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陽光微微灑在路面上,空氣中還帶着一絲悶熱的感覺,晶瑩的露水掛在路兩邊的雜䓍上。
距離李炎家不遠的巷子中,早早來割肉的人早已等在肉鋪多時,三個兩個在那兒交談。
“老李啊!這自從周屠戶死了之後,這週記肉鋪的生意便一天不如一天了。”
“誰說不是呢?周屠戶在的時候誰來李屠戶割肉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李屠戶這個人,你說他一句話他能記你一輩子。”
“唉,偏偏這週記肉鋪的學徒二喜又是個不頂事的,要是他稍微有能耐點兒,說不定週記肉鋪還能在他手裡發揚光大呢!”
接着其中一佝僂男人四下看了看,見沒有人關注這裡,便低聲說道:“不過這周屠戶家的婦人長得是真標誌啊!”
這一番話引起了男人的共鳴,一齊低下頭來,說道:“可不是嘛!都熟透了。”
“我聽說張管家好像想娶這婦人, 不知道這事是不是真的?”
“不清楚,不過以張管家的身份,娶個什麼樣的娶不到,非得找寡婦。”
“人妻嘛!”
一羣老男人聚在一起發出猥瑣的笑聲。
旁邊的婦人還有小姑娘雖然聽不到他們在講什麼,但聽他們的笑聲,也知道聊的肯定不是什麼正經話題,有一些大膽的婦人直接對着他們便啐了一口,小姑娘還害羞,但也在心裡暗暗低罵一句:“不正經!”
卻不想她們的這種反應更加助長了男人們的氣焰,正要調笑兩句時,卻聽得肉鋪的木門“吱”一下打開,裡面的李屠戶高喊了一聲:“賣肉了。”
衆人也顧不上說話了,一齊涌上前,生怕自己搶不到肉。
“給我來兩斤豬油!我去,
沒辦法啊!這些日子北方已經遭旱了,雖說他們這個小村子今年莊稼長勢還好,但村子裡邊其它的一些日用品價格都在不停地增長。
說到底還是受了旱災的影響!
今年他們已經開始節衣縮食,儘量去把錢用在刀刃上。
豬肉的價格也在不斷提高,原本能買三斤肉的錢現在只能買一斤肉,據李屠戶說縣裡的豬已經快要吃完了,如今這些豬還是去別的村高價收回的呢!
人可以一頓沒有肉,但不能頓頓沒有肉啊,不吃肉乾活也沒力氣啊!就算沒有肉,沾點兒葷腥也是好的嘛!
肉鋪前的大多數人與其說是割肉的,不如說是來買豬油的。
“給我來二斤豬油,我去,趙嬸,您別跟我搶啊!裡面還有呢!”
“我先來的,你懂不懂?”
……
李屠戶看着在自家門口爭搶的衆人,臉上的笑容怎麼也止不住,同時又不禁看向了對面清冷的週記肉鋪,心裡那是止不住的快意。
周屠戶,讓你跟我爭?
現在好了吧,你死了之後恐怕你這份家業也快保不住了。
對了,今天晚上得去找劉寡婦泄泄火,這都好幾天沒去了,心裡面還怪想得慌!
李屠戶一邊琢磨,手裡面動作可是不停,刮肉,剔骨,上稱,一套動作硬是耍出了一種行雲流水的感覺。
“行了,今天的豬油賣光了,明天再來吧!”,李屠戶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對着依舊擁擠的人們說道。
“沒了?那裡面我看着還有啊!”,衆人中有那眼尖的說道。
李屠戶回頭看了一下里面擺在案板上用袋子裝起來的豬油笑着說道:“那裡面豬油我是拿來送人的,行了,我明天就會去城裡再走一圈,到時候保管你們夠!”
