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淮仁看蘇陌有些眼熟。
但是今日與會之人太多,他也不可能一一全都記得。
至於眼前這看似無名小卒之人,更是一臉莫名。
自己都不認識這個人,怎麼會得罪他?
下意識的抱了抱拳:
“敢問這位兄臺高姓大名?
“不知道小弟究竟何處有過得罪?”
話音至此,就聽到一個聲音響起。
“你們若是有什麼恩怨,儘管自己處理就是。
“莫要阻擾咱們的正事。”
就見得一個漢子怒聲喝道:
“這老賊已經不支,大傢伙並肩自上,就差一口氣了。”
說到此處,已經一馬當先。
飛身上前,手中單刀已經取向了褚淮仁的腦袋。
褚淮仁戰至此處,哪裡還會怕的?
冷笑一聲正要出手,就見得跟前紅影一閃,這快要到了跟前的單刀已經落入了這女子的手中。
緊跟着,她單指一點,正中心門。
就聽得嗤的一聲,血液自這漢子背後炸開,揚起好遠。
那漢子尚未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便已經死在當場。
這一擊屬實驚人。
這漢子的武功大家都看在眼裡。
知道是個高手。
但這高手,卻擋不住這女子一招。
一擊之下,當場斃命。
剎那間,衆人心頭都不免有些絕望。
一個褚淮仁,就讓他們耗盡手段,費盡心機,用了這麼多的人命,方纔算是勉強將這件事情拉平。
眼看着就要得手。
卻忽然橫生枝節。
這女子的武功,看上去不在這褚淮仁之下。
這……哪怕是用人命來填,也不夠啊。
這可該如何是好?
他們心中絕望震驚,褚淮仁卻是大吃一驚。
這短短的一個剎那交手,他已經看出來了,這女娃年紀輕輕,但是武功必然還在自己之上。
那一瞬間所施展出來的手段,可謂是高妙至極。
易地而處,恐怕就連自己也接不住。
這人……又是從何處而來的?
心中疑惑之間,就聽到這女子冷聲開口:
“今日之事,到此爲止。
“各自退去,且等發落。
“若執意不退者,先死當場,後誅九族。”
曲紅妝聲音冰冷,語氣之中不含絲毫個人情緒。
彷彿宣說的並非是她的意思,而是已經定死的規矩,只是在這裡照本宣科而已。
可這話傳入在場衆人的耳中之後,卻是一陣譁然。
“誅九族?”
“你以爲你是誰啊?”
“大玄覆滅數百年,天下誰敢誅人九族?”
但是也有人眉頭緊鎖,感覺這女子不像是單純的口出狂言。
這話,怎麼聽着就跟真事一樣?
這女人,到底是誰?
更有眼尖之人,一眼就看到,先前那位無名小卒,此時手腳隱隱有些顫抖。
忍不住擡頭去看,就發現他雙眸之中滿是恐懼之色。
凝望那女子半晌,這才輕聲開口:
“敢問姑娘,從何而來?”
“你也配問?”
曲紅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青龍大哥說你是個人才。
“卻沒想到,你果然是個好大的人才。
“還不將蒙面巾摘下,跪下磕頭?”
這番話一出口,這人哆嗦的就更厲害了。
他下意識的搖頭:
“不對不對……你,你定然是冒名頂替!
“他們,他們不出江湖,不問江湖是非。
“你若是來自於那一處,便不應該現身於此纔對……
“你,你到底是誰?”
在場還活着的江湖人一聽到這話,頓時心頭一楞。
這無名小卒似乎知道這姑娘的來歷?
等等……這人當真是個無名小卒?
先前他去殺褚淮仁的時候,看似莽撞,招式也是平平無奇,但是卻在那一瞬間,從平平無奇,轉爲精妙異常。
顯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蓄謀已久的必殺一擊。
若非這女子來的及時,褚淮仁只怕已經死去多時了。
如今他又有這般的見識。
更是讓人心中揣測。
“夠了。”
一直到了此時,旁邊站着的蘇陌這纔開口說話。
曲紅妝當即回身一禮,不再多言。
而那人也看向了蘇陌,眉頭緊鎖。
他屬實是不記得有這樣的一個人。
難道他也是來自於那一處所在?
