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星,陰雲滿布。
御庭山上百般寂靜,皆被這一聲‘伯言來訪’打破。
一剎那,不僅僅是後山蛇洞之中的衆人下意識的朝着聲音來處看去。
整個御庭山,包括天景門的弟子,以及來訪諸位客人,盡數都聽的清清楚楚。
紛紛自房間之中走出。
有些人見識短淺,不知道伯言是誰。
交頭接耳,或者跟同伴打聽,或者詢問長輩。
但也有人瞬間明白過來。
三奇五老之一的‘嘯’字,不喜歡這個名號,從來以伯言居士自稱。
來的,正是這位三奇五老!
只是不知道,這位伯言居士,爲何忽然之間來到天景門,求見司空化極!?
當然,僅僅只是求見卻也罷了。
此人踏夜而來,又鬧出這般大的聲勢,只怕另有所圖。
一時之間,衆人全都興奮了起來。
江湖嘛,有熱鬧要湊,沒有熱鬧,製造熱鬧也要湊。
如今熱鬧當前,權當是小堂主及冠之禮前的小節目,不也挺好?
當即紛紛展開身形,想要看看司空化極如何應對。
不等他們趕到跟前,也不等天景門弟子趕人,就聽到一個聲音自那未央宮中傳出:
“伯言居士乃是貴客,若是早知道居士要來,當親自遠迎。
“只是,我聞居士,素來雅緻,卻爲何忽然夤夜而來?”
這聲音以內力催生,亦有不凡。
可傳遍整個御庭山。
卻並無伯言居士言中之妙,更加簡單直接,可見內力深厚。
伯言居士待等這話音落下,方纔開口:
“聽聞司空門主習有一門神功,殺人練功,無所不用其極。
“手段險惡,可謂人神共憤。
“伯言不才,夤夜登門,便是想要請教此功。
“還請司空門主,不吝賜教。”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盡數愕然。
司空化極是天景門門主,天景門自然有天景門的鎮門寶典,絕世神功。
而且天景門素來門風端正,弟子行走江湖亦有俠名。
司空化極身爲天景門門主,豈能殺人練功,更遑論無所不用其極?
當即便有人大聲喝道:
“伯言居士何在?還請現身一見,跟咱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是,司空門主素來仁義,你這般空口白牙,是何道理?”
他們這些人在這聽伯言居士和司空化極說話。
然而到了這會,一沒見司空化極,二沒見伯言居士。
全都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伯言居士對於旁人的話,全不理會。
只是靜靜等着司空化極的迴應。
司空化極的聲音很快就傳了出來:
“居士這話,我卻是聽不懂了。
“我一身所學,皆爲恩師傳授。
“資質有限,悟性尋常。
“我天景門武功博大精深。
“憑我的本事,終其一生,只怕也難以問鼎巔峰。
“又豈能捨近求遠,尋什麼旁門左道以成就?
“居士素來少問江湖之事,一心鑽研音律,心性難免單純,不識江湖險惡。
“敢問一句,此事是何人與你所說。
“可敢來我面前,與我當面對質?”
衆人聽司空化極這般說法,都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這話屬實是說的漂亮。
先是推崇自家絕學,給出了不會學其他武功的理由。
其後也不說伯言居士污衊他,只是說居士精研音律,少談人心。
故此不知道江湖險惡,人心難測。
只怕是被人給矇蔽了,而不自知。
由此,將此人說出,司空化極願意與其當面對質。
是真是假,終究是有一個交代。
當着天下江湖的面,司空化極敢說這樣的話,更是容易讓人信服。
所以,這話音落下之後,頓時引起圍觀的江湖弟子們連連點頭。
卻聽到伯言居士輕輕一笑:
“司空門主未免小看了伯言?
“也小看了天下人。
“你這話可以矇騙一時,卻無法矇騙一世。
“如今讓我說出此人的名字,無非就是想要殺人滅口罷了。
“天景門勢力龐大,我認識那人,又不通武功。
“豈能是伱們的對手?