衆人一聽這話,知道今天這油應該是指望不上了,一個個垂頭喪氣地走了,頓時肉鋪的人少了一大半。
李屠戶這裡也得了輕閒,時不時用蠅甩子趕一下蒼蠅,百無聊賴地坐在肉鋪的躺椅上。
這時從遠處急匆匆走來一個大漢,面色慌張,四下亂看,像是在找什麼人。李屠戶緊忙喊住他,從躺椅上站起身,滿面笑容地說道:“ 老趙,這是找什麼呢?我也幫你看看。"
來人正是許久不見的趙大叔,趙大叔一擡頭,正對上李屠戶詢問的目光還有那諂笑脅肩的面容,於是喘着粗氣回答道:
”哦,那個李炎今天不知道去哪了,兩天都沒回來了,我尋思着到處去找一找。“
李炎?
李屠戶想了一下,好像是那天跟那天跟老趙一起來的那個少年的名字,但卻實在想不起那個少年的面容。
其實也不怪李屠戶臉盲,主要是前世的李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其它人實在是接觸的比較少。
李屠戶也沒多想,年輕人嘛?可能去哪兒玩了,說不定一會兒就回去了呢?隨後便回頭從案板上拿走包好的豬油遞給趙大叔,說道:”來,老趙,拿着。這是我特意給你留的,今天現殺的。“
說完,便一個勁兒的往趙大叔手裡塞,趙大叔見拒絕不了,便也沒有再推辭。
掂了掂重量,大概有六七斤重。
趙大叔也不是那種不懂行情的人,知道最近豬肉的價格有所上漲,自己手裡的這點兒東西怕是有個七八兩銀子,便說什麼也要給李屠戶放回去。
李屠戶一看,眉眼立豎,嚴肅說道:”老趙,是不是看不起我?就這點兒東西讓你拿你就拿着,跟我客氣啥?“
趙大叔看了看又回到自己手裡的肉,又想到自己臨出門的時候老婆跟他說的家裡油不夠了的話,便無奈地說道:
”行吧,那我就先拿着,回頭再給你錢。“
”不用,改天咱們一起喝酒。“,李屠戶朝着漸漸走遠的趙大叔喊了一聲,之後又回到了自己的老位置上悠哉地翹着二郞腿。
快到午時的時候,對面的週記肉鋪才慢慢開門,二喜頂着兩個黑眼圈將凍肉擺在案板上,然後又坐了下來,看着對面人來人往的李記肉鋪就一陣來氣。
哼!你囂張什麼?
等着吧,等過幾天新豬長成的時候就有你好看的,恐怕你還不知道吧,我早已經和隔壁村的人說好了。
不過這價錢是真的貴啊!二喜一想起自己預定豬肉花的錢就一陣肉疼。
眼看着李屠戶那邊的人越來多,二喜這邊也急了,今天又是這樣,這肉不知道何時才能賣出去?
唉!又得放進去凍一宿了!
正當二喜失望的時候,一羣人簇擁着朝這邊走了過來,二喜打眼一瞧,知道今天這生意應該是能成了。
急忙跑出去,在一個身材圓潤的中年人身前站定,二喜一個鞠躬,訕笑着說道:”張管家,今兒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張管家腆着一個大肚子慢條斯理地說道:”這不是來照顧一下你的生意嗎?“,說完,看也不看喜子,徑直來到肉鋪門口。
”哦,對了,喜子,你們老闆娘呢?叫出來我有話跟你說。“,張管家摸了摸下巴上爲數不多的幾根鬍子,眼睛卻一直看着肉鋪的二樓。
看着張管家的這副賤樣,二喜眼裡閃過一絲陰翳,隨即樂呵呵地說道:”我師孃她最近心情不好,所以一直在上面,這我一個男的也不好意思去叫。“
張管家看着二喜那磨磨蹭蹭的樣子,心裡一陣不耐,便不顧二喜的阻攔直接就走上了樓梯,看來今天是不見到周婦人是不行了。
二喜一旁想拉住對方,可無耐人家也是人多勢衆,一羣人硬是拽着二喜不讓他動。
二喜心裡那個氣啊,你個死肥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麼樣子,也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要不是我這幾天身子虛,我早上去呼你了,還能讓你在這耍威風?
