這是正造的書房,是這大房子中例外的小房間,正造最喜歡待在這裡。
即使不怎麼動也能拿到自己要拿的東西,十分方便。實際上,對於行動不自由的人來說,這棟奇大無比的房子實在大得令人生氣。
由於待在書房的時間多了,正造連牀也搬了進來。又在靠裡頭的牆壁,做了暖爐。
暖爐雖小,卻因爲房間不大,很快就暖了。如今房裡的燈熄掉,暖爐裡燃燒的火焰,照亮了輪椅上的老人和兩名孫女兒。
正造所說的另一名“住客”是……
“它相當老啦。”香子說。“這時鐘是爺爺,還是嬤嬤?”正造笑一笑。
“你說呢?我沒問過,所以不知道。”
那是一個大件,比普通成年人還高一點。木雕裝飾得十分美觀,重甸甸的鐘擺無聲無息地左擺右晃。鐘擺的動作肯定是機械裝置,但是一直盯着看時,就像憑自己的意志自然擺動的感覺。
長針緩緩來到頂上。短針指着“8”字。傳來吱的一聲響。
“瞧,待會要敲八下了,它正在做深呼吸呢。”正造對兩名孫女說。
確實聽起來是那樣。吱吱聲音持續了幾秒鐘,然後開始報時。
那是詞語難以表現的響聲,可能令人想起遙遠的從前或者教堂的鐘聲,現在變成發沉又遲鈍的聲音了。
不過,就像尖銳的棱角石被長年的流水磨圓了般,聽在耳裡非常溫柔悅耳。
“一、二……”沙世開始數。
“三……四……”香子不甘示弱地接下去。
五……六……正造閉起眼睛。
那隻老鍾在書房裡注視了正造一輩子。他和十年前逝世、連孫女的臉也沒見過的老妻在這裡度過許多恩愛時光。
曾經有過年輕的歲月……
“七……八……”沙世喜孜孜地說,“它準準敲了八下!”
“對呀。”正造微笑着點點頭。
不知何時,房門打開了。
“二郎嗎?”正造看到黑影問。“進來。”
然後對兩名孫女說:
“去客廳找媽媽吧!不準比來跑去哦。”
他把孫女打發出去了。
“這就是槍孔了?”二郎走過來看輪椅的靠背。
“你聽說啦?”
“唔。好厲害,爸爸很夠運氣嘛。”
二郎在椅子上坐下,翹起二郎腿。
“運氣不會永遠好下去的。”正造說。“你還是老樣子。”
“大概不會有爸爸那麼長命吧!”
“重要的不是僅僅活着,不過,只要活下去,肯定可以做點什麼倒是真的。”正造注視小兒子的臉。“有了女朋友啦?”
“你怎知道?”
“我一看就懂了。”
二郎不由苦笑。
“沒有一件事可以瞞得了爸爸。”
“那是好事。爲了情人,必須好好保重身體纔是。”
正造望望時鐘,火焰把自己的臉反照在鑲嵌的玻璃上。
“不過,看到大哥和大姐的婚姻生活,我也不想結婚啦。”
“世界上有多少對夫妻?你所說的只不過是其中兩對。光憑這樣,怎麼可能瞭解婚姻是怎麼回事?”
正造的話使二郎有點震驚的樣子。
“我沒那樣想過,也許是吧!”二郎點點頭。“謝謝爸爸,這是金玉良言。”
二郎站起來,接着拍了一下自己的頭。
“我忘了,我是來叫爸爸吃飯的,讓我來推輪椅吧!”
“好。”正造說。“二郎。”
“嗯?”
“我活不久了。”
“起碼二十年!”二郎笑說。
“我是認真的。”正造說。“醫生告訴我的,他說最多隻有半年。”
“爸爸。”笑容從二郎的臉消失。“真的?”
“所以,你快結婚吧!即使不可能見到孫子的臉,我起碼也想看看媳婦的臉再死去。對,這件事不要告訴其他人,保密哦,知道嗎?”
二郎推着正造的輪椅出去。
原本在書房的幽暗處打盹的福爾摩斯,當輪椅出去時,它飛快地溜出走廊。
餐席不一定氣氛輕鬆。
因爲其中有一個人企圖謀殺田代正造,也不是沒道理。
只有一個人和現場氣氛無關,大大發揮食慾,當然是石津了。
“好吃!味道太好啦!”石津由衷發出感嘆之聲。
片山有點看不過眼,捅一捅旁邊的石津。
“什麼事?”石津大聲說。“要我幫你添飯是嗎?”
