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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5章 無名

第735章 無名

小司徒說,懸壺錄是杏林寶典。

內中記載了種種精妙醫術。

然而從那浮雕刻繪來看,這當中的的內容,只怕沒有這麼簡單。

大玄武庫之中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將懸壺錄遞出來的那個人,爲何不給別的,只給此物?

蘇陌深吸了口氣,伸手打開了懸壺錄。

入目所及,卻是幾句頗爲熟悉的話。

【玄帝有命,集天下醫者,聚懸壺一亭。】

【修編醫道經典,爲天下及惠。】

【經修半途,皇命有變。】

【取天下之奇,奪天碑之妙,塑不死之丹。】

【隱醫不從,未及丹成,攜天碑出逃海外不詳。】

【餘者得帝許諾,丹成天下衆生皆可得利,無災無病享壽數百年。】

【衆遂潛心於武庫煉丹!】

這一開篇,讓蘇陌下意識的想到了龍木島上,那個一直絮絮叨叨的屍體。

他所說的是……

【玄帝有命,借天碑之效,煉不死之丹。】

【衆臣勸阻,稱丹成必有天禍。】

【帝怒,血濺皇庭。】

【後任隱醫爲聖者,塑神丹於武庫。】

【聖者惶恐,未及丹成,攜天碑出逃海外……】

彼此之間可謂是相差彷彿。

不同之處在於,後者還多了一部分,衆臣勸阻,玄帝大開殺戒的戲碼。

孰真孰假,有些事情已經難以分辨。

但兩者不約而同提出的一個真相就是。

玄帝真的在煉不死丹。

蘇陌繼續往下看,當中都是關於這不死丹的記載。

只不過,這裡面所記載的東西,且不說蘇陌看的眉頭緊鎖,感覺不可思議。

縱然是小司徒這醫術高明的姑娘,看的也是一臉驚恐,連連搖頭:

“這不可能……這絕不是懸壺錄!!

“爺爺說過,懸壺錄……懸壺錄乃是醫道聖書,杏林寶典。

“絕不會是這種……這種取人性命成全自己的妖書,邪書!”

這裡面所記載的很多東西,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殘忍的令人髮指。

比如說,有人提出,想要煉製不死丹,首先需要的一味藥材名爲【長壽】。

長壽本無其藥,卻可以自己嘗試製作。

其曲解‘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利用你之有餘,補充我之不足。

豈非尋常道理?

