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這天,樑崢嶸和杜澤叫上了幾個年輕孩子一齊用晚餐,和鈴稱病未去,鱉靈不好拂了幾個長輩的好意,只得赴宴。
樑崢嶸坐上席位,樑利居右,杜澤居右二,鱉靈則位左二,其下爲二姨太柳氏,三姨太鄭氏,如此剛好圍成一圈,唯獨樑崢嶸左手位空着,卻依舊有擺着碗筷,也許這個位置一直屬於某個亡靈。
“靈兒,在這裡吃住可方便?”杜澤對着對面的鱉靈問道。
“承杜伯伯收留,一切都好。”鱉靈站起行了個禮,如今的他,看起來成熟了許多,再看不到往日那如春風十里的輕狂。
杜澤點頭未語,樑崢嶸見飯菜就緒,舉起酒杯道,“今日團圓夜,大家相聚即是緣分,來乾了這杯酒!”
大家立即舉起酒杯站起來,待樑崢嶸飲了酒,方纔陸陸續續喝了坐下。
樑崢嶸抹了抹嘴邊酒漬,環顧一桌道,“我記得宇兒身邊跟着個紅衣丫頭,今日怎麼未來一同吃酒賞月?”
杜宇道,“她今日不巧身子不舒服,還望樑世伯莫要見怪。”
旁邊的二姨太沉不住氣,“那丫頭我倒見過一面,生的妖豔,如今這麼大的排場請她來都不來,看來也是個目中無人、不知禮數的鄉野人。”說完還順勢撇了一眼三姨太。
這時三姨太也惱了,她曾經就是個鄉野村婦,這不是明顯的指桑罵槐麼,“說到妖豔,這院中可無人能與你相媲美。”
“你……”二姨太正想說話,被樑崢嶸一聲斥下,“你們兩個女人!有本事鬥嘴,沒本事給我樑崢嶸添個兒子,養了你們兩個吃白飯的,我的老臉都丟盡了!”
“爹,好了,”樑利勸慰,“有我不就夠了,能替你看家替你打仗,可不比兒子都中用?”
樑崢嶸嘆了口氣,“女兒家畢竟是女兒家,終究是要嫁人的。”
樑利瞥了杜宇一眼道,“要嫁,我也會替你找個可堪大任的兒子回來。”
杜澤看了一眼杜宇忙對樑崢嶸說道,“趁着花好月圓,吃完飯讓樑丫頭和宇兒去街上逛逛,也讓兩個年輕人去熱鬧熱鬧。”
樑崢嶸甚爲滿意地看着杜宇,“也好,今晚街上有燈會,是個適合年輕人的玩法。”
樑利心裡偷着高興,時不時去看看杜宇的意思。
杜宇放下碗筷,站起來道,“今晚營裡還有些事情,恐怕不能陪樑妹妹逛街了,你們慢吃,我先告退。”說完便離開了飯桌。
樑利此刻的心一下子從雲端跌入低谷,營裡的事一直都是他們一起打理,能有什麼要緊的事是她不清楚的?她緊緊捏起拳頭,即使不想去猜,也知道了答案。
杜澤雖然心裡生氣,也約摸知道杜宇的心思,可表面上還要表現出杜宇的確是有營裡要緊的事情處理,訕訕地對樑崢嶸笑了笑,“這小子,天天把自己弄得像日理萬機一般,連樑丫頭都敢怠慢。”
樑崢嶸倒不是很在意,“不打緊,男人嘛,總是要以事業爲重的。來我們繼續喝。”
不緊不慢,一桌子飯菜和酒,就着飽滿的月色,吃到了半夜,大家才陸陸續續散席。
且說和鈴這邊,入了夜,一襲紅衫變成了冰紈素紗之色,眸中灰白,一頭銀白色的長髮如同落滿月色的水瀑,手上兩串盤古石淚也都變回了原來的透明無色。杜宇進門,見和鈴正扶着垂髮,撥弄着香爐,皓腕在一挑一撥間如凝霜雪。
“這是薰的什麼香?”杜宇進來,順勢關好門。
和鈴未擡頭,繼續撥弄着香爐,“歲寒香。我見後面竹子長勢極好,落了可惜,就着舊年我在朱提折的的梅花松柏,做成這個松香梅香竹香爲一味的歲寒香。”語畢,放下竹籤朝着杜宇走去,“感覺怎麼樣?”
“我以爲你只硃砂做的極好。”杜宇語氣裡透着讚揚。
“只可惜江源鮮有梅花。”談及朱提,二人不免都有些感傷。
“放心,朱提我們會再回去的,別忘了,那裡還有我們的英雄殤。”杜宇拍了拍她的肩。
“我還想去幽蘭山莊。”和鈴笑語,二人心知肚明。
“好!”
漸漸回憶起在幽蘭山莊的日子,和鈴道,“雖然幽蘭山莊取名‘幽蘭’,但給我印象最深的不是蘭花而是木樨。”舊年重逢,正是木樨花燦爛的時候,記得那樹,記得那香,記得那樹下的人,記得那香氣繚繞的一句“瑟瑟秋風,姑娘衣着單薄,不冷嗎?”,之後她便無情地將他打的落花流水,憶及此,和鈴忍不住笑出聲。
杜宇知道她正在回憶自己當初的狼狽,也沉浸在那次初見的心動,緩緩道,“在那裡,深入我心的,不是木樨,而是你。”
和鈴立刻止了笑意,望着他眉眼間的那一抹深情,覺得她這一年的追逐和守候都是值得的,至少,她尋回了陪伴她十年的夢,以及夢裡那個讓她戀戀不忘的少年。
見和鈴呆呆地看着自己,杜宇笑了笑,攬着她的肩膀,“聽說今晚有燈會,邀你一同看燈賞月,可願意?”