就聽得蘇陌笑道:
“今夜這一場鬧劇,到此就算是結束可好?
“褚家莊有的並非是分劍令……諸位都是爲人所欺。
“可沒要爲了這不相干的事情,再於此處廝殺了。”
“你……”
人羣之中又有人想要開聲怒喝。
可剛說了一個‘你’字,森冷冷的殺機就已經直接落到了頭上。
那人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曲紅妝,心頭有些打鼓,聲音也不免弱了下來:
“這位公子……
“您空口白話,未免無憑。
“咱們該如何相信?”
“也對。”
蘇陌一笑:
“不過諸位可還記得今日事情的起因?”
“自然記得。”
大家都紛紛點頭。
褚淮仁七十大壽,孫兒彌月,大家前來祝壽。
黑衣劍客登門挑戰,揚言想要褚家的一件東西。
這才引起了衆說紛紜。
其後就有人提出,她想要的這件東西,就是一枚分劍令。
如此,方纔有了今夜之變。
而說到這裡的時候,衆人都不免看向了蘇陌身邊的黑衣劍客。
蘇陌也看了她一眼:
“既如此,那就請姑娘自己來說吧。”
“……好。”
黑衣劍客也不猶豫:
“實不相瞞,今夜之前,我也以爲褚家所有的乃是分劍令。
“此行來此,確實是爲了此物。
“但是今夜我方纔知道……
“褚家並沒有分劍令。
“他們有的是……”
她說到這裡,忍不住看了褚淮仁一眼。
褚淮仁嘆了口氣:
“老夫少年時,曾有機緣於江湖尋得一塊劍神策。
“今日你來此處挑戰,我本以爲你要尋得就是此物。
“這東西雖然不如分劍令惹眼,卻也容易招惹是非。
“白日裡這才未曾開口直言。”
黑衣劍客嘆了口氣:
“您因爲這個有所顧忌。
“而晚輩則因爲分劍令容易爲褚家招災惹禍,這纔不願意提及。
“只是,借用今日衆人與會之時,利用威脅。
“說來,是晚輩得罪了。”
她說到這裡,躬身一禮。
褚淮仁擺了擺手:
“這件事情老夫也頗爲好奇。
“到底是什麼人告訴你,老夫的手上會有一枚分劍令?”
“……是他。”
黑衣劍客伸手一指那無名小卒。
這人臉色頓時陰沉。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事情本不復雜,只要稍微聯繫在一處,就能弄清楚全貌。
只是到了此時,大家卻不願意相信。
當即有人開口說道:
“你可莫要胡亂攀咬,這人到底是什麼人?
“他說的話,你憑什麼要相信?”
“自然是因爲,這人大有身份。”
黑衣劍客冷笑一聲:
“裴三公子,你可敢當着大傢伙的面,摘掉你的蒙面巾?”
不用摘,裴三公子這四個字一出口,在場衆人就已經是心頭震動。
放眼江湖能夠被稱之爲裴三公子的只會有一個人。
四大家族裴家三公子,裴敬元!
這位錦繡君子,竟然就在眼前?
衆人一時之間都看向了那人。
那人卻是乾笑一聲:
“諸位怕是認錯人了……”
他說到這裡,伸手解開了臉上的蒙面巾,卻哪裡是什麼裴三公子,根本就是一個不認識的尋常男子。
“尊駕小手段倒是不少。”
蘇陌啞然一笑:
“只是事到如今,你覺得,這手段還有什麼用處嗎?”
話音至此,站在他跟前的石誠忽然出手。
擡指一點,天絕弈星指!
天幕爲盤,星辰爲棋,與天弈星!
