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頭天晚上和邢智淵發生的這件不愉快的小事,付歡也沒心情再去他的工作室了。她還是想得太天真,活到這歲數了,還不明白,男女之間哪有什麼純潔的關係呢。怪不得江厲行看到一包煙都暴跳如雷,其實她自己何嘗不是這樣敏感?
邢智淵對她有意思,她不是看不出來,只不過就像她昨晚對他說的那樣,她還是高估了他的品行、一男一女,深更半夜,共處一室,難道真的什麼都不會做,看雪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呵呵。
去不了邢智淵那裡,她也正好去林晚霞家裡坐坐吧,聽說最近凱薇的病情又加重了,她得去看看,順便也看下綿綿。她不太去想關於江厲行那些不開心的事,除了徒增煩惱,影響肚子裡的孩子外,沒有任何益處。對付歡來講,已經生過一個孩子的她,也算‘經驗豐富’了,並沒有那麼多大驚小怪,也沒有對未來的惶恐,反正該生的時候生下來,身上也還有點錢,夠養孩子了。
來到林晚霞的家裡,林晚霞剛剛把門打開,就神色有些緊張的小聲道,“咳,你終於回來了,我想給你打電話呢,你進來看誰來了?”
“誰?”付歡趕快踏進門來,目光一轉,就看到沙發上坐着一個男人,不是江厲行,是江雲開。
付歡愣住~瞬間像被噎住一般,還是會緊張得心跳加促、面紅耳赤。
“歡歡。”江雲開跟她頷首微笑,相比於她的不自在,他倒是自在得很,不過這回,他看她的眼神也變了,像個慈祥的長輩,而不是一個迷亂的男人。他說,“你終於回來了,過來吧,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還要說?付歡瞥了眼一旁疑惑不已的林晚霞,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過去?
“我到下面去等你,快點下來吧。”大概是覺得,有些話在這裡講,被林晚霞聽到,實在不好吧,於是江雲開打開門就出去了。他好像特別自信,不管對什麼人說話,都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他真的是江厲行的父親?”林晚霞着急的問,也被江雲開的氣場震撼到。
“是。”
“哦,長得不怎麼像。應該也是當大老闆的吧?感覺對你的態度還不錯。”林晚霞說到這裡,也不得不對面前的女兒刮目相看了。
付歡沒再跟林晚霞多說,就下樓去了。
來到碧水雲天小區的花園裡,江雲開深吸了口氣,身邊有一棵茉莉花,那香味雅緻而清幽的繞鼻而來。他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覺得千言萬語,皆難啓齒。他又有那份傖俗和渺小的感覺,似乎這兒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都在冷冷的嘲弄着他。他咬咬牙,忽然決心面對真實……
在他一生裡,他從沒有這樣低聲下氣過,“歡歡,我來道歉。”
她心中一震,她心裡隱隱有些明白,頭腦卻開始暈眩了,她啞聲說,“董事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首先,我爲自己以前的行爲感到……羞辱吧。,”他坦白的說,盯着她,“在我這個年紀和位置上,確實不該對你說那些荒唐的言語,更不該對你提出那種要求。”
“你上次,不已經說過了嗎,都過去了,別計較了。”
“是的,都過去了。但現在,你和厲行又出了問題。”他繼續道,“他現在對我有很深的誤會,給你也造成了一定的傷害……坦白說,我對感情瞭解得並不多,現在,我承認自己的錯誤,來這兒,只是希望你不咎以往,能夠重新回到阿行身邊!”
她驚跳着,臉色發白,嘴脣輕顫,而心臟緊縮了。她懷疑的審視着江雲開,是什麼力量使這個高高在上的人,降低身份來求她?難道是厲行……是他出了什麼事?她的臉色更白,眼睛睜得更大,一種幾乎是驚悸和恐懼的神色,飛進了她的眼底,她震顫着說——
“厲行怎樣了?他好了嗎?”