衆人鬨然大笑,片山滿臉通紅,怒說:“誰說這個?我是提醒你一聲,我們不是爲吃大餐而來的。”
“但是承蒙讚賞,高興得很。”橫山昌代說。
“不錯,”田代康子也點點頭,“外子從來不曾說過我做的菜好吃。”
“我家也是。”昌代望望自己的丈夫。“哎,老公。”
石津和片山一番接近相聲的對話,使餐桌的氣氛輕鬆不少。唯一苦着臉的是橫山和生。
他才三十五歲,頭髮已相當禿了。自稱“雕刻家”,然而他關在工作房的時間、遠遠不及關在酒吧的時間長,屬於放浪型藝術家。
“誰知道?”橫山冷冷地說。“我又沒吃過別的女人燒的菜,無從比較。”
“我看不是這個原因吧!你天天喝酒,舌頭都麻痹了,分辨不出味道才真!”
“對我而言,酒是創作的泉源。”
“有好‘養老之瀧’(譯註:一種酒名)吧!”山口結美子脫口而出的話,又叫大家鬨然大笑起來。
“總之,今晚我很開心。”正造插進來說。
“險些被殺的緣故?”昌代說。
“因爲大家濟濟一堂,二郎也來了……”
“他不是來詐取零用錢的麼?”正宏嘲諷地說。
“那是大家都有的心情。”正造悠閒地微笑。“正宏,你也是。”
“我?”正宏用餐巾揩一揩鬍子。“媽的,醬料總是粘在鬍子上……爸爸,我可沒賴着要零用錢啊!”
“你要的數額更大吧!你準備用高價把n地產公司的股票買回來,資金不足,想來找我商量,是不?”
正宏張大嘴巴瞪着父親,昌代吃驚地說:
“大哥!你還敢神氣地說我老公‘做的盡是不賺錢的東西’呀!”
“我是投資。”正宏反駁她。“現在只要注入三億,將來就變十億了——”
“三億?好大的胃口!荒唐!不管你是不是長子,你想一個人佔用那麼大筆錢?”
“冷靜點!”正造責備昌代。“你那邊還不是一樣?工作房的地皮不是拿去抵押了?”
“爸爸!”昌代睜大眼。“你怎麼知道?”
“當然知道了。本星期若不預備好一億元,你們將陷入撒離的窘境。”
“那筆錢有什麼用途?”正宏說。“終歸是酒吧的帳欠太多了吧!”
“他不像哥哥!而是爲了雕刻——”
“有點糾紛罷了。”橫山聳聳肩。“沒啥大不了,已經解決啦,只是爲了解決糾紛,花了一筆錢——”
“賠償費嗎?”正造說。“你的作品被人起訴是盜用別人的設計,我曉得。”
橫山頓時臉紅耳赤,氣忿地說:
“巧合罷了!只不過偶爾相似……那個判決是不當的!”
“無論如何,那一億元非給不可吧!”
昌代突然用撒嬌的語調說:
“爸爸,拜託嘛。跟大哥比起來,我們很少對你提出無理要求吧!”
原本在桌子底下規規矩矩地吃東西的福爾摩斯,突然跳到桌子上,叫一聲“瞄”,伸個大懶腰。
看到這樣,表示喜悅的是沙世和香子。
“好可愛。”
“小貓咪!我請你喝湯。”
兩名小女孩又吵又鬧起來。
大概福爾摩斯覺得情勢不妙吧,它噔的下到地面,匆匆忙忙逃跑了。
“等等!”
“小貓咪!”
小女孩們從飯廳衝出去追貓兒了。
“吃飯途中,真是的。”康子皺起眉頭。“不過,孩子們也吃得差不多了,算了吧!”
片山把刀叉擺在碟子上,說:
“福爾摩斯爲何跳到桌面,你曉得嗎?”
“啊?”昌代眨眨眼。
“因爲它不想讓小孩子聽見各位的談話。雖然只有七、八歲,卻也相當理解大人的話了。當面聽見自己的父母說借錢給我什麼的,孩子會怎麼想?”
說完,片山慢吞吞地喝水。
“原來如此。”正造點點頭。“我也沒想到這點,我要向你的貓君道謝纔是。”
晴美多少對自己的兄長另眼相看起來,石津也是——不,他依然在狼吞虎嚥地吃着。
“二郎,你是來幹什麼的?”正宏說。
“我嗎?”
“不可能什麼也不幹而跑到這裡吧!”
“不錯。”二郎頓了一會,說:“我不是來申請貸款的。只是有事報告一下而已。”
“到底報告什麼?”昌代點了一支菸,說,“一支總可以吧?”
