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希音單手持刀,身形趔趄。
環顧四周,到了這會又豈能不明白,自己是被人給算計了?
酒肆之中所上演的一幕好戲,無非就是爲了誆他入套。
自他踏足酒肆的那一刻開始。
所有的一切,都是爲了針對他。
李未然請他喝酒,得他救命承諾。
黑衣人開口,引起蒼譽三俠與之相爭。
最終發出致命一擊,要取李未然的性命。
這當口,寧希音有先前承諾在身,豈能視若無睹?
此人重諾,哪怕黑衣人口中這李未然,不值得他救命,但是君子一諾千金,還是挺身出手。
卻沒想到,這一出手,正是中了人家的計。
李未然長劍之中,另有機關,劍柄一抽,便是一把匕首。
寧希音站在他的跟前,哪裡能夠想到這危險竟然來自背後?
雖然在那一瞬間,牽動肌肉,擰轉身形,讓這一刀並未刺入要害之中,卻也傷勢極重。
他臉色陰沉,鮮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擡頭掃了一眼李未然:
“李未然……你,爲什麼?”
李未然卻不理他,而是看着酒肆之內,蠢蠢欲動的這些江湖人,冷笑一聲:
“我奉勸諸位,莫要多管閒事。
“如今轉身就走,尚且可以保住性命,否則的話……哼,休怪咱們手下無情。”
在場江湖人,多是散兵遊勇之輩。
心思頗多,再加上方纔那黑衣人出手極爲了得,終究是有人嘆了口氣,放下了幾塊散碎銀子,站起身來,朝着那琉靜山方向走去。
有一便有二,不過轉眼之間,酒肆之中就已經人去樓空。
有的還留下銀子,有的拿腿就走。
小二哥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心頭都在滴血。
有心叫住,卻又擔心自己性命,回頭看了掌櫃的一點,發現掌櫃的也是眼眶含淚,咬着衣袖忍了……
這人一走,酒肆之中就顯得有些空曠。
角落之中,原本不起眼的一處,這會就顯得有些顯眼。
李未然掃了一眼。
坐在這一桌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一身青衣打扮。
身邊還跟着兩個姑娘。
一個眉清目秀,特別能吃。
另外一個看年齡也不小。
一把長劍隨手放在桌子上,她自己則是一隻手撐着腦袋,一邊往酒肆外面瞅,全然未曾看向他們這一行人。
李未然眉頭微微蹙起,卻也並未多言,只是輕聲說道:
“寧大俠,人之將死,何必知道這麼多?
“且請安心上路就是。”
話音至此,以匕首做劍,驟然前衝,匕首一抖,灑下縷縷劍芒。
寧希音號稱刀君,一身武功自然不凡。
手中單刀一轉,輕易磕飛李未然的劍芒,再一伸手,正要按住刀柄。
就聽得半空之中發出嗖的一聲響。
卻是那蒼譽三俠之中的老三,探手打出了一條鐵爪。
鐵爪攔臂,讓寧希音無法拔刀出鞘。
寧希音怒喝一聲,任憑後腰鮮血滾滾流淌,卻是臂力如神,任憑這老三如何崔運內力,也難以停下分毫。
眼瞅着他一步一步就要按在這刀柄之上。
那黑衣人身形一晃,擡手一點。
正點在了他的右臂手腕。
這一擊落下,寧希音如遭雷噬,手臂爛軟,被那老三一使勁,直接拽到了後面。
再擡頭,蒼譽三俠之中的老二曾廣爭已經到了他的跟前,手中兩杆判官筆,倏然落下。
就要將其首腦貫穿。
眼見這刀君就要斃命當場。
卻聽得啪的一聲響。
曾廣爭低頭瞅了瞅自己的手,手上已經是空空如也。
我判官筆呢?
他扭頭看去,判官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釘在了茶樓一角的柱子上。
心頭頓時就是一緊。
判官筆自然不會無緣無故的不見蹤跡。
方纔那一瞬間,定是有人暗中出手。
當即環顧四周:
“什麼人?”