和鈴有些猶豫。
“放心,我有辦法。”杜宇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帷帽遞給她,“每次都錯過圓月,豈不可惜”
和鈴接過帷帽,暗想:難得的單獨相處,就算不看圓月燈會,也要陪身邊的“佳人”呀!
“佳人相約,三生榮幸。”和鈴笑着把帷帽帶上。
杜宇隔着帷帽揉着她的頭,氣笑道,“誰是佳人?”
和鈴躲着他的魔爪,二人嬉嬉鬧鬧走出了西角門。
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比起虎方的靜謐,這裡的夜晚,透着別樣的感覺,和鈴杜宇二人遊船賞河燈,逛街猜燈謎,手牽着手,連妖靈之噬的寒冷都忘得一乾二淨。
小時候,她每次只有一個人看月亮,見月亮總有那麼多星星的陪伴,不由記恨起來,之後便不再愛看月亮了,出了雪遙宮,受妖靈之噬,她也從未好好地看過圓月。
今年,她確是正兒八經地賞了一次月,因爲有了陪伴,不再感到孤單,覺着星辰陪伴月亮也是理所當然;有了帷帽的遮掩,大家也都忽視了她灰瞳白髮的樣子,覺着這團團圓圓的夜景,也有屬於她的一份。
不知不覺已達深夜,街上稀稀落落依舊有人在走路,和鈴杜宇興致仍酣,迎面碰上了一抹紫衣身影。
“杜哥哥,你的急事可處理完了?”樑利雖然是在問杜宇,可目光卻一直鎖着他身邊的白衣女子。
“處理好了。”杜宇拉着和鈴的手依舊未放。
“所以纔有時間來這裡和別人花前月下,難道不怕和鈴姐姐傷心?”
杜宇笑了笑,並不想多解釋。
樑利見杜宇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再裝不出以前那個孩子氣又識大體的女孩,手揮勾月魂,打飛了和鈴的帷帽,一襲月華瀑布之發傾落,灰白瞳眸閃過一絲恐慌,街上本就稀少的人也漸漸在議論聲中散去,和鈴掙脫杜宇的手,捂着臉跑着離開了。
“樑利,今日所見,我希望你以後能隻字不提。”杜宇說完便去追趕和鈴。
留下樑利一人,在空蕩蕩的大街,嘴角勾起一抹笑,不知何意。
和鈴故意拐了幾個彎,不想讓杜宇找到,也不想讓行人看見自己,蜷縮在角落裡,寒意襲來,冷得直打哆嗦。
忽然又見一抹身影飛下來,拎起和鈴便飛走了。和鈴覺得可笑,“怎麼每次都能碰着你。”
“是你每次都能碰着我,我可不是每次都能碰着你。”
“我這個樣子你不怕?”
拔也越歪頭看了一眼,“曾聽人描述過,今日有幸見着,果然驚豔。”
和鈴無奈,動了動身子想要逃離他老鷹般的爪子。
“別動,帶你去吃好吃的。”
“又是烤羊腿!”
“我只會烤羊腿。”
拔也越眸子一轉,“要不,你做給我吃算是上次糟蹋了我一根羊腿的賠償。”
“算了算了,”她的廚藝……額……不敢恭維,“烤羊腿就烤羊腿吧。”
不一會兒就到了陌南軒,還是曾經的地方,拔也越架起火堆,從屋內拿出一根羊腿。
和鈴蹲坐在火堆旁,身體感到沒有那麼寒冷了,可一顆心卻依舊呼喚着那抹冬日暖陽。
見和鈴心神不定,拔也越湊到她身旁,“怎麼了?”
“如果沒有那麼多無關的人就好了。”和鈴望着一起一伏的火焰,喃喃自語。
“如果不想有那麼多打擾,那就遠離。”
“遠離能去哪呢。”
“天爲被,地爲席,天下之大,何處不是家?”
和鈴聽着這話,覺得是個無稽之談,可轉念想起杜宇曾說過拔也越的身世,那個遠離了自己的家,一個人出來闖蕩的他,轉頭仔細的打量他,“所以,你就是這樣?”
“他們纔沒有資格成爲我的干擾,頂多就是我指甲縫裡的屑屑!一彈就沒了。”拔也越傲氣地比了比手指彈灰的動作。
和鈴看着他傲嬌中暗含的幼稚氣,不禁覺得好笑,如他這樣,或許能活得自在,如果她也能這麼輕輕鬆鬆地放下,也許就不會有那十年夢的牽絆。
和妖靈之力的抵抗讓她身心俱疲,吃了幾口羊腿,縱使美味也沒了心情,天幕漸明,她靠着拔也越沉沉睡去。
拔也越小心翼翼的轉頭,生怕把她弄醒,從轉頭到悄悄看着她的睡顏,足足花了一炷香的時間,看着她漸漸恢復的烏髮紅衣,驚豔不減,讓他的目光不忍離開。
“少主,”佐姬進了院子,“少主你……”
“噓——”拔也越眉頭一皺,怒地比了個禁聲的動作。
和鈴漸漸睜開眼睛,揉了揉眸子,望着那個用一團怒氣看着她的女人,認出了那是曾經鞭撻過杜宇的女人,便理了理裙據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