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個月開始,陳轍幾次帶着半生不熟的女孩來上裡灣看夜景,她們都有漂亮的長髮,穿着漂亮的牛仔裙,通常他會選擇雨夜,因爲這個時候很少有人在外遊蕩了。他會在適當的時候在她們身上推上一把,這樣即使能在深不可測的湖裡撈到屍體,也找不到任何暴力侵犯的痕跡。警方通常以失足落水或自殺來結案,不能說他們愚蠢,確實找不到更好的原因了。
當然,陳轍有他的原則。首先他絕不會傷害那些從外地來這裡搏命的女孩子,他的目標是“純種”的本地姑娘;其次,他必須小心行事,與女孩子從認識到結束控制在兩個禮拜以內,時間長了難保別人不注意到你。他每個禮拜捕捉獵物一次,截止目前,推下上裡灣的女孩已經有四個了。今夜,輪到曉諾了。
藍曉諾將他摟得更緊了,上裡灣漸漸地出現,幽藍的湖面,聳立的大壩,潮溼的風,靜謐的雨,感傷的情懷一下子涌上陳轍的心頭,眼睛微微酸熱起來……
“到啦。”他推了推藍曉諾。
藍曉諾睜開眼睛,發現車子已經停在上裡灣。她便快樂地推開車門跑到大壩上,夜風將她單薄的衣服吹得飄了起來,雨無情地吞噬着她,她沒有穿陳轍的外套。“真美啊!”她大聲地喊。
陳轍驚了一下,這不像是城市姑娘的表現,她們太多自矜,對事物故作漠然,間有僞作天真豆蔻狀的,以爲天下男人都會寵她。在陳轍眼裡,藍曉諾類似後者。
“穿上外套吧,雨不小呢。”陳轍關上車門。
“不要,就這麼淋着吧,明天記得給我買感冒藥就行了。”
明天?陳轍漫步在藍曉諾的背後冷冷的笑。
離早自修還有十分鐘,教室裡的人只來了一半——其中有近一半是住校生。大多數學生只是埋着頭地讀、寫、背,但因爲早上的突發事件,教室裡絕對沒有平時那麼安靜——好比朝湖裡丟一塊石頭,縱然是一灘死水也會多少蕩起點波紋來。
這時有人大概是想起,提到了以前一度盛傳的上裡灣惡魔,於是石頭變成了小型炸彈,班上於是變得有一點吵鬧。
我問許韻:“邱琳沒事吧?”
許韻有些發愁地:“不是很好,她臉色很差,而且一直不停的責怪自己。”
“你自己臉色也不太好,別難過了,喔。”我看着許韻,她的眼眶有些發紅,“哎,她幹嗎自責?和她有什麼關係?”
“你早就發現了對嗎?林婧以前從不穿牛仔裙的。”
我不由得愣了一下,許韻跟我在一起這麼多年,我的任何動作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沒錯,我心裡正在想這個問題,說不定林婧就是被傳說中的那個惡魔所害,只是,她爲什麼突然穿了這樣一條致命的裙子呢?
“那裙子昨天下午放學後纔買來,”許韻接着說。“就是林婧跟邱琳一起逛街的時候,邱琳後悔沒有阻止林婧買那條裙子。哎,怎麼偏偏這麼巧呢?”
我皺着眉頭,沒有搭腔。
“怎麼,你覺得有什麼不對?”許韻盯了我一眼,追問。
“沒有,沒有什麼。”我遲疑了一下,“你上面知道的都是邱琳告訴你的吧?”
“嗯!是她這樣告訴我的,要不我怎麼知道啊!”
林婧是學生會文娛部的部長,是學校裡有名的才女加美女。邱琳是她的死黨,說起來,邱琳也是哪個方面都不差的女生,沒比林婧遜色多少,還學過柔道。林婧的男朋友也很出衆,籃球隊的紅人,叫黎斐,高個兒,一對濃眉呈V字,虎虎有生氣的一個大男孩,兩人堪稱整個系裡最被“看好”的一對(題外話:我跟許韻十幾年的感情竟然還排在他們之後,暈!)。
“不知道黎斐會傷心成什麼樣子?”許韻沮喪地說。
她又望望我。
我靠着椅背,抱着頭,頭低着,幾絲頭髮側垂下來,彷彿在讀書。但我的目光,是靜止的。
上午下課後,我跟許韻走出教室,一眼便看到站在教學樓前一身精幹打扮的羅珊,她站在那裡來回踱步,看那樣子,已經等我們多時。
“羅珊姐,公務這般繁忙還有時間來請我們吃飯,你對我們可真不錯啊!”我開玩笑着說。
“你小子少來,今天早上看你這麼急着進現場,然後又一聲不吭地走了,白警官讓我過來問問你有什麼發現。”
“羅珊姐,你不覺得如果一個人餓着肚子回憶事情,就很容易遺漏一些重要的東西嗎?”