“司空門主,話不必多說,且請出手,你我一較高低,且看伯言有沒有本事,將你那奪天化神大·法逼迫出來。
“若能,這真相大白於天下。
“若是不能,你自然無需再去取信於何人。
“豈非痛快?”
“居士何必咄咄逼人?”
司空化極的聲音轉冷:
“登門是客,我本想以禮相待。
“只是居士這般行徑,屬實是讓人心頭不快……”
話音至此,在場衆人正要開口,就聽到一陣古怪至極的聲音響起,似乎是琴絃轉動,卻又並非那悅耳的聲音,而是糾結於一處,驟然而放。
嗡!!!
琴鳴一錚。
就聽得轟然一聲炸響。
未央宮的一處房間窗前,驟然炸裂。
一道身影自這當中破空而出,倏然橫跨虛空,如行天上。
單手一探,一個大手印,朝着一棵的枝杈遙遙抓去。
琴鳴之聲再起。
兩道鳴音震破虛空,就聽得轟然一聲炸響。
兩個身影分兩側而回,一個站在了未央宮一處檐角之上。
另外一個則是以樹梢爲榻,盤膝而坐。
以膝做幾,膝上橫琴。
兩隻手按在琴絃之上,止住琴鳴。
此人一身素白衣衫,身後還揹着一個琴匣。
灰白的髮絲和鬍鬚,隨着樹梢一起一伏而動。
面色紅潤,不顯半分老態,擡頭去看,面上浮現一抹笑意:
“司空門主果然好武功,卻不知道這又是那奪天化神大·法的第幾招?”
“豈有此理!”
司空化極今年尚且不到四十,身形略顯消瘦,面白無鬚,容貌不說英俊,卻也周正。
此時負手而立,聞言卻是怒極:
“伯言居士先是出手偷襲,更幾次三番污衊於我。
“在下方纔出手,乃是我天景門【內景三卷經】中的【一氣擒拿手】。
“哪裡是什麼奪天化神大·法?”
“原來如此。”
伯言居士點了點頭:“怪不得我見你方纔出手,堂皇正氣,不見絲毫奸邪。
“可嘆啊,天景門絕學本是玄門正宗。
“你身爲天景門門主,不精修此道,反而去練那邪門歪道……
“不知道天景門開山祖師知道後輩弟子之中,有你這樣的不孝之徒,又該如何想法。”
“伯言!你放肆!!!”
司空化極聞聽此言,哪裡還能忍耐。
於情於理,伯言居士這話都屬實是過分了。
縱然是周圍看熱鬧的一羣人,聽到這裡,都覺得聽不下去。
司空化極怒極之下,也顧不上其他了,飛身而起,兩手探拿,直取伯言居士。
伯言居士端坐樹梢,輕聲開口:
“正有一曲請教……”
話音至此,屈指彈動,琴聲頓時響徹四方。
這兩個人說到這裡,終究已經是無話可說。
口中無言,唯戰而已。
而後山的蛇洞之內,一行人靜靜的聽完了這兩者的對話之後。
後進門的那個壯漢,便看向了蘇陌手裡的蛤蟆:
“給我。”
蘇陌擡頭看了看他,輕輕搖頭:
“不給。”
那壯漢沉默,倒是未曾去搶。
就聽到那花君應無鋒怒聲喝道:
“你到底是誰?”
那壯漢不去理他,而是自懷中摸索,片刻之後,拿出了一個瓷瓶:
“這裡面是療傷聖藥,不死回春丹。
“價值連城,千金不換。
“我拿來與你換這蛤蟆可好?”
“???”
蘇陌有些迷茫,想了一下,隨手也掏出了一個小瓷瓶:
“你這瓶子裡,有幾粒?”
“……不死回春丹爲昔年古方,早就已經斷了傳承。
“能有一粒存世,已經極爲難得,還能有幾粒?”
那壯漢臉色有些發沉。
蘇陌想了一下,便打開了那小瓷瓶,從裡面倒出來了三五粒,放在手上:
“你看跟你的一樣不?”
“???”
那壯漢整個人傻在了當場,趕緊將這瓷瓶打開,小心翼翼倒出來。
拿來跟蘇陌手裡的丹藥對比了一下。
顏色,形狀,確實是大同小異。
卻不知道味道和藥性又如何?