李未然則下意識的看向了角落的那一桌。
結果發現,他們中除了那個一直在吃肉的小姑娘之外,餘下的兩個人也在四處尋找,滿眼都是驚訝之色。
“……”
李未然眉頭蹙起。
不太敢相信這出手之人會是他們。
暗中之人出手,手段厲害,無影無形,這三人就坐在跟前,倘若是他們出手,豈能這般隱秘?
倒是方纔離去的那些人,或許是表面上走開,實則暗中又繞了回來。
想要多管閒事。
當即李未然冷笑一聲:
“暗中的朋友,可莫要多管閒事。”
說到此處,他隨手將這匕首扔給了曾廣爭。
曾廣爭順手接住,探手就刺。
這一次,李未然一邊防範周圍,同時也在凝望那角落一桌的三個人。
也不怪他對這三個人格外關注。
畢竟這三位行跡屬實可疑。
旁人都走了,就他們不走。
眼前正在發生大事,他們好像沒事人一樣,近距離在這看戲。
怎麼看都不像是簡單來路。
要不是寧希音性命就在眼前,他不願意節外生枝,不然的話,真想先將這三個人打死再說。
一邊凝望,耳朵裡就聽得噔的一聲。
慌忙回頭,曾廣爭又是兩手空空。
擡頭去看,那匕首插在判官筆旁邊,兀自鳴音不止。
李未然腦門上的青筋一下就跳了起來。
他已經確定,出手的並非是酒肆裡這三個人。
沒有人能夠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這般肆無忌憚出手,還能不被他發現。
當即咬牙說道:
“暗中的朋友,事情尚未弄明白,就貿然出手。
“難道不怕誤救歹人?”
“可笑……”
寧希音這會臉上已經浮現出了一層黑氣。
聲音略顯軟弱無力。
顯然李未然的匕首之上,是淬了毒的。
畢竟對付的是刀君這樣的人物。
縱然先前小計得逞,也不能放鬆,刀刃之上塗抹劇毒,本是題中之意。
其後出手,還不敢讓刀君拔刀。
否則的話,這一刀下去,自己這幫人還不一定得死幾個。
就算是贏了,也是一場慘勝。
而若非刀君未曾中毒,此戰還未必如此順利。
正所謂天時地利人和。
如今這局面,正是窮盡心力而算,才能夠以弱勝強。
稍有不慎,不僅僅拿不住刀君,他們自己還得交代在這。
此時就聽到寧希音有氣無力的說道:
“你們……你們……暗中下毒,偷施暗算,手段卑劣無恥。
“如今還在這裡說什麼,誤救歹人……
“在下寧希音……
“行走江湖至今,也算是有口皆碑,豈是歹人?”
“好一個有口皆碑。”
黑衣人聽到此處,忍不住冷冷的看了寧希音一眼:
“三年前,古道口,咱們的弟兄好好的於那地界做買賣。
“結果遇到了你……
“你二話不說,衝過來就殺人。
“接連殺了我弟兄一十三人,跟着他們營生的夥計,更是死傷無數。
“前前後後,至少有數百之衆,都成了你的刀下亡魂。
“這件事情……你認還是不認?”
“古道口?”
寧希音眉頭緊鎖,稍微回憶了一下之後,忽然點了點頭:
“我道是誰……原來是天五地八十三賊。
“你這般說法,讓我自己都懷疑,我是不是誤殺良善……
“搞了半天,你竟然是爲了給一羣江洋大盜報仇?
“當真可笑……
“可惜我寧某一世英雄,竟然要死在你這種鼠輩手中。”
李未然忍不住瞅了這黑衣人一眼,輕聲說道:
“暗中的同道,還不現身嗎?”
話音落下,卻是半點動靜也無。
整個酒肆之中,除了角落那姑娘吃肉的聲音之外,已經別無他聲。
李未然久候無音,面上已經逐漸不耐。
正要開口說話,就聽到一箇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
“大當家的,沒肉了!!”
“那讓小二,再上點?”
角落裡那看着三十來歲的男子,試探着說。
“嗯嗯嗯。”
小姑娘當即腦袋瓜子點的就跟小雞吃米一樣,似乎生怕她大當家的反悔,趕緊喊了一嗓子:
“小二,上肉,上大骨頭肉!!!”