就在衆人推推搡搡的時候,豐腴的周婦人也終於姍姍走了下來,開口毫不客氣地對張管家說道:“這是幹什麼?下去。”
張管家看着睡衣都被撐起來的周婦人,又看了看那露出的潔白小腿,一股子慾火立刻竄上來,嘴裡不禁嚥了一下唾沫。
媽的!這十里八村的就屬劉寡婦還有這周婦人身材好,劉寡婦嘛,味道還行,就是不知道這……?
張管家好在也沒有逼迫得太狠,畢竟這還有這麼多人看着呢,也不能丟自己面子不是?於是來到樓下痛快地對二喜說道:“來,把這肉全給我包上。”
二喜一聽,也忘了剛纔的不愉快,手腳麻利地將肉分裝打包,給張管家帶上。
張管家看都沒看,讓小廝拎上直接就走了,臨走時還貪婪地回頭看了一眼周婦人,彷彿要將好吃下去一樣。
媽的,你給老子等着,遲早有一天我要把你弄到手。
周婦人要本沒管張管家,走到下邊用胳膊肘輕輕碰了一下二喜,輕笑着上了樓。
二喜心領神會,立刻關了門,猴急地向着樓上跑去,
小賤人,看我今天怎麼冶你?
隔了一天,二喜匆忙地從肉鋪跑出,拿着錢買了一張上好結實的楠木圓牀。
李炎這邊在經歷了一天的勾心鬥角後,本以爲可以就此回家,卻不想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晚,男女兩童提議讓衆人在宮殿後面的廂房休息一晚上,衆人也都同意了下來。
李炎來到一個陳設古樸的院子中,院子中心放着一張圓石桌,還帶有幾個石小板凳。李炎路過圓桌一看,上面竟刻着一副圍棋的棋譜,只不過李炎對於棋譜這一類東西壓根不懂,所以也就沒有太在意。
廂房中佈置比較完整,書架上還有着一些古書,李炎隨手拿起來一看,竟是一本太陰兵法,又看了看其它的書,發現無一例外,都是跟打仗有關,李炎不禁猜測道,佈置這個房間的人應該是一個軍事愛好者吧!
李炎走到牀邊,將幔帳放下,然後和衣等下,等待第二天的到來,不知道我走這兩天雪兒有沒有擔心我呢?
希望那小妮子不要爲了找我幹出什麼傻事!
三更半夜之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在李炎門外響起,並且有一種風吹過的沙沙的聲音。
在李炎房間的窗子上,窗紙已經一片一片地開始掉落,一雙雙血紅的眼睛出現在了窗格中,正好佔滿了那一面窗子。
躺在牀上的李炎絲毫沒有察覺,睡夢中只感覺有一股陰冷的感覺傳來,李炎下意識地裹緊了被子。一張窗紙的碎片落到了李炎的鼻子上,李炎用手摸了摸,結果卻沾了一手黏糊糊的東西。
瞬間驚醒的李炎趕緊掀開被子,看了一眼自己身下,發現並沒有什麼,不由得心裡一鬆。
哦!還好不是,要不然就糗大了。
不過我手裡這是什麼呢?
李炎將手放到鼻子上一聞,結果一股腥氣以及臭味直接鑽到了李炎的腦子上,噁心得李火直接甩了甩手,似乎要將這股味道拋之腦後。
這時李炎注意到自己房間裡的窗子竟然漏風,而且上面的窗紙掉了一地,這一切讓李炎在這個寂靜的黑夜裡感到頭皮發麻。
不對啊!我記得我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啊!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將窗子破壞掉的?
睡意全無的李炎立即跳下牀,朝着院外走去,結果外面的場景卻更讓他吃驚。
外面還哪有什麼廂房,有的只是一個陰測測的靈堂,在靈堂的前面還點着幾根香燭,前面的火盆中還有着一些黃紙未燃盡的碎片。
這,這什麼情況?