壯漢眉頭緊鎖:
“你換就換,不換就不換,莫要糊弄人。
“不死回春丹縱然是在昔年大玄王朝還在那會,也是天下絕無僅有的好東西。
“乃是玄帝杏林堂內研製出來的絕品。
“你怎麼可能會有……而且,還有這麼多?”
看蘇陌這瓷瓶,隨手一倒,就是三五粒。
誰知道這瓶子裡還有多少?
不死回春丹,什麼時候變成了這種隨處可見的普通貨色?
“杏林堂?”
蘇陌微微一愣。
初見此丹,還是楊易之拿出來的。
天門主當時滿臉震撼,說不死回春丹乃是懸壺亭的絕品,縱然是拿一座城來換,也是換不來的。
但是這人又說了一句杏林堂。
當即不禁有些好奇:
“玄帝昔年還弄過什麼杏林堂?”
一邊說,一邊將這不死回春丹裝進了瓶子裡。
小司徒跟在他身邊,雖然明知道他武功高強,放眼天下都沒有幾個人能夠傷到他。
但是仍舊擔心他會有所閃失。
因此,閒着沒事就弄些丹藥出來。
這不死回春丹正是其中之一。
再加上當年霧忘林一別那會,小司徒給他的,兩者相加,他身上的不死回春丹屬實是太多,全不當成什麼稀罕物。
他都快忘了,這東西價值連城了。
那壯漢眼見蘇陌將這丹藥收起來,一時欲言又止。
聞言眉頭緊鎖,沉聲說道:
“昔年玄帝徵集天下醫者,組成杏林堂。
“專爲皇族治病。
“同時撰寫醫書【懸壺錄】。
“當中不知道記錄了多少的奇妙丹方。
“只可惜,大玄王朝覆滅之後,這些便也全都失傳了。”
說到這裡,這壯漢似乎有些不耐。
他來這裡另有所圖,可不是給蘇陌做科普的。
當即說道:
“既然丹藥你不要,那你要什麼儘可以直說。
“這蛤蟆對你沒用,留在身邊反而是一場隱患。
“但是放在我的手裡,卻可以解救千萬人。
“盼你三思。”
蘇陌聞言又是有些愕然:
“難道有人身中奇毒,需要用這蛤蟆做藥引?”
“不是。”
壯漢冷冷說道:“莫要問了,你只說給或者不給吧。”
“不給。”
蘇陌搖了搖頭:“而且,誰說這蛤蟆對我無用?此物於我而言也有大用。
“閣下還是息了這份心思的好……”
“好!”
這壯漢話說至此,再不多言,身形一轉,不見出手,反而催生了一股濃煙。
蘇陌眉頭微微一蹙,當即袖子一卷,直接帶着花十一娘後退。
花十一娘沒想到蘇陌竟然護她,慌忙之中連忙拽了身邊那丫鬟一把。
三人退出丈許範圍。
而那應無鋒眼見於此,卻是冷笑:
“區區毒煙,能奈我何!?”
他本就修習毒功,一身內力皆有劇毒,眼看這壯漢出手,竟然是以這煙霧爲憑,哪裡會放在心上。
當即身形一衝,便要脫身而去。
可剛剛衝到了煙霧之前,就見到一道黑影竄出。
待等花君應無鋒看清楚這黑影的模樣時,便覺得整個人好似是沉入了冰窟之中。
這黑影赫然是一條大蛇。
身上漆黑色澤,血色斑紋,一雙碎金眸子冰冷無情。
“妖怪!!!”
應無鋒驚呼一聲,來不及多做他想,探手兩掌便打了出去。
卻沒想到,這掌力施加在身上,這大蛇全不動搖。
反而好似是被激怒一般,頸部皮褶於兩側膨脹,腦袋高高仰起,驟然向前一撲。
應無鋒哼都沒哼一聲,整個倒飛而去,狠狠地砸在了牆壁上,翻滾之間跌落在地,地上羣蛇嘶嘶避讓,好似他身上有什麼髒東西一樣。
而這條大蛇,到了此時忽然盤攏身軀,仰起頭來,居高臨下的看着蘇陌三人。
忽然口吐人言: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只要你將這蛤蟆交出來,讓我爲我的徒子徒孫報仇。
“這件事情就到此爲止。
“我還能念你一份恩情,將來隨時報答。
“可若是你負隅頑抗……大不了,連你帶這蛤蟆一起吞了就是。”
“要不……要不交給它?”
