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深夜三點。
連路燈都忽閃不定的街道，一個人都沒有。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清錦一個人出漫無目的的漫步在這條街道上，實屬意外。
格外幽靜的環境裡，連月光都無法沐浴。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身單影只的自己。
談不上高興。
但總比在那幽閉的空間裡，胡思亂想要好數百倍。
清錦遠遠的就能看到街道一邊，寂寞撒着微光的櫥窗。
明明已經是深夜了。
清錦不由得加快腳步，爲的是一探究竟。
沒有名字的店，正亮着燈。
爲什麼。
那個女店員，還在嗎？
清錦透過櫥窗朝裡望，卻沒能找到女店員的身影。
反而，在木椅那頭，看到了一名正在沏茶的俊朗男子。
——好奇怪。
清錦直起身。
覺得奇怪的並不是店內沏茶的男子，而是耳朵。
第一次。
停留在這家店的門外，沒有聽到那些碎念。
靜的，讓他心慌。
10
叮鈴——
男子擡頭看向店門的方向。
清錦忐忑不安的走進了店內。
“歡迎。”
男子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道：“沒想到那麼快就見到你了。”
“我們，有認識嗎？”
男子的發言讓清錦疑惑不解。
清錦自認爲記憶力並不差，而此刻他的腦海裡，卻找不到關於與眼前男子有相似外貌的人的名字。
“不，現在是初次見面。”
男子笑了笑。
“那……爲什麼。”
清錦不禁皺起了眉頭。
奇怪的人。
“我也是之前聽店員說的。嗯……就是昨天下午的時候，你們見過的。”
“確實是，見過。”
清錦的疑惑越來越重，顯然開始對眼前的男子產生了些許牴觸。本想走入店內的他，開始猶豫着要不要離開。
男子看着清錦畏縮縮的想往外退，不禁失笑，“她告訴我，那是一個十分憂鬱的，清淨的男人。”
“什麼啊，那個‘憂鬱’。”
清錦微微不滿。
況且，單單憑這一點無關緊要的特徵，就能確定一個人嗎？
“總之，來喝杯茶嗎？”
男子新沏了一杯茶，似乎肯定了清錦一定會坐下來。
抿嘴，清錦猶豫着。
11
“我沒帶錢。”
“……”
“打擾了。”
“不，沒關係！我請客！”
12
同樣的茶香。
相比最開始的那杯，要更濃，更甜。
清錦心想，原來也會有人喜歡喝這麼甜的茶。
“你是店長吧。”
清錦心底多少有些肯定。
“沒錯。”店長點了點頭，“這麼晚了，你還出來散心嗎？”
捧着茶杯，溫熱的氣息撲上鼻尖，有種莫名的瘙癢感。
“你也不是，這麼晚了，還待在店裡嗎？”
清錦反問。
店長一笑，“轉換心情。”
“我也是。”
暖茶入喉，讓本是頹然不振的神經接受了一輪清新的洗禮。
“既然都是轉換心情，那不如聽我說個故事吧。”店長沏滿茶，擡眸對上了清錦的視線。
16
“王爺，王爺——”
士兵急匆匆地跑來，不由分說，闖進了屋內。
桌上放着的筆墨，都不禁微微晃動。
“稟王爺，敵軍堵住了河的上游，流經城內的河，已經徹底枯了！”
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玉清池放下了手中的筆，“城內還剩有多少存水？”
“這……恐怕撐不過兩日。”
又是一聲嘆氣。
展奉一旁，看着玉清池本是倜儻的容姿，在日漸消瘦下去。
求助的援軍遲遲未到，敵軍圍城，糧草斷絕之前，他們先要被渴死嗎。
原本。
這場實力懸殊的戰，根本就毫無辦法……
玉清池擺擺手，讓報信的士兵退下。
“展奉。”
玉清池說道：“你吩咐下去，讓人明日把存糧都拿出來，好好款待士兵。”
“主子，這是？！”
“去吧。”
玉清池搖搖頭。
“……是。”
展奉低垂着眸子，退下。
17
屋中剩下玉清池一人。
每當剩下一個人的時候，他總會忍不住攤開畫紙。
只是看着空空的紙面。
什麼都不做。
或許是長久以來繪鯉的習慣。
每當拿起筆，腦海裡總是不自覺的出現錦鯉搖曳清池的景象。
只是，特定那條錦鯉。
玉清池明白心底裡缺失的部分去了哪裡。
只是隨着離開王府的時候，在那把火毀盡的畫卷中，一同化作了灰燼罷了。
然而自己此刻。
卻忍不住，停不下來。
他幾番遏制住自己提筆的衝動。
筆尖的墨滴落在紙上，暈開了一片。