天絕九式之中,蘇陌最爲看好的一招。
屬實是大氣磅礴。
石誠用來雖然不如石勝天那般威力莫測,卻也已經得了氣候。
非是尋常人可以接住。
而眼前之人卻也並非尋常人物。
這一指剛剛點出,他便知道來者不善。
在不敢施展本門功夫的情況之下,他連忙身形後退。
卻只覺得周遭如天幕,進退皆在局中。
雖然有路可退,但是這一指,卻如影隨形。
無法甩脫不說,甚至有一種圍追堵截之感,無法破開的情況之下,只能硬接。
一剎那,心中念頭百般運轉。
最終一咬牙,一跺腳。
終究是一拳打出。
這一拳不見絲毫高妙,唯有勢大力沉。
強猛的內力,運轉宛如潮汐起伏。
滾滾氣血內力融爲一體,好似大浪滔天。
嗤的一聲!
天絕弈星指於這一拳驟然一觸。
卻是一攻即破。
但是對面這人並不惱怒,反而心頭一喜,借勢而去,接連後退兩三丈。
站定腳步之後,這纔開口說道:
“兄臺且住,沒必要如此妄動干戈,你們若是想要這分劍令,自取就是。
“想來憑藉諸位的武功,咱們也不是對手。”
這話自然是旨在轉移仇恨。
只需要將蘇陌他們的目的,變成爲了謀取分劍令,這纔過來撒下彌天大謊。
必然可以讓人心浮動。
雖然這話其實很容易戳破。
可正所謂,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只要亂子一起,自己今日之危就算是暫時解除。
待等逃之夭夭,直接離開北川,絕不於此多留。
卻沒想到,周遭一時鴉雀無聲。
更是寂靜的好似落針可聞。
怎麼回事?
心頭一愣之下,下意識的看向周圍。
卻發現衆人根本沒有在意他說了什麼,而是全都在看着他。
有的人不敢置信,有的人恍然大悟,有的人眉頭緊鎖。
他心頭一緊,連忙摸了摸自己的臉。
然後擡頭去看石誠。
就見得石誠手裡正抓着一張人皮面具,笑吟吟的看着他:
“在找這個?”
“你!!”
裴敬元臉色鐵青。
“我怎樣?”
石誠輕輕搖頭:
“尊駕也是好本事,雖然我這天絕弈星指還遠不到我父親的程度。
“但是你能夠硬是在不暴露本門武功的情況下,接住這一指,屬實是難能可貴。
“只不過,你也未免過於小瞧了我?
“接我這一招,你還敢不盡全力,我又豈能不從你身上,拿點東西回來?”
這點東西,既可以是人皮面具,同樣也可以是人命。
“裴敬元,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黑衣劍客上前一步,凝望裴敬元,深吸了口氣:
“我敬你如父,你卻這般欺我。
“如此便也罷了……
“我大空谷昔年滅門慘案,竟然也與你有關。
“今日,你是否該給我一個解釋?”
裴敬元今年大概得有四十多歲。
方纔這面具一摘下去,這位錦繡君子就有些顯了老態。
他對黑衣劍客的話,充耳不聞,只是凝望蘇陌:
“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人來的離奇,御前道竟然有高手隨行在側,隨隨便便一個年輕人,就能夠施展出這般高妙的武功。
此人的身份絕不簡單。
蘇陌正想說話,就聽到一人開聲喝道:
“裴敬元,這一切當真都是你搞的鬼?”
“是你欺騙咱們,害的咱們大張旗鼓,前來褚家莊作亂,更是害死褚家莊這般多的人命嗎?
“你,你究竟爲何這麼做?”