花十一娘平日裡雖然自問是個鐵血真漢子。
但是,那都是對人。
對蛇……而且還是這樣的妖怪。
她屬實是鐵血不起來。
而身爲江湖中人,她也想過自己會如何死去。
於江湖之上,懲奸除惡而亡。
亦或者是被人暗算偷襲而死。
縱然是喝酒喝死,吃飯撐死。
她都考慮過,但是……無論是哪一種,她都沒想過,自己會被蛇給吞了。
而且還是被一個妖怪!
蘇陌聞言卻是啞然一笑:
“你素來自稱老江湖,怎麼看不出來,這條蛇是假的?”
“假的?”
花十一娘一愣:“明明看上去,好像是真的啊……”
“那也僅僅只是看上去。”
蘇陌輕聲說道:
“江湖上類似的把戲可不少。
“比如……神仙索一類手段。
“眼前這不過就是一場障眼法罷了……”
“障眼法?”
面前大蛇聞聽此言,一雙眸子似乎越發的冰冷無情:
“死到臨頭,猶不自知,竟然還想以凡人手段,曲解我之神通?”
“好一個神通……”
蘇陌輕輕搖頭:
“方纔應無鋒給你那兩掌,他自己可能處於慌亂之中,未曾得見分明。
“但是我卻看得清楚。
“那兩掌落到你的身上,全無絲毫波瀾。
“直接穿了過去。
“你既然已經現出真身,縱然是妖怪,也應該是血肉之軀。
“豈能有這般虛幻?
“他那兩掌的掌力,其實盡數打在了你身後牆壁之上。WWW▲ тTk ān▲ ℃ O
“可見,你這身軀,有形而無實。
“若非幻術,又能是什麼?
“除此之外……你以濃煙遮蔽,我初時以爲是煙中有毒。
“但是見過了應無鋒這兩掌之後,才明白……
“這濃煙其實就是爲了遮擋你身下的。
“畢竟,你有形無實,地上這些蛇,又在折騰不斷。
“若是不這趟一下,這些小蛇,豈非是在這大蛇的身上,進進出出?
“最後……你若是當真是蛇。
“又怎麼會拿腦袋撞人的?
“縱然不咬,也是要吞。
“如今濃煙遮蔽,雲山霧繞,大蛇顯形,確實是精彩紛呈。
“這是好活,當賞!”
話音至此,一抖手,罡風倏然而起,圍繞這大蛇盤旋一圈,盡數走出了山洞之外。
花十一娘定睛一看,果然如同蘇陌所說那樣。
這蛇根本就沒有實體。
雖然不知道是以什麼手段矇蔽於人。
但是仍舊留有破綻。
而對面這大蛇眼見於此,卻終究是嘆了口氣。
倏然身形一散,那壯漢站在山洞之內,看了蘇陌一眼:
“好眼力。
“這蛤蟆留在你的手裡,倒也說得……只盼着,你莫要將此物交還給司空化極。
“告辭!”
“且住!”
蘇陌連忙開口。
然而這人去意已決,就見得一股黃煙倏然炸開,待等煙霧消散,那人已經不知所蹤。
花十一娘眉頭緊鎖:
“跑了……”
蘇陌輕輕點頭,只是跑了這人,他的眸子裡卻隱含笑意:
“是啊,跑了。”
目光再轉,看向了那花君應無鋒,眉頭微微蹙起,忽然探掌一拿。
應無鋒看似是被大蛇重創,實則是被人在胸口上狠狠地打了兩掌。
如今生死繫於一線,蘇陌稍微查探了一下,發現不是自己能夠拯救的傷勢,便伸手扔給了花十一娘。
“帶上他,咱們走。”
“去哪?”
“去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