“他,不好,很不好。”
“他怎樣了?”她再問。那份驚悸、關懷都明顯的燃燒在眼睛裡。
江雲開目睹着這對眼光,在這一剎那間,他覺得心靈震動而情緒激盪。
“沒怎麼樣,就是……不如以前了。”他儘量渲染很悲切。
“什麼意思?”她再震動了一下。
“總之,不是以前那個江厲行了。”
她不語。臉上的肌肉慢慢的放鬆了,眼底的戒備之色也已消失,脣邊的弧度柔和了許多。
江雲開繼續正色說,“我是來代阿行求婚,你願意嫁給他嗎?”他誠懇的、真摯的、深刻的望着她。
她再次驚愕的擡起頭,大眼睛睜得那麼大,眼珠滴溜滾圓,綻放着黑幽幽的光芒。一時間,他們都不說話,只是彼此衡量着彼此。這是江雲開第三度這樣面對面的和她談話,他心底對她的那份男女之情,到這時才終於完全消失無蹤。
*****
消沉了幾天後,江厲行約了個玩戶外的朋友楊飛去酒吧喝酒。
楊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江厲行卻是醉翁之意偏在酒,一個和陪酒的小姐打情罵俏,浪言諝語,一個卻悶着頭左一杯,右一杯,根本置身邊的女孩於不顧。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江厲行已經有些兒薄醉。楊飛卻拉着那陪酒女商量吃“宵夜”的事,現在已經是深更半夜了,不知道他們還要吃什麼“消夜”!真是莫名其妙!江厲行醉醺醺的想着,這本就是個莫名其妙的世界,不是嗎?他身邊那個女人不住爲他執壺,不住爲他斟酒,似乎也看出他對身材火爆的小姐根本沒興趣,她並不撒嬌撒癡的打攪他。他喝多了,那女的才輕聲的說了句:“帥哥,你還是少喝一點吧,喝醉了並不好受!”
他側過頭去,第一次打量這女人,二十出頭,嫩的出水,長得得倒也白白淨淨挺漂亮,是天生麗質的那種美,並沒有大濃妝,穿的也不算俗豔暴露,並不惹人討厭。
他問恍惚的問,“你叫什麼名字?”
“碧蕙。”她說,“杜甫有句詩,叫‘秋風動哀壑,碧蕙捐微芳’,就是那個碧蕙。帥哥你是個文化人,你該聽過吧?”
“呵~”他自嘲,“我還真沒聽過。你比我有文化。”
“我也只是高中而已。”
“爲什麼幹這一行?”
“賺錢啊,還能爲什麼呢?”她可憐的笑着,“我們每個人都有個故事,你不也有嗎?”她再笑笑,用手按住酒杯。“你還是別喝了吧。”
“她們都勸人喝酒,你怎麼勸我不喝?”他暈乎乎的問。
“別人是飲酒作樂,你是在借酒澆愁,不是嗎?”
“你怎麼知道?”
“我看的人太多了!”她說,“你看對面房間裡那桌人,纔是真的在找快樂呢!”
他看過去,在對面的豪華包間裡,房門開着,小姐及侍者穿出穿進的跑着。那桌人正高聲談笑,呼酒買醉,一羣小姐陪着,鶯鶯燕燕,嬌聲謔浪,觥籌交錯,衣影繽紛,他們笑着,鬧着,瘋着……
江厲行和那叫‘碧蕙’的小姐隨意的聊了幾句,就怏怏不樂的走出了酒吧,一個人離開。
他今天出門,原本是坐的楊飛的車。現在他自己出來了,只得孤獨的在街上走着。一陣冷風迎面歡來,冷得刺骨,雨霧迅速的吞噬了他。他打了個冷戰,在那冷風的吹拂和雨滴的打擊下,酒意醒了一大半。幾輛出租車迎了過來,他揮揮手,揮走了他們,然後,踏着那深宵的雨霧,迎着那街頭的寒風,他慢吞吞的,毫無目的的向前走去。
他走了很久很久,頭髮上滴着水,一直滴到衣領裡去。皮衣溼漉漉的也滴着水,把褲管都淋溼了。他沒有扣皮外衣的扣子,雨直打進去,溼透了裡面的襯衫和毛衣。他走着,走着,走着……走過了那冷清的大街,走過了那寂寥的小巷。然後,他驀然間發現,他已經來到上次見付歡的那個有些舊的小區門口。
前段時間開着車,有好幾次,他都刻意經過這裡。或者,在他潛意識中,他希望能再看到她一眼,希望能造成一個“無意相逢”的局面。但他從沒有遇到過她,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搬走了?
現在,他停在這門口了,望着她所在的那幢樓。屬於她的那個樓層都已經關燈了,付歡——她應該已經睡了。他在那兒站了很久很久,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雨滴不住的從他身上滑落,他全身都溼透了。他模糊的想起一年前在國外拍攝《秘境逃生》的一幕幕,那時候,他們共度過雨林、雪地、荒原……那麼的刻骨。
忽然,他眼皮一擡,看到她所在的5樓的窗口的燈光亮了。
他凝視着那窗子。很快,一個女人的身影映在那窗子上,接着,窗子開了,燈光她的臉特別的清晰,她也對窗外凝視着。他的眼睛緊緊的盯着那女人,心中在無聲的、反覆的呼喚——
“下來吧,歡歡!出來,歡歡!如果你能聽到我的呼喚,就出來!”那窗子又闔上了,人影也消失了。他繼續站立着,繼續淋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