當世時的人,似乎已經着了魔。

只想着練成了不死丹,可以讓這天下所有人都得到不死的境界。

縱然不可能長生久視,也能得享數百年歲月。

爲了這樣遠大的目標,縱然是犧牲一部分人,似乎也是理所當然。

所以他們心安理得的將一些青壯捉來,焚香沐浴,餓上數日之久。

其後將他們投於大磨之中,碾壓骨血,榨取血肉汁水。

將其融爲一爐,熬練精粹。

他們認爲,這些血肉精粹,當中蘊含‘藥人’的精氣神,足可以稱之爲【長壽】。

而這所謂的【長壽】煉製之法,不僅僅只有這一種。

光是懸壺錄中所記錄的方法,就足足有九種之多。

蘇陌看的這一則,乃是這九種之中,最爲仁慈的方法。

小司徒只是看了幾眼,就已經不敢再看。

她怎麼都不願意相信,創建懸壺亭的前輩們,竟然會做這種喪盡天良之事。

更會迷信自己,真的可以煉製出這所謂的長生不死之丹。

往後再看,所謂的不死丹中,除了長壽之外,還有【陰陽】【五寶】【靈光】等各類他們所謂的藥材。

其根基仍舊是那被曲解到了極致的損有餘而補不足。

蘇陌一邊翻看,一邊皺眉,縱然是以他這見多識廣的思維來看,這一份懸壺錄,仍舊充斥着種種罪孽,彷彿多看一眼,自己都會沉淪一般。

一直到將這幾味主藥看完,又將他們整體的思路看了一遍。

長生不死丹,自然不可能僅僅只是依靠這些從活人身上榨取的東西,煉製的東西糅合在一起,就可以做成的。

想要將這些東西匯聚於一處。

更是需要多種藥材相輔相成。

原本他們的計劃是利用天碑做引,串聯所有藥性,將其合爲一體。

可惜,隱醫宗的人無法接受他們所做的一切。

帶着天碑逃了。

如此一來他們就只能依靠自己。

爲此,他們打造了一個大大的煉丹爐。

於武庫的藥房之中,更是塑造了一個巨大的陣法。

取天地日月之精粹,容人身重寶,再輔以各種藥材,開爐煉丹。

結果……

按照懸壺錄中記載便是。

【爐碎如天崩,帝殞於當場。】

【爐內怨鬼奔走四方,所過之處,如火灼,如冰封。】

【人慘嚎。】

【有崩裂數段者,更有瘋癲無數。】

【人間宛如煉獄……】

【盼後世弟子莫去追尋所謂長生不死。】

【以防此禍……】

越到後面,筆記就越是潦草,顯然當年記錄這些東西的人,已經到了萬分危急的時刻。

或許最後拼盡全力,纔將這懸壺錄給送了出來。

其後的內容,筆記就變得正常了起來。

當中所說,無非是後悔自己鬼迷心竅,以至於做下了滔天大罪。

內中記載。

【短短數年,坑殺人命數十萬。】

【本想懸壺濟世,卻不想滿手血腥,百死難贖。】

【無顏面對此世,本想一死了之。】

【可中州腹地經此一役已成煉獄。】

【此爲我等之過,該當如何挽回?】

懸壺錄上,往後的記載,則是有後輩弟子嘗試前往中州腹地化解災厄,解決當年他們造下的孽。

懸壺亭自那之後,再無傳人現世。

也是他們想要將自己自囚於此,無顏面對天下。

只可惜,他們派出去想要解決中州腹地災厄之人,卻往往有去無回。

最後一次記載,上面寫明瞭年份,距離如今已經足足過去了二十年。

而此人,也是唯一一個活着從中州腹地回來的人。

看了此人所記載的內容之後,蘇陌的瞳孔猛然收縮。

只因爲這一份記載當中竟然寫着。

【中州腹地仍有人煙。】

【然其無智,如鬼蜮妖魔。】

【新生嬰孩,皆有先天之傷。】

【機緣湊巧之下,得一幼女,有三陰三陽六脈之損,普天之下無藥可醫。】

【然其父母已亡,不忍見其死於災厄之下。】

【故此攜回撫養。】

末尾留言自稱‘司徒無名’。

這也是整個懸壺錄中最後的文字。

蘇陌看到這裡,下意識的將這懸壺錄啪嗒一聲合上。

看了看站在不遠處,不敢再看這懸壺錄的小司徒一眼,這才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

低聲問道:

“小司徒……你可知道,令祖名諱?”

“啊?”

小司徒看了看蘇陌,搖了搖頭:

“爺爺從來不說自己的名字,戲稱無名。

“而且……不僅僅是爺爺。

“不知道爲什麼,懸壺亭內的各位前輩,也都是有姓無名。

“我少時曾經問過這個問題。

“只是沒人回答我。

“而且,問過之後,他們總是一聲長嘆。

“心情都變得陰鬱起來。

“只有一次,聽到七爺爺說,他們不配有名字……

“可不等我追問,他就跑遠了。

“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問過了。”

蘇陌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而是將這懸壺錄收入懷中。

輕聲說道:

“走吧,我們出去。”

“懸壺錄中,又寫了什麼嗎?”

小司徒低聲問道。

蘇陌搖了搖頭:

“前面的部分是經過,之後則是那不死丹的丹方和種種法門。

“最後……則是懺悔。”

小司徒聽到這裡,忽然就明白了,爲什麼懸壺亭的前輩們,都是有姓無名。

七爺爺爲什麼會說,他們不配有名字。

小司徒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亭主下落不明,而自己如今算是整個懸壺亭唯一剩下的傳人了。

這份沉甸甸的罪惡,讓她感覺,縱然是自己的雙手,也變得鮮血淋漓。

忍不住輕輕咬住嘴脣:

“我……我……怎麼會這樣?

“蘇大哥,我是不是,也是不配被人原諒的?”