羅珊狠狠地白了我一眼:“還是改不了愛佔小便宜的習慣。”
羅珊把我們領到一家偏靜的麪館,給我要了好大一碗炸醬麪。
“說說你們掌握的一些情況吧?”象徵性地吃了兩口之後,我首先開了口,事實上我並不餓,只是想找個好點的環境交流一些線索,總不能站在教學樓前的太陽底下說不是,而且,我是南方人,根本就不喜歡吃麪。
羅珊笑了一下:“我們初步認定,這起案子同樣是上裡灣惡魔所爲,因爲除了殺人時間有變,作案的對象、手法都和以往一致。”
“看起來你們已經盯上‘他’很久了?”我所指的“他”,當然是指上裡灣惡魔。
“沒錯,上裡灣連續發生命案,白隊已經開始關注,我們一直懷疑有人在背後導演了這出連環殺人的惡劇,雖對其作案手法、時間、對象進行了一定的瞭解,卻苦於一直沒有找到突破口,所以原先的一切都止於懷疑階段,不過今天的事情證實了我們的懷疑。”
“就是你所指的作案時間有變嗎?”
“你也發現了嗎?先前的兇案都發生在下雨的深夜,具體……都是11點以後,而這一次,法醫對屍體進行鑑定,認爲死亡時間是在昨夜九點到十點之
間,而且,昨天夜裡根本就沒有下雨。但是我們想,改變時間會不會是因爲兇手連續得手而愈發猖狂,使得他在未入深夜也敢作案……就這些了。以上都是我們的懷疑,到目前爲止我們沒有找到實質性的證據,根本就不知如何下手。所以白隊讓我過來問問,看看你這邊能不能提供一些思路。””
“就這些嗎?”我轉了轉眼珠子看着羅珊。
“嗯,大概就這些了。你怎麼看?”
“我覺得,林婧不是被上裡灣惡魔殺死的,兇手另有其人。”
一語驚人,羅珊和許韻楞然。
“而且,我懷疑邱琳有問題。”
他們倆更加傻眼了,過了一會兒羅珊才反應過來:“等……等一下,你是說邱琳假借連環殺人案加害林婧……不對,不可能。她怎麼可能對上裡灣惡魔的作案手法如此瞭如指掌?平時學校裡那些傳言可沒有那麼準確啊。”
“哈,你以爲警方不說,就沒有人知道這案子是怎麼一回事了嗎?別忘了,以往的每個死者都不是警方第一個發現的,圍觀者那麼多,他們不也對死者的死因一目瞭然嗎?”
羅珊的心猛然抽動了一下:“話雖如此,可是……”
“再有就是作案時間的變化,說句實話,警方對這個問題的解釋太過草率了,你們所說的‘罪犯越來越猖狂’只是可能的原因之一,說服力也並不高。你看,連續四次兇殺都在下雨的深夜,這一次卻突然提前了一個多小時,而且是個沒有下雨的夜晚,難道一點都不可疑嗎?也許‘在下雨的深夜’殺人正是上裡灣惡魔作案的特點之一呢?也就是說,不在下雨的深夜殺人,那就不是上裡灣惡魔了。”
“你說的……有道理,可是證據呢?”
“無憑無據,我知道……”我略一沉思,“之所以我會這樣懷疑,是因爲在林婧遇害的現場,邱琳的表現非常可疑。”
“有什麼可疑的啊,好朋友死了,人家傷心哭鬧一下都不行啊?”許韻反駁我的話。
羅珊皺起眉頭:“說說看,她到底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許韻,你難道不覺得邱琳當時有些奇怪,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嗎?”
“哪有啊?”
“你沒有覺得她的反應太快了嗎?”