廂房呢?大殿呢?
還有黑七這些人呢?
再回頭一看,自己剛纔睡的廂房早已變成了一個紙紮的房子,李炎細細一看,竟跟一開始自己剛走進時的一模一樣。
紙紮的廂房的小門還在不停地被風吹着,而糊在窗子上的白紙卻早已不見,如果李炎不是想趕快逃離這個詭異的地方,他真想把這個紙紮的小房給從上面打開,看看自己剛纔蓋的被子是不是還跟自己走時一樣?
我靠!
我到底來了什麼地方?不是說是學宮的廂房嗎?
哦,對了,既然學宮的廂房已經變成了這樣,那學宮……?
李炎來不及多想,一腳踏出,此時的玉佩也好像掛機一樣,無論李炎怎麼喊,都是離線狀態。
進入靈堂後的李炎並沒有發現所謂的棺材,也沒有看見應該擺在靈堂正前方的靈位,而就在這時,一陣空靈清脆的聲音在靈堂中突然響起,嚇了李炎一大跳。
什麼鬼?半夜在靈堂響起了音樂?
你好歹給我一個前兆吧,直接上來就整這麼一出,幸虧我沒有心臟病,不然我能被你嚇得心肌梗塞。
繼續在靈堂搜尋的李炎在靈堂後面的靈棚中看到了更大的紙紮,而正是這個紙紮讓李炎根本嚇得說不出話。
李炎兩腿哆嗦,嘴裡面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了。
我還只是一個孩子,我只想離開這個地方,我不想摻和你們這一堆事。
月光下,一個巨大的紙紮矗立在地上,那潔白的顏色與黑漆漆的夜晚形成了一個強烈的反差,在紙紮的偏左側位置,還在不停閃爍着一個紅色的留聲盒,靈堂中的聲音正是從這裡傳出的。
巨大紙紮的兩側立着兩隻仙鶴,仙鶴的背上還駝着一對金童玉女,赫然正是白天那男女兩童的樣子,甚至連所穿的衣服都一模一樣。
當然不出意外的話,巨大紙紮上面的圖案正是李炎之前所進大殿的樣子,而在空心大殿的裡面,還隱約擺放着幾張用黑紙疊成的桌子,桌子上面還七零八落地散着幾個盤子和碗。
李炎直接看向大殿最後一個位置,果然上面孤零零地擺着一個碗,跟李炎走之前擺的位置分毫不差。
難道我白天一晚上都在紙紮裡,從沒出去過?
***
那我到底昨天晚上吃了點兒什麼?
李炎肚子裡一陣翻滾,胃酸帶着昨天吃的食物來到了李炎的咽部,卻怎麼也吐不出去。李炎沒有辦法,掐住嗓子,同時用力地敲打着自己的肚子,終於一股子食糜夾雜着酸㚖味被李炎吐到了地上。
李炎顧不上噁心,定睛一瞧,卻發現落到地上的只是一團團被浸透的綠紙碎片,當然碎紙上面還有着一些醬色染料。
“嘔!”
再次蹲下身的李炎將肚子裡面的東西一齊吐了出來,過了一會兒後腿腳不穩地又回到了紙紮前。
我李炎在今天對天發誓,我再也不吃跟粥有關的一切東西,包括名字裡面帶粥的。
同時李炎心中的疑問更多了,那黑七他們吃的也應該是這些不乾淨的東西吧?
那他們又去了哪呢?
黑七他們不會是……?
李炎正在瘋狂否定自己心中剛纔那個想法,不過越是這樣,就越顯得這個猜測正確。
這時李炎沒有注意到的是,在他的腳下,已不知何時鋪滿了一層白色的墳飄,跟李炎在一開始進入這裡女童撒的紅色花瓣有異取同工之處。
(注:墳飄是上墳時掛在墳頭的一種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