蘇陌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你不一樣……

“事實上,你的這些長輩們也不一樣。

“當年隱醫宗的人,不忍煉製不死丹。

“攜帶天碑逃往龍木島。

“可現如今的龍木島又如何呢?

“醫術到了他們的手裡,只是平添罪孽。

“昔年之事,必有昔年之因。

“當年參與過,見證過那些事情的人,早就已經死了。

“跟現如今的你,又有什麼關係?

“又跟你的那些長輩們,有什麼關係?

“他們大多數甚至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懸壺亭。

“自出生開始,便自囚於此。

“甚至連名字都不敢有……

“可是……他們也善待這人間。

“知恩圖報,爲了當年的一點恩惠,始終報答我蘇楊兩家。

“數十年都未曾改變。

“僅憑這一點,便比那龍木島上的人,好了不知道多少。

“先輩爲善者,後輩未必善。

“先輩爲惡者,後輩未必惡。

“你又何必爲了已經逝去的那些人,那些跟你根本就沒有關係的罪孽而自苦呢?”

小司徒聽蘇陌說話,不知道是否是從中得到了幾許安慰。

這才輕輕地出了口氣,微微點頭:

“蘇大哥的話,我明白……

“只是……自小開始,爺爺就告訴我,學醫術是爲了治病救人。

“渡人亦渡己。

“可是……被爺爺奉之爲聖典的懸壺錄中,記載的竟然是這樣的邪術……”

“這可未必是被奉之爲聖典。”

魏紫衣此時低聲說道:

“你所記得的,都是你爺爺跟你說過的話。

“可是,這真就是他老人家的心裡話嗎?

“難道在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他會告訴你,懸壺錄之所以重要,不是因爲當中的內容有多麼高深,多麼不可以失去。

“而是因爲,這是懸壺亭先輩的罪孽?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也是他們自囚於此的理由所在。

“這是今後不管發生了什麼,都絕不能抹去的一塊傷疤,一處污點。

“是不管遭遇什麼樣的處境,都不能重蹈覆轍的警醒。

“難道他老人家能夠這麼跟你說嗎?”

小司徒呆了呆,凝望魏紫衣。

就聽到魏紫衣輕聲說道:

“如今擺在眼前的是,懸壺亭的遭遇,而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

“我們首先要找到做下這件事情的人……

“將這幫人打的閻王爺對着生死簿都認不出來才行。

“哪有時間在這裡傷感自責於,那些跟你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情?

“而且……”

她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看了蘇陌一眼:

“對方既然是奔着懸壺錄來的……蘇老魔,你不覺得這事有點古怪了嗎?”

“古怪的地方,不止這一處。”

蘇陌輕聲說道:

“懸壺錄也算是懸壺亭中的隱秘。

“對方卻知道,這東西就在懸壺亭的手中。

“他們奪走懸壺錄,說不定,也是在爲前往大玄武庫做準備。”

魏紫衣點了點頭:

“懸壺錄被奪,亭主失蹤,可能也是被這幫人給捉走的。

“其目的只怕也是爲了以防萬一。

“想要利用這位亭主,爲他們講解懸壺錄。

“如果是這樣的話,在亭主未曾滿足他們之前,他們應當不至於殺了亭主纔對。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恩,你言之有理。

“這一趟,前往大玄武庫,說不得還有機會跟他們碰面。”

蘇陌的眸子微微眯起,卻並未問那第二種可能,而是說道:

“到時候就依你所言。

“將他們打的……閻王爺不對照生死簿都不敢認才行。”

此後一行人又在這懸壺亭內前前後後搜索了一遍。

這一次就徹底沒有收穫了。

今夜註定無眠。

連夜一行人忙碌起來,將懸壺亭內的這些屍首整理出來,然後挨個掩埋。

這事不能急躁,小司徒看看這個,哭一場,看看那個又掉了幾滴眼淚。

埋這個也捨不得,埋那個也心頭酸楚。

這是她的家,眼前躺着的這些,都是她的親人。

如今這一幕,她又如何能夠做到冷眼旁觀?