二郎笑了。
“沒啥大不了的事,我決定結婚啦。”
“呵?那真恭喜了。”
“願意嫁給你的好事者是誰?”正宏問。
“那個好事者就在眼前,你這種說法很糟糕哦。”
二郎所說的意思,大家花了一段時間才搞清楚。
在這場合中的獨身女性——當然晴美不算在內——只有一個。
“你和山口小姐?”
“那真意外。”正造也瞪圓了眼。“我也完全不曉得。”
山口結美子臉紅心跳地站起來。
“對不起……我……失陪了!”
然後從飯廳奔了出去。
“等我一下!”
二郎也追在她後面出去了。
“好事好事!”正造愉快地說。
“喂,等一等呀!”二郎終於在走廊盡頭邊逮住結美子,“何必跑掉呢?”
“誰叫你在那個場合突然說出來嘛。”結美子瞪着二郎。“過份!怎不事前跟我說一聲?”
“對不起。不過,那是好事.我本來就想在今天這個場合告訴大家的。”
“可是……”
“沒關係吧!抑或你想改變主意?”
“改變主意,即是放棄了?”
“那我在這裡掐死你!”
“好粗暴的人。”結美子笑了。
二人擁吻,緊緊相擁在一起——
“瞄!”
“好浪漫!”
“安可!”
福爾摩斯、沙世和香子“三個人”正在注視這對情侶。
“噢!”結美子慌忙離開二郎的懷抱,“我去補補妝!”
說完就衝上樓去了……
“頭痛死啦。”片山搖頭說。
“什麼事頭痛?”晴美問。
“那還用說,當然是殺人未遂事件了。”
“噫?哥哥的工作不是捉殺人狂嗎?”
“說的也是……”片山含糊地說。
“打攪一下!”傳來說話聲。
片山等人用飯之後,來到客廳。田代家的其他成員,各自退回二樓的房間去了。
進來的是二郎。
“家父有事和片山先生談一談。”
“好。”片山點點頭。“請問老先生在哪兒?”
“書房。讓我帶路,還有——”
“什麼呢?”
“他說務必請令妹一道來。”
“樂意得很。”不用說,晴美霍地站起來了。“貓咪怎辦?”
在她說完之前,福爾摩斯已來到二郎腳畔,嚴陣以待。二郎看了大笑。
“哎,了不起的貓!請!”
一行人走出客廳。
結果,客廳裡只留下石津一個。然而他對戒備工作毫無幫助。
因爲他睡着了。
“連續殺人犯很可怕嗎?”二郎邊走邊問。
“外表看來是個十分斯文的男人。”片山說。
“反而更恐怖呀。”
“不錯。必須好好看守門戶才行。”
“我也糊里糊塗的。”二郎揚揚頭皮。“時常忘記鎖門。”
“但願沒事發生就好了。”
“不過,在我進來以前,大門是開着的哦。”二郎說。
“在你進來以前?”
“嗯。我來到時,門並沒有上鎖。”
晴美和片山面面相覷。
“那就怪了。到底是誰——”片山喃喃地說。
二郎打開書房的門。
“爸爸——片山先生來了。”
“打攪啦。”片山喊,可是田代正造沒有答腔。
“是不是睡着了?——爸爸。”二郎向着輪椅走去。
“瞄!”福爾摩斯叫了。
“怎麼啦?福爾摩斯。”晴美問。
福爾摩斯吧嗒吧嗒地走向時鐘,回頭看晴美。
“哦,停啦。”
重甸甸的金屬鐘的擺停止了擺動。
“爸爸!”二郎喊。“怎麼睡着了?”
片山衝到輪椅前面。
田代正造的頭垂在胸前,看上去睡得很安詳。
可是,他沒有了脈搏,手是冰冷的。
田代正造已經死了。
“不好了!”二郎蒼白着臉,“快叫醫生!”
“已經太遲啦。”片山說。“有沒有家庭醫生?”
“有。我們有家庭醫生,長期替爸爸看病。”
“請馬上聯絡他。”
“我得告訴大家去!”
二郎急忙走出書房。
“殺人事件終於發生了!”晴美說。
“唔。”片山擰擰頭。“可是,到處也找不到傷口,替我開燈好嗎?”
晴美走到門進。走廊上的燈光,以及暖爐的火焰,已使書房足夠明亮。
“什麼地方切斷了電源。”片山說。
“瞄!”
“福爾摩斯,你也很在意嗎?”
片山讓正造的身體稍微往前傾,仔細檢查,可是既沒出血,也沒傷口。
“果然有古怪。”片山說。“完全找不到傷痕,看來有必要驗屍了。”
就在這當時,正宏夫婦、橫山夫婦匆匆趕來。
晨早叫鍾(二)
古董鍾(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