一時之間,喧譁之聲四起。
裴敬元眉頭緊鎖,知道今日之事不可善了了。
他本是隱藏於幕後,本想殺了褚淮仁之後,絕了這件事情的口。
只要褚家滿門死絕,再去追殺褚老大這爺倆,
這件事情就算是完事了。
誰能想到,這橫生枝節之下,不僅僅計劃沒有得逞。
就連自己如今都陷了進來。
這一趟爲了行動隱秘,甚至都沒有派多少人隨行接應。
唯有幾個,被派去刺殺這黑衣劍客。
可看她如今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裡,便可以想象,自己派出去的那些人,只怕下場並不好。
想到這裡,他嘆了口氣:
“罷了罷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在隱瞞。
“沒錯,這一切都是我謀劃的。
“昔年大空谷滅門之事,雖然我年齡尚幼未曾參與,卻也不能說與我無關……
“就連你們……”
他說到這裡,看了一眼在場這些人,卻是冷笑一聲:
“你們以爲,這件事情就跟你們沒有關係了?”
衆人面面相覷。
便聽到有人說道:
“沒錯,咱們雖然是被你欺騙,但終究是來了褚家莊殺人。
“今日在場任何一人,都不能自稱無辜。”
蘇陌:“……”
卻聽到裴敬元哈哈大笑:
“你以爲我說的是這件事情?
“不!
“你錯了,我說的不是這件事情……而是你們這些懵懂無知之輩,根本就不知道,在你們的頭上,還有什麼樣的龐然大物,高臥雲層,俯瞰天下。”
他說到這裡,忽然伸手一指曲紅妝:
“你們可知道,她來自何處?”
曲紅妝眸光森冷:
“你……想要害你滿門死絕嗎?”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又是心頭一震。
裴敬元是四大家族之一裴家的三公子。
放眼江湖,他們今日固然是可以拿下這裴三公子,但要說問責裴家,卻是沒人敢這麼幹。
更別說,讓裴家滿門死絕之類的。
什麼人敢說這樣的狂言?
卻沒想到裴三公子哈哈大笑:
“是了,你們的做派不就是這樣嗎?
“一言不合,滅人滿門。
“但凡有不順心意之處,就要株連九族。
“今日之事,若是未曾被你知道,姑且倒也還行。
“可既然已經被你知道了……
“我所做的事情,必然瞞你們不住。
“不論我說什麼,做什麼……我裴家都將絕跡於江湖。
“在座諸位且看就是。
“看我裴家是如何消亡。
“再看看自己……
“看看自己跟我裴家相比又如何。
“與這女子所來之處相比,又怎樣?”
一番話說到這裡,就連褚淮仁也忍不住好奇的看向了曲紅妝。
不知道這姑娘到底是什麼來歷。
爲什麼有這般大的本事?
蘇陌卻是表情有些古怪。
這場景,他有些似曾相識啊……
當即就有人問道:
“裴三公子,這女子到底是什麼來頭?”
“御前道……”
裴敬元深吸了口氣:
“大玄王朝覆滅之前的御前侍衛。
“大玄覆滅之後,他們死而不僵,盤踞北川。
“雖然不爲尋常江湖弟子所知。
“但是……你們所瞭解的,四大家族三處院子兩座山頭,都在御前道掌控之下。
“稍有不順其心意,便就動輒打殺。
“御令之前,順昌逆亡!
“這纔是北川江湖的天!!!”
話音至此,場中一片沉寂。
四大家族,裴、元、李、宋。
三處院子,紅、黑、正氣。
兩座山頭,太恆,須彌。
這是北川最大的九處勢力。
根鬚蔓延整個北川。
然而裴敬元竟然說,這九處勢力都要對這御前道俯首稱臣,予取予求,稍有不順,動輒打殺。
這一瞬間,衆人只覺得自己是在聽天書一樣。
這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的勢力?
而此時,裴敬元看向了那黑衣劍客,面色之上竟然泛起了幾分溫柔:
“我知道,我們所做的事情,其實對不住這江湖上的很多人。
“先前有大空谷,如今有褚家莊。
“還有很多不爲人知的。
“以後可能還會有……
“但是我們不得不這麼做。
“因爲,我們不想讓北川的江湖上,永遠漂浮着這一層號稱爲天的陰霾。
“我們想要掀翻這片天。
“讓我們……讓江湖上的所有人,擡頭之時可仰望蒼天。
“心中再無點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