“啊——”許韻還是一副茫然狀。
“鬱派,你別賣關子了,快說,到底是怎麼回事?”羅珊有些急躁。
“我記得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看到屍體後,她的第一句話就是‘都是我的錯’,意思是她如果勸林婧不要買那條牛仔裙的話,林婧就不會受害,可是想想看,她怎麼會一下子想到是上裡灣惡魔做的案呢?你我之所以很快把這件事情和連環殺人案聯繫起來,是因爲我們在事發前一分鐘還在談論它,可是邱琳卻是完全平白無故地聯想到的,這不是有點令人起疑嗎?要知道,傳聞已經經過校長的鄭重闢謠,大家一下子是想不起來的,後來即使想起來也不會跟邱琳那般斬釘截鐵。嗯,就說今天第一個發現屍體的女生吧,我問她情況時,她卻完全沒有想到上裡灣惡魔,只是說林婧不知道是得罪誰了。”
“那麼,你覺得邱琳是兇手?”許韻愣愣地看着我。
“很可能,至少跟她脫不了干係。但目前我們瞭解的情況還是太少,明天最好去見見邱琳和黎斐,我覺得這或許是個很好的突破口。”
“你也上來啊,”藍曉諾朝着站在堤壩下邊的陳轍大聲地喊,“上面的風好大好舒服,吹得腦子都清醒多了。”
“上面有危險啊,”陳轍故意地說,“有上裡灣惡魔召喚哦。”
“不怕,”藍曉諾笑吟吟地說,“我有逃過惡魔召喚的絕技。”
陳轍的心按捺不住地狂跳起來,莫名的興奮迅速傳遍全身,脖子本能地左右搖晃了一圈,發出“啪嗒”的骨節聲響,一切都很順利,於是,他像一隻貓一樣無聲無息地躍到大壩上。
藍曉諾就在陳轍前邊幾米的地方,只要緊跟幾步便伸手可及,可是他習慣於跟在她們的背後享受那片刻主宰命運的感覺,他拒絕不了誘惑。
“阿轍,”藍曉諾在前面說,“我覺得下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它可以讓兩顆心靠得很近。”
“是嗎?”陳轍不置可否。
藍曉諾回過頭,純真的眼睛盯着陳轍:“能和我說說你的過去嗎?”
“我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陳轍斷然地說。
“爲什麼?每個人都有過去的啊?”
陳轍的心像被鞭子抽過一樣,痛縮成果核。沒有女孩這樣問過他,而他害怕且一直逃避的情感就是善良。
第二天上午沒有課,我和許韻徑直上了樓梯。在學校,邱琳是個尖子生,此刻,她一定就在自修室了。
許韻跟着我,心裡有些打鼓,林婧剛剛遇害,對於黎斐來說,陰影可能還沒有開始淡化,現在又去讓他想起這件事情,會不會有點不合適?還有邱琳,見到她怎麼問?我們畢竟不是警察。
她看看我一張沒有表情的臉。“裝什麼輕鬆啊,”許韻說,“你心裡肯定也沒有什麼底的吧,你昨天不是說無憑無據嗎?”
我一直朝前走,沒有顧她。
運氣不錯,邱琳在教室裡,正趴在桌子上,大概是睡着了。
許韻頓在門口,看了看我,大概是想說待會兒再來之類的打退堂鼓的話,我笑了一下,叫住一個比電線杆可能還要高半公分的男生:“同學,幫忙叫下邱琳,謝謝。”
許韻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對許韻的不滿毫不理睬,而是把她拉到面前,耳語道:“待會就靠你了……”
邱琳走出來,說:“許韻啊,什麼事?”一邊朝我點了一下頭,雖然
滿面堆笑,但臉上不帶一點兒血色。
“邱琳,也沒有什麼事情,只是過來看看你。”
“謝謝!”邱琳把眼光轉向我,“許韻,你男朋友是在調查林婧的事情吧?”
我跟許韻同時驚了一下,無比尷尬。
“你怎麼知道啊?我好像還沒有跟誰說過啊?”我摸了摸腦袋錶示不解。
“誰不知道你是學校大名鼎鼎的名偵探啊,遇到這樣的事情你會放過嗎?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吧,我也希望儘早破案,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呵呵地笑,以此來掩飾我的尷尬。好刁鑽的女孩子,既然如此,不如開門見山。
“我只是想知道,林婧爲什麼會三更半夜一個人到上裡灣呢?”
“林婧每天都要上晚自修的,因爲在外租房,她基本上每天下了晚自修都會經過上裡灣回家,有的時候會有同伴,有的時候就一個人回家了。”
“同伴?你平時也跟她一起回家嗎?”