前前後後埋了一天一夜,這纔將所有人全都安然下葬。

司徒無名墳前,小司徒跪在地上,眼眶紅紅的,有些睜不開眼,語帶哽咽的說道:

“爺爺。

“今後香香不能長侍跟前,您可莫要輕慢自己。

“我不知道這下面究竟是冷是暖。

“您且得注意,冷要添衣,夏莫貪涼。

“香香……香香……”

說到這裡,終究是說不下去了。

蘇陌看到此處,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伸出手來,在她的後脖頸上按了一下。

小司徒腦袋一歪,便這麼躺在了蘇陌的懷中,昏睡了過去。

雖然時間不長,不過是一天一夜,憑藉小司徒的內力,遠不至於消耗至此。

只是她心膽俱裂,傷心欲絕,內心的痛苦遠非尋常可比。

蘇陌一直忍着,到此時,將司徒無名安葬之後,這才點了她的穴道,讓她睡去。

“小姐……”

東南西北四位姑娘來到跟前,各自臉上也帶着哀傷。

想要將小司徒接過來。

蘇陌卻搖了搖頭:

“我來就是。”

他將小司徒抱了起來:

“大家也都休息一下。

“逝者已逝,莫要自苦,好好活着,才能夠調查真相,找出這幫人來。”

東南西北四位姑娘對視一眼,各自躬身一禮。

魏紫衣持劍立在一旁,面上也不是滋味。

小司徒這一覺睡得很長,卻並不踏實。

時而口中輕呼‘爺爺’,喜的開懷,卻又驚呼‘不要走’,伸手捉拿,卻又什麼都拿不到。

禁不住悲聲抽泣。

蘇陌一直在邊上照料,是真的怕她生病。

同時心中也在泛起思量。

當前種種痕跡於心中勾勒,早就形成了一幅繪卷。

一時之間,拳頭緊握,雙眸微微閉上,最後吐出了一口氣。

期間魏紫衣也來了。

本來是想着跟蘇陌輪流照顧。

可是看了蘇陌兩眼之後,就放棄了這個打算。

轉而問道:

“懸壺錄中,到底記載了什麼?”

蘇陌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輕輕搖頭:

“真的將你當成個虎妞,是不行的……”

說到這裡,他嘆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了懸壺錄,遞給了魏紫衣。

魏紫衣一路翻看,時而眉頭緊鎖,時而臉色鐵青。

一直到後來,這才臉色大變。

猛然看向了小司徒:

“這……”

蘇陌做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魏紫衣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道:

“你不打算告訴她?”

“這種事情,不如不知道的好。”

魏紫衣想了一下,最後點了點頭:

“確實……”

只是看着小司徒的時候,臉上的憐惜之色就越發的濃郁:

“可憐的孩子……”

先前是一日一夜未曾休息,小司徒這一趟就睡了一夜一日。

待等第二日的傍晚時分。

她這才睜開雙眼。

只是坐起來的時候,臉上多了些許的痛苦之色。

蘇陌一直在邊上守着,眼見於此連忙問道:

“怎麼了?”

“我沒事。”

小司徒環顧周圍,這是她的房間。

杏林堂後的一處小院子,全都歸她所有。

房間之內的擺設並非是大紅大粉一類的顏色,多是書香之氣,擺滿了各類醫書。

一側的藥案之上,倒在一邊的空瓶好幾個,看上去多少有些凌亂不堪。

非要說有些可愛之處,大概就是窗框子上懸掛着的風鈴下,拴着一個粉色的小狗。

經過風吹日曬,原本是什麼顏色蘇陌也不清楚了,如今便是褪了色的淡粉顏色。

“我就是有點頭疼……”

小司徒揉了揉腦袋,忽然想起了什麼,一下子蹦了起來:

“爺爺,爺爺!!”

一邊呼喊,一邊就要衝出去。

卻被蘇陌趕緊拉住。

“蘇大哥……我爺爺……”

小司徒說到這裡,所有的記憶似乎終於醒來,神色也變得平靜了不少,輕輕說道:

“爺爺……已經安葬了。”

“恩。”

蘇陌輕聲說道:

“他老人家,會得享安寧的。”

“一定會的。”

小司徒腦袋靠在蘇陌的胸口上,用頭頂頂着。

強忍着不哭,只是肩膀一聳一聳,更加惹人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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