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問情,皆嘆天不遂心,其實萬事萬物,皆屬天地之氣,皆是局中人,只是庸庸衆生,無從看破罷了,
安樂侯自南疆下於李唐,苗族數個勢力分崩離析,封給了盤亙在古庸城一代的沈家,至今已逾一甲子有餘,到了沈威這時,他老來得子,平素寵的極了,似捧上了日月星辰,然而不測在天不由己,時一月之前,沈威之子忽發惡病,意外身故,這對沈威來說,打擊甚劇,萬般悲慟,他恨不得由自己代替兒子身死。
天下父母心,沈家雖得權勢,平素跋扈,其護犢之心卻是尚未蒙塵,此時卻有一道人尋到安樂侯府,言明有起死回生之術。
沈威大驚、大喜,亦大奇,然而若有希望,哪怕只是萬分之一,也是好的,世人總在落水最絕望的時候,也要抓住一把水草,那一點微末的希望,便成爲他們心中全部的安慰。
天沐施法,七妙破局,無論是前者計成還是後者,復活的那個都並非其獨子本人了,可這是的安樂侯已和換了失心瘋一般,護着王啓勝附體後的兒子身軀,一意全力呵護。
這個時候,沈府水牢似是冥冥黑獄,一旁雖然點着火把,但燈火搖曳,只是照的其中更顯猙獰,搖曳的火映着倉皇的表情,沈威將自己的兒子一把抱在懷裡,痛不欲生的喊道:“吾兒!”
“你不能死啊,爲父我不論如何,都要救你!”
“那臭道士,敢動我兒,我沈威和你拼了!”
這些話,千頭萬緒,沈威想說,卻說不出來,因爲他再抱王啓勝的同時,被其人舉手並掌一下戮在身上。
“啊!”一聲慘叫,代替了他要說的千言萬語。
“哼,執迷不悟!”九華道人退在一旁,冷眼旁觀這一切。
“侯爺…….都是這個臭道士害的!”沈忠見這一幕慘劇,男兒血性終於激發,平素的混不吝的勁頭也涌上來了,只聽他怒喝一聲道“兄弟們,這臭道士已經不能作怪了,給我打啊!”
他帶着頭,抄起地上不知是鐵棒還是木棍的什麼東西,就像九華道人衝過來。
這一下來的猛,沈忠揮的急,劍術高明如九華者也不由得錯愕一下,看着這不要命的凡人對着自己喊打喊殺,他一愣神,腳步向後縮了半步。
“這臭道士也有害怕的時候!”旁的僕役看的九華退後,心裡有了底,一呼百應,就要衝上來。
“救命啊!”忽然又是一聲慘叫,伴着轟的一聲,原來先前有膽小的下人縮在那水牢牆壁邊上,本想伺機跑的,卻忽然感到大地劇烈顫動一瞬,只見他腳下赫然撕開一個巨大的口子,一切磚石瓦礫竟紛紛向下墜去。
他也不得免,撲通一聲,竟向無邊幽深的黑暗中跌去。
“小七!”離得近的那個看這個人忽然出了事,驚奇的大叫起來,這時衆人一愣,定神望時,只見水牢自四邊開始,竟向不斷被茫茫無邊的深淵吞噬,那幽深的黑暗宛如一陣涌出的霧氣,霧氣肆虐,竟向中間吞噬,這時四壁竟相傾頹,露出的黑暗越來越深,霧氣的範圍也是越來越重,下人們眼瞅着腳下的青石板一塊塊的跌落,此時也不顧上那九華安置在出口的符咒了,也顧不上去廝打九華了,反而紛紛向他們下來水牢的那扇鐵門涌去。
然而就在衆人面前,那扇門竟晃了一晃,亮起一陣淡淡的光,繼而就在輕響一聲中消失無蹤了。
衆人身前,一樣是深邃的黑暗,慢慢的,黑暗中飄來一陣光帶,衆人所處地方越來越小,竟彷彿置身宇宙星辰之中。
“這跌下去,就要摔進地獄裡啦!”一名僕役慘兮兮的叫道。
九華也是心中一愣,他腳步挪移,不緊不慢,既離開了不斷掉落的磚石,避開茫茫噬人的黑暗,又與沈府衆人保持着距離,他修業幾十年,道法無窮高超,見識也自非尋常凡人所能及的上,冷靜瞧了片刻,當然知道,衆人並非置身地獄無間,那身前茫茫無邊又亮起星辰光帶的黑暗乃是一處不知名的空間,自己若掉了進去,自然會被空間吞沒,找不到迴歸的出路。
那樣的話,此地又與地獄並無二致了。
眼下法力全失,自己要如何避開跌落虛空之險?