小二哥聽的都麻了。
這要命的當口,哪個敢去給你上肉?
心說這姑奶奶是真的不怕死啊。
李未然本就心火狂炙,此時聽到這姑娘如此說法,忍不住怒視一眼:
“住口!!”
“啊?”
那姑娘一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你在跟我說話?”
“你看此地,可還有旁人嗎?”
李未然怒氣衝衝。
那姑娘想了一下,指了指自己身邊的兩個人:
“這裡有大當家的,還有……未來的三當家的。”
一句話,頓時讓對面那姑娘,臉色通紅。
那‘大當家的’好似也有點羞臊。
然後就見到那姑娘指了指李未然身邊的幾個人:
“還有他們呢……哦,對了,還有掌櫃的小二哥。
“小二哥,肉快點來啊,我還餓呢。
“這麼多人,我哪知道你在跟誰說話?”
“……你找死!!”
李未然怒喝一聲,就要上前教訓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頭。
料想她年紀輕輕,憑藉自己的武功,只怕是手到擒來。
那‘大當家的’眼見於此,連忙站起身來:
“慢來慢來,這孩子從小缺心眼,李大俠莫要與之一般計較。
“諸位繼續行事就是,咱們就在這裡,吃吃肉,喝喝酒……待等吃飽喝足,好繼續趕路。”
“豈有此理!!”
沒他這話,李未然倒也還好。
如今一聽他這般說法,更是覺得一股股邪火直衝頂樑門:
“咱們於此辦事,你們還不離去,還打算在這吃肉喝酒?
“果然是未曾將咱們蒼譽三俠,放在眼裡!
“老二過來,先莫要去理會這寧希音了,先殺了他們三個!”
回頭之間,目光傳遞,已經有了共識。
想法倒也簡單。
暗中之人出手無形,顯然是有一門很精妙的暗器功夫。
此人不願意現身,說不得本身功夫稀鬆平常。
否則何須暗中搞鬼?
畢竟,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
有人窮其一生,也難以在一項上達成成就。
更何況,長短兼顧?
而他的目的,是爲了救這寧希音。
那就給他一個機會。
他們暫且‘放棄’寧希音,轉而對付這三個不知死活的。
且看看這般大的‘機會’,這暗處之人,到底會不會把握?
一旦此人現身,正可以一舉拿下。
今日之危,也就解了。
蒼譽三俠彼此相交多年,曾廣爭自然明白李未然的意思。
當即一點頭,直奔那姑娘而去。
失卻了一杆判官筆,但是他還有鐵掌無雙。
出手之時還故意留手,免得輕易拿下。
對方沒有機會出手,自然也就引不出暗中之人。
那姑娘回頭看了自己‘大當家的’一眼:
“打不打?”
“打吧。”
‘大當家的’點了點頭。
隨着他這一點頭,小姑娘頓時咧嘴一笑。
擡手迎着那曾廣爭的鐵掌,就送了上去。
曾廣爭眉頭緊鎖,小姑娘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敢跟自己比拼掌力?
她倘若一觸即潰,那還如何引蛇出洞?
當即內力又收了三分。
卻也不敢收的太多,再收,就顯得假了。
便在這動念之時,兩掌驟然一觸。
這一剎那,曾廣爭的表情就從平靜,淡然,謹慎,變成了……愕然,駭然,心膽俱裂!!
強大的力道,好似是將兩座山磨平了,做成了山一般高的磨盤。
然後將自己放在這磨盤之中,反覆碾壓!
這豈是人該有的力量?
就聽到咔嚓一聲響,先是手腕骨頭斷裂,然後一路往上推進,隨着這小姑娘內力運轉,一整條手臂的骨頭是寸寸斷裂。
曾廣爭哪裡還敢繼續相爭?