“不啊,我們只一起上自修,卻從不一起回家,因爲我是在學校住宿的。前天下午我跟林婧一起逛街,後來,因爲感到不舒服,就回宿舍休息了,只是沒有告訴她晚自修也不去了,林婧也真是的,可能是爲了給我一個驚喜,竟然上晚自修的時候就把下午買的牛仔裙給穿上了,還打電話告訴我,當時我跟她說我頭痛,不能去上自修了,她還很失望的樣子,沒想到後來就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不舒服啊,那你前天整個晚上都呆在宿舍裡了嗎?”
“對啊,從跟林婧逛街回來就一直沒有離開宿舍,晚飯還是叫宿舍的姐妹給帶的呢。”
“哦,是這樣啊!”
“還有別的事情嗎?……還有別的問題嗎?”邱琳問了一遍,見我沒有反應,又問了一遍。
“沒有了,麻煩你了。”我轉身看看許韻,她的汗都快要流下來了。
這個時候,黎斐和幾個男生一起走了出來。
“黎斐,下雨呢,帶傘了沒。”邱琳說。
“哦,沒事,我習慣啦,謝謝。”黎斐表現地很客氣。
“傻帽!我有,要不要我借你?”
“謝了,不用啦——”說着,黎斐已經走遠。
我和許韻馬上跟在他的後邊。
許韻抱怨着說:“爲難死了,我警告你,下次可別這樣臨時給我安排這種任務,你都不知道剛纔的局面有多尷尬。”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行不行?畢竟我跟邱琳不熟,直接去問有些唐突了,不過說回來,邱琳的應變能力的確出乎我的意料,而且……”
“而且什麼?”許韻饒有興趣地問我,看來,她希望在自己的辛勞中看到成果。
“而且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跟背臺詞一樣。”
“是人家口齒伶俐,滅了你的氣勢,你不服也不行。”
我苦笑了一下。
“哎,我們找他問什麼?”許韻示意走在前邊的黎斐。
“看着辦吧。”
“呃……”走到教學樓的出口處,許韻突然想起個問題。“我們……也不帶傘嗎?”
“人都走遠了帶什麼傘啊!”我拽上許韻就往雨裡衝。
我們在一家小賣鋪門口追上了黎斐。眼前的黎斐,表情漠然,目光飄忽,和我們印象中的那個總是笑眯眯的神氣男孩大相徑庭。看起來,直到現在他的情緒還很壓抑,林婧的死對他的打擊非同小可。
“我在報紙上見過你的照片,你是我們學校有名的偵探,幫助警方破了不少案子。來找我有什麼事嗎?”黎斐首先開口,倒是出乎我們的意料。
“是這麼回事,負責林婧這件案子的刑警,她想找你瞭解一些情況,又覺得一個警察老進學校打擾同學影響不好,所以就委託我來……”
“好,有什麼問題,只要我知道,一定告訴你。”
“啊,你能配合那就太好了。嗯……直截了當地說吧,林婧有沒有什麼仇人或是和誰鬧過矛盾?”
“沒有,絕對沒有,林婧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在學生會和班上都是很受歡迎的。”
“你那麼確定?是不是好好想想?連一般的爭執都沒有嗎?”
“沒有,至少在我所知道的範圍的確沒有。”
“哦……林婧出事那天晚上穿的那條牛仔裙,好像是新買的?”
“對,就是當天,她和邱琳下午上街的時候買的。”
“你怎麼知道?你也一起去了嗎?”
“沒有,我只是在那天下午打了個電話給林婧,她們正好在街上,她當時還很高興,說我也一定會喜歡她穿那條裙子的。”
“既然你是林婧的男朋友,爲什麼上晚自修都不一起去,而且讓她一個人每天走那麼危險的路段?”
“事實上是林婧不讓我跟她一起上自修的,因爲我跟她不一樣,我是屬於那種一到教室就犯困的人,以前多次跟林婧上自修的時候不自覺睡着了,以後她就再不讓我跟她一起上,先前我也有一直接送林婧上晚自修的,但是後來她說嫌我麻煩,就幾百米的路程,也沒有讓我來接了。要是早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打死也不會讓她一個人的。”黎斐說話的時候差點失聲地哭出來。
“嗯……我知道了。好,就是這些,謝謝你啦。”
“沒什麼好謝的。等一下,聽說林婧是被上裡灣惡魔殺害的,是真的嗎?”
“這我也不清楚呀,那麼,這樣,抓到兇手之後我一定第一個通知你。”我敷衍着。
“嗯,好,那再見啦!”
黎斐走後,許韻正好這時回頭。
“怎樣,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