他不禁猶豫,斜眼瞥見,卻見牆上那七間房間一一閃耀光芒。
一道斑斕的彩光閃耀在水牢這面牆上,眼瞅着,那七間房也要隨着空間傾頹而隱沒了。
九華就是沒了法力,又如何看不出,那房間上的彩光,乃是法陣禁止開啓時的標記,若這是組成法陣的一部分,興許躲在這房間裡,比跌進虛空不知生死歸所還是要強。
他這麼想着,腳步噌的一個騰躍,整個人輕飄飄的落盡那間房裡,這時衆僕役們正似沒頭的蒼蠅,一陣亂竄,看到九華道人的樣子,許多人心中生出了猶豫。
九華心中一動,想這個時候,多些人,最後便多了些逃出去的希望,他點點頭,對他們說道:“爾等若不想死,素進這牆上屋中躲避!”
這老道的本領,衆人是知道的,雖然他心腸狠毒,沈忠等諸僕役並不信他會好心助人,但是此刻危機時刻,這老道自己都躲到了一間屋子去,並且眼見那七間房也有消失之意,他們驚亂中也顧不得其他了,互相一個眼色,奔着身前相近的幾個屋子都跑了進去。
只那九華所在的囚室,是無人敢去的。
“我兒,讓爹爹帶你離開吧…….”門外沈威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變得癲狂的王啓勝早被那九華道人刺中了左眼,此時眼窩裡溢滿了鮮血,血線順着他的臉頰向下淌,讓人感到萬分可怖,就在安樂侯沈威一把將其抱住的時候,備受驚嚇的他突然發起狠,一把將手掌刺入沈威肩頭。
“啊!”沈威痛喝一聲,卻仍是牢牢抱着王啓勝,不願放手,他疼的慘了,臉上涔出汗,臉色也變得刷白,卻還是強大精神,安慰王啓勝道:
“兒啊,莫怕、莫怕,我是你爹爹……..”
“爹爹…….”王啓勝已經失了心神,僅剩的一隻眼一片茫然,眼中鬼氣也忽然有些飄散,這時四邊景象竟向一片混沌中塌陷,而身上的痛又忽然惹得他一陣心煩,王啓勝一怒,插入沈威肩頭的手掌又向裡狠狠剜了三分。
“啊…….兒啊…….別…….我是你親爹爹啊…….”沈威越是吃痛,卻越是將懷中獨子抱得更緊,只見他一手輕輕拂過王啓勝流着鮮血的左眼,心痛不已道“我兒,你的眼睛被那道士傷了…….你放心,爹爹就是拼了老命,也要護着你,不讓再害你……..”
“爹爹……..”王啓勝喃喃道,眼神一瞬間現出絲絲迷離,望着身前人這一臉憔悴、哀傷,寫滿心痛的表情,這是一張胖胖的、對面肥肉的臉,現在卻是一抖一抖的,止不住的淚順着他的眼跌出來,打在他的臉上。
滴答一聲,王啓勝忽然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碎了,似乎是堅實的枷鎖被砸爛了,露出心中一片柔軟。
王啓勝情不自禁的抱住了沈威,插入其人肩頭的手也在不知不覺間滑落,他嘆了口氣,輕聲喚道:“爹爹…….”
“兒啊……”沈威四十多歲,正壯年的他卻彷彿一夕老去,此時他老淚縱橫,心緒翻動,眼瞅着日月星辰在周身閃動,茫茫虛空中,自己除了父子相擁外,別無所有,只有身下方寸之地,正不斷的墜落。
“來,爹爹帶你進去…….”眼見得衆人都跑開了,也沒人來攙扶這跌在這兒的爺倆兒,沈威心知他們都怕了自己懷裡的兒子似兇似鬼,他卻是不怕,一把將懷中這十三四歲的童子抱起,踉踉蹌蹌的向身前那寫着無量大數的屋子中衝去。
轟的一聲,就在沈威抱着王啓勝衝向那間房的最後時間裡,七間鐵門房間盡皆在巨響後關閉起來,整個水牢登時陷入了一片黑暗。
這一切,便發生在七妙沿着那沈府荒僻院子裡的枯井,來此水牢之前的片刻之中,原來正是這九華真人引動真氣,使六識丁甲陣自行啓動,後又蓋因此陣無人主持,故而時斷時續的發作,衆人功力,也有了暫時得以恢復之時。
星辰擺動,光帶飄蕩,秦雪涵聽得衆家丁說到此事,頓時感到一陣唏噓,那沈威他是不認識的,可其對幼子一番呵護之下,又有何人能不理解,引以爲癡?
他細細一想,也不難結合自身遭遇,與衆人講述先前故事,發現這水牢中幾間屋子會輪番消失,如果前後一共七間房間,而那水牢大門已經出不去的話,那唯一的出口便在自己與七妙一路闖進來的那坑道中。
他這麼想着,心中漸漸有了定數,只要再看到那叫做極恆河沙的屋子,順着其中坑道,便能逃出去,此後再針對這水牢之中的古怪,做些打算。
正細想間,忽然聽得對面一個下人僕役驚叫一聲,手指秦雪涵背面,秦雪涵心中一驚,猛一回頭,竟見身後牆壁上伴着轟的一聲,瞬間映出一個掌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