腳下一動,就想要跑。
卻沒想到這姑娘心眼壞的厲害,眼看着他要跑,忽然五指一扣,直接捏住了他的手腕。
曾廣爭一剎那亡魂大冒,嘴裡只來得及說了一聲:
“別……”
整個人就已經嗖的一聲飛起,被這姑娘好似拖拽一個破布口袋一樣,隨處拍打,叮叮咣咣。
沒兩下的功夫,曾廣爭就已經嘴裡泛着血沫子,不省人事了。
他周身上下的骨頭,內臟,不知道斷了,碎了多少。
一身武功廢了八成。
小姑娘撇了撇嘴,隨手扔掉:
“下一個誰來?”
李未然等人都看傻眼了。
開始曾廣爭表情到位,李未然還心中暗自讚歎,感覺二弟的演技越發純熟。
其後被小姑娘一把拽起來,更是讚許……他爲了拖延時間,竟然不惜放下身段,更是難能可貴。
但是當他們眼瞅着這姑娘,將曾廣爭當成撥浪鼓那般玩耍的時候。
就知道是他們誤會了……
可這會想要救援都來不及了。
當他們確定這是遇到了高手的時候,曾廣爭已經是有進氣沒出氣了。
但此時聽到小姑娘放話,幾個人面面相覷,那黑衣人第一個扭頭就跑。
寧希音眼見這一幕,忍不住開口說道:
“當年古道口是不是也有你一個?見到老子,撒腿就跑……今日亦如昨日,你是百年不改初衷。”
那黑衣人聽得嘲諷,卻是腳下更快。
他能跑的利索,但是蒼譽三俠這邊到底還是不好這般痛快的就跑。
畢竟曾廣爭還沒搶回來呢。
李未然張嘴要說什麼,就見到那姑娘忽然隨手拿了一個盤子。
也不講究什麼暗器手法,拿在手中稍微瞄準,掄圓了就扔了出去。
嗡嗡嗡!!!
這盤子在半空之中急速旋轉,發出陣陣嗡鳴之聲。
直奔那黑衣人而去,在他的脖頸之上一掃,那盤子跑的比他快多了……越過了他之後,又往前飛了許久,這才釘在了樹林裡的一顆老樹之上。
那黑衣人雖然跑不過盤子,但是跑的也不慢。
只是跑了幾步之後,感覺脖子上有點發空,伸手一摸……咦?腦袋呢?
登時死屍倒地。
姑娘點了點頭。
就聽到身邊‘大當家的’問道:
“這手法,你跟誰學的?”
“山山啊。”
姑娘說道:
“她教我打水漂,一口氣能打八十八個,再遠就看不到了。”
“……”
‘大當家的’半晌無言,掃了一眼李未然和那蒼譽三俠的老三,就對這姑娘說道:
“一事不煩二主,這兩個也交給你了。”
姑娘點了點頭,李未然和這老三卻是心膽俱裂,連忙說道:
“這位兄臺,方纔是咱們多多得罪,還請兄臺大人大量,莫要與咱們一般見識……咱們……”
話音至此,小姑娘已經到了跟前。
李未然口中說話,卻是袖子一抖,一股紅色的煙霧,直接蔓延這小姑娘一頭一臉。
當即哈哈大笑:
“小姑娘,你中了我的毒了。
“倘若沒有我的解藥,不出一時三刻,你必死無疑。
“若是想要解藥的話,你放我離去,我就給你!!”
“……你是不是傻?”
姑娘愕然的看着他:
“放你走了,我上哪找解藥去?
“打死了你,我在你屍體上找找,不就找到了嗎?”
李未然一呆,下意識的從懷裡摸出了一瓶解藥,有心想說一句‘我不給你’,結果手上一空,這解藥已經被姑娘拿在手中,再擡頭,纖纖玉手裹挾雷鳴,自天兒降。
砰地一聲!
李未然身形凝立當場,死的毫無動靜。
餘下那老三自然也是一般下場。
他一身橫聯的功夫,在這姑娘的大力之下,就跟假的一樣。
半點都回護不住,就已經沒了性命。
而那‘大當家的’這會則來到了刀君寧希音的跟前,看了看他,輕輕搖頭:
“刀君之名久有耳聞,卻沒想到,竟然會是在這種場合之下,與刀君見面。”
寧希音凝望眼前之人,輕聲問道:
“敢問閣下,高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