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的不願意騎馬的戎捷人終於在十天以後, 徹底退出了戰鬥,而北江和蠻夷之間的氣氛也到了最凝固的時候——
軍營中,絕大部分人都察覺到接下來不是一場大戰就是直接鳴金收兵, 一部分人不斷地訓練, 從未停歇, 心裡抱着即使暫時不用上戰場, 也想留下來成爲新的守城軍的想法;另一部分則稍顯悠閒, 他們同樣每天都在訓練,但是就心態上更加輕鬆,訓練之後的閒暇時間也往往會選擇休息。
這樣的北江軍營, 陶貴開已經沒有了被針對的意義,他終於可以平安寧靜地過着他在北江軍營裡的日子, 但是他一點都沒有輕鬆的感覺, 他覺得痛苦。
他不應該喜歡別人的, 但是他總想去看看她,可他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 比起自己做了逃兵,更加不能接受。
這一天,非常古怪的,他走神了,反應過來的時候, 他已經溜到了洛婉休息的營帳外, 他伸出手想去拉開簾門, 卻又僵在了那裡, 好像石化一樣, 他站在那裡好久,直到裡面傳來聲音, “誰在外面?”
洛婉的聲音從裡面傳出,她這段時間都在好好恢復,如今都已經可以下地了,只是被軍醫要求着,讓她一定好好在牀上歇着,否則說不定會有什麼後遺症。
在牀上躺久了,聲音也會顯得有些膩糯,洛婉和往常清亮不同的聲音傳出,陶貴開就像是被誰推了一把一樣,他立刻就跑開了,慌不擇路,也不知道到底跑到了哪裡。
突然地,陶貴開被人叫住了,他停下看見一個有些陌生的士兵從一個營帳中出來,捂着肚子,跟他招着手,“兄弟,幫我守一下,也不知道我這之前吃了些什麼,這會兒我這肚子啊,咕哩咕哩的,我馬上回來啊,馬上回來!”
陌生士兵語速極快地和陶貴開說了話,都不給他反應和拒絕的時間他就跑走了,陶貴開看着他跑遠的背影,看樣子應該不是上都的士兵,所以不認得他吧。
或許是因爲沒能拒絕,也或許是因爲陶貴開只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呆着,他並沒有離開這裡,反而坐在了營帳門口,他陷入了自己的深思,卻忽視了離開的士兵口中提到的“守一下”,也沒注意到這裡,安靜得太過了,太偏了。
陶貴開抓着自己的頭髮,他不斷地扯着自己的頭髮,他怎麼會喜歡別人呢?他還有他的小婉妹妹呢,怎麼能喜歡上十三呢?不可以的,這樣是不對的。
“我怎麼可以喜歡十三!我不會喜歡十三的!”陶貴開就像是忍受不住了一樣,他猛然地吼了出來,有些大聲地喊出來後,他吐出一口氣,覺得有些輕鬆,只是這輕鬆立刻就消失殆盡了。
一個陌生的聲音從陶貴開的背後傳來,“哦,你喜歡十三啊?就是那個幫霍小子抓住我的十三?”
“誰?誰在裡面!?”陶貴開像是被踩住尾巴的貓,立刻跳了起來,卻只能發出不痛不癢的質問。
“你進來啊,進來不就知道了。”這句話說完,裡面的人就再也沒有發出聲音。
自己的秘密被別人聽見了,陶貴開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他不敢想要是洛婉知道這個事情,會怎麼看他,即使是現在,洛婉可能都已經不想看見他了,要是再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思,陶貴開恐懼了,他怕,怕洛婉會直接說討厭他,厭惡他,會讓他滾遠點兒······
正當陶貴開要進去的時候,那個陌生士兵回來了,拍了拍陶貴開的肩膀,發現他好像被嚇了一跳之後,只以爲是自己動作太快了,也沒多想:“嘿!兄弟,謝謝你啊,不是我們這邊的吧?沒關係,以後來找我,我請你喝酒。”
士兵對陶貴開說完之後,就掀了簾子進去,陶貴開只來得及看見一個籠子,就什麼都沒看見了,等士兵從裡面巡查一圈出來以後,發現陶貴開還站在外面,這個時候,他就開始有所懷疑了,審視的目光一落在陶貴開的身上,陶貴開就渾身一抖,好像是回神了似的,趕緊說:“我還想着跟你打個招呼再走呢,我走了啊。”
陌生士兵隨意地打量了一下陶貴開,衣着上找不出任何問題,行爲上也沒太大的異常,倒也能相信陶貴開的話,放鬆了警惕,笑着擺手:“嗯,兄弟,趕緊回去吧!”
陶貴開趕緊點點頭,視線不敢再落在帳篷裡,一溜煙地跑了,只是不知爲何,這一路上他還是仔細地記下了這一路的方向。
直到第二天晚上半夜驚醒,他回想起夢中洛婉那充滿厭惡的眼神,他終於明白爲什麼他不能忘記那個位置了,就像魔怔了一樣,陶貴開輕手輕腳地起來,帶上了自己的匕首,他把匕首抱在胸前,藉着月光,一路躲躲閃閃地,竟也沒被人發現,他回到了那個營帳旁。
營帳內沒有亮光,營帳外是兩個抱着長矛睡着了的士兵,其中一個是昨天打過交道的,陶貴開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狠狠咬了牙,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慢慢地撩起簾門,最後看看旁邊睡着的人,他躡手躡腳地溜進營帳內,然後輕手輕腳地把簾門放下。
陶貴開沒有敢立刻動作,他僵硬地貼在了簾門旁邊的篷身,營帳內比外面要黑得多,陶貴開一開始根本什麼都看不清,不敢四處走,怕發出聲響驚擾到外面和裡面的人。
他小小地吸氣又慢慢地呼氣,一邊等着眼睛適應這樣的黑暗,一邊握緊了匕首給自己打氣。
終於,他慢慢習慣,發現自己的視線裡開始有了營帳內的輪廓,直到視線落到那個籠子,他看清之後,才狠狠地吸了口氣,又猛然察覺到自己不能發出聲音,又緩慢地把氣呼了出去。
籠子裡躺着睡好的人,身形高大,臉上有一團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但是陶貴開看清了他的穿着,再想起之前的事,他終於發現這個人就是被霍北抓住的蠻夷人將領,蠻達烏。
他能殺了他嗎?陶貴開興起了退堂鼓,他背後就是篷身,完全地貼合了他,可卻沒有給他絲毫的安全感。看着那個好像在熟睡的人,陶貴開伸手把匕首打開,右手握住匕首,他慢慢靠近,他可以殺了他的,他是很弱,但是現在他不需要和蠻達烏打,他只需要不吵醒他,然後割破他的喉嚨,別的他什麼都不需要做。
心裡給自己鼓氣,陶貴開走到了籠子旁邊,他慢慢蹲了下去,靠近之後他也發現了,那團黑烏是個疤痕,顯得格外猙獰,但比起眼前可怖的人,陶貴開還是覺得自己的秘密被人發現更加可怕,他伸出手,拿着匕首靠近蠻達烏,就在他用力往下刺的時候——
眼睛睜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