糟糕。
一不小心。
玉清池無措的看着墨跡一點點散開。
終於是下定決定。
——最後的一次。
落下的筆宛如着魔一般，一勾一劃都行雲流水，沒有片刻的猶豫思考，就這樣，一氣呵成。
彷彿那條始終掛心的錦鯉，便在眼前，擺尾遊動。
終於。
他放下了筆。
18
完成了。
不知爲何，玉清池鬆下了一口氣。
彷彿壓抑在心底裡，這一年多以來的苦悶，一下子釋放開來。
心滿意足的，露出笑意。
然而。
出乎意料的變化卻闖入他的視線。
躍然紙上活靈活現的錦鯉，卻真如獲得生命一般，在遊動。
玉清池睜大了眼。
怎麼都沒辦法說出話來。
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筆下的錦鯉，蛻變出明豔動人的金紅色，然後高高躍起，躍出畫紙，最後徹底的，消失在了眼前。
——爲什麼。
玉清池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屋外，突然變得嘈雜。
很多人都在喊。
這種嘈雜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大，最後，被一聲撼人的巨響鋪蓋而過。
——下雨了。
雨聲淹沒了一切。
也徹底將玉清池，淹沒了。
19
店長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種中斷的沉默持續了很久。
而清錦並沒有打破寧靜，他知道故事還要繼續下去。
“結果，那位王爺還是沒能從戰場上歸來。”
店長放下手中的茶杯。
杯中的茶依舊是滿的，只是，原本溫熱的茶已經變得冰涼。
“王府的下人整理遺物的時候，發現原本後院裡的那汪蓮池已經徹底的乾枯了。”
故事的開頭，便昭示着無法圓滿的結局。
清錦是知道的。
但是卻怎麼也無法釋懷。
“那條錦鯉，最後灰飛煙滅了嗎。”
清錦嘆息。
店長卻有些錯愕，“爲什麼不是‘死了’，而是‘灰飛煙滅’呢？”
“我不知道。”
清錦搖搖頭，“總覺得就是這樣，而已。”
只是感覺。
清錦卻不知道從何解釋，但是自己卻毫無懷疑的接受這樣的想法。
店長沒有說話。
似乎接受了清錦的解釋。
“那個，店長。”
清錦調整着思緒，環顧着店鋪的每一個角落，“這些東西，真的都帶着誰的思念嗎？”
“沒錯。”
店長點頭。
“那，那個錦鯉的思念，又在哪裡？”
20
在哪裡？
店長搖頭，“我不知道，或許沒有也說不定。”
“爲什麼。”
“灰飛煙滅的錦鯉，已經無法再思念任何人了。”
“是嗎。”
清錦多少有些失望。
“下次再過來吧。說不定，你還能發現其他的思念。”店長取出一張名片，遞到清錦面前，“上面有我的電話，你到店裡來的時候，隨時可以聯繫我。”
“嗯。謝謝。”
清錦接過名片。
幾乎空白的名片。
沒有持有者多餘的身份說明。
單單名字和電話的，空曠無比的名片。
就好像，店鋪的名字一樣。
21
清錦離開的時候，街道上開始落下晨曦的微光。
銅鈴已經靜下了許久。
然而吵鬧聲卻突然闖入，打破了許久的靜謐。坐在木椅上的店長睜開了雙眼。
“店長！展奉這下子又纏着我！”
女子進入急匆匆地進入店內，後頭還跟着一個年齡要小上許多的少年。
“店長，你別聽桃井胡說！誰成天沒事跟蹤這個老女人。”
“小破孩！不去上學跑這裡來幹什麼。”
桃井眼角抽搐，光是看到展奉就要她頭疼。
“今天週末。”
展奉毫不客氣的反擊。
“你們……”
店長瞥了兩人一眼，“剛剛來就很吵哦。”
“店長，店長！”
桃井索性不去搭理展奉，朝着店長跑了過去，“見到了嗎，見到了嗎？！我說的那個人。奇怪吧，明明跟這裡的東西都沒有因緣，卻被‘鏡子’的聲音呼喚過來了。”
“笨蛋桃井，你還沒看出來嗎。”
展奉白了一眼。
“你看出什麼啊——”
桃井拉下臉怒視着展奉。
店長卻忍不住笑了。
“因爲跟他有因緣的，是我。”
22
就算灰飛煙滅的錦鯉無法再去思念，玉清池的思念，卻始終沒有停止。
全文完
附錄：
“鏡聽”又稱“聽鏡”、“聽響卜”、“耳卜”等，就是在除夕或歲首的夜裡抱着鏡子偷聽路人的無意之言，以此來占卜吉凶禍福。
本文延伸爲藉由鏡子偷聽過去人的言語，知曉因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