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星高,雖然是春雪初融,然而下雪不冷化雪冷。
這個時節的夜晚,伴隨着那乍起的春風,落在身上,透着一股子從內而外的寒意。
方傑感覺自己好似置身於冰窟之中,下意識的雙臂環抱,卻越抱越冷。
忍不住睜開雙眼。
迷茫之間,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環顧四周,馬車安於林邊。
隨行之人,或躺或坐,都已經睡着。
陳定海正在自己不遠處盤膝打坐。
似乎聽到動靜,便睜開雙眼瞅了一眼。
“怎麼了?”
他隨口詢問了一句。
方傑連忙搖頭:
“沒事沒事。”
瞥了一眼身邊的篝火,已經快要熄滅了。
當即撿起了一根棍子,輕輕挑了挑,又往裡面扔了兩塊乾柴。
希望火焰能夠快點燃起。
“凍醒了?”
陳定海來到了他的身邊,自懷中取出了一個水囊,扔了過去:
“喝一口,不可貪多。
“公子有命,出門在外,須得少飲。”
方傑拿過來,打開蓋子,一股酒味頓時沖鼻而來。
咂了咂嘴,鼓起勇氣往跟前湊,可別說喝了,僅僅只是味道,就已經衝的他腦門暈暈乎乎。
忍不住搖頭道:
“陳伯伯,我不會飲酒……”
“男子漢大丈夫,豈能不會飲酒?”
陳定海搖頭一笑:
“你不會武功,沒有內力驅寒,這般下去不是辦法。
“稍微喝一口吧,雖然用處不大,卻也可以緩解一下。”
“嗯……謝謝陳伯伯。”
方傑聽他這麼說,這才咬了咬牙,用牙縫滋溜了一口。
入口冰涼辛辣。
強忍着將其吐出的衝動,狠狠地嚥了下去。
酒一入喉,頓時好似一道火線,直接衝動了胃裡。
頓時感覺身上寒意緩解不少。
“暖和嗎?”
陳定海問。
“嗯嗯。”
方傑連連點頭,對這酒的抗拒一掃而空,當即想要再喝。
卻被陳定海一把拿了過來:
“別被酒騙了,還是冷的……不過這當口,趁機把火升起來,就沒有這般難捱了。”
方傑若有所思,輕輕點了點頭:
“謝謝陳伯伯。”
“謝我做什麼?”
陳定海坐在了方傑的身邊,將裝滿了酒的水囊收好:
“這是你前兩天給我帶回來的,要謝,就謝你自己吧。
“行了,沒事就睡覺吧。
“明天還得繼續趕路。”
“陳伯伯……”
方傑連忙開口。
“還有事?”
陳定海看了他一眼。
方傑想了一下,一時之間,欲言又止。
陳定海若有所思,笑着說道:
“不安?”
“嗯……”
方傑點了點頭:
“確實是有些不安……您說,吳大哥真的會收下我嗎?”
“不知道。”
陳定海搖了搖頭:
“公子智慧超羣,所思所想,不是我敢妄議的。”
雖然蘇陌有言在先。
但是蘇陌食言而肥,也不是一次兩次。
方傑擡眼,卻是有些迷茫:
“可若是吳大哥不收我的話,我又該怎麼報仇呢?”
“你拜師,僅僅只是爲了報仇?”
陳定海問。
“嗯。”
方傑深深點頭:“父母大仇不共戴天,更何況,我姐姐生死未卜,若是不能報這個仇,那我枉爲人子。”
“那你不用擔心。”
陳定海輕聲說道:
“哪怕你不拜師,血蓮教也猖狂不了幾日了。
“他們抓了你的姐姐,也抓了公子的朋友。
“這世上但凡跟公子爲敵的,都不會有好下場。”
“當真?”
方傑下意識的看向了陳定海,似乎想要從陳定海的臉上,尋找一些安慰。
然而當他看着陳定海的時候,就發現,陳定海並未看他。
而是看向遠處火光無法籠罩之所。
疑惑只是一瞬之間,下一刻,就聽得陳定海一聲斷喝:
“什麼人?”
三個字落下,便好似是一聲驚雷。
一剎那場中衆人紛紛驚醒。
而就在此時,破空之聲倏然而至。
便聽到嗖嗖嗖嗖,接連聲音響起,一枚枚羽箭破空而至。
好在陳定海喊得及時,在場衆人自夢中驚醒,眼見這一幕,當即紛紛抄起身邊拿手的兵器抵擋箭雨。
一剎那,叮叮叮叮之聲不絕於耳。
方傑心頭一緊,一扭頭,就聽到嗖的一聲,尚未察覺到發生了什麼,陳定海已經一探手,一支羽箭停在方傑眉心三寸之前。
若非陳定海這一探手,他便要死在當場。
不等他驚魂稍定,已經被陳定海一把給拽到了身後:
“莫要亂跑,小心性命。”
話音至此,就見到馬車之中,有一道身影倏然破空而去。
身如離弦之箭,落地之後,腳下一踩,轟然一聲巨響,那瘦弱的身形已經騰飛而起,直接殺入林中。
下一刻,淒厲的慘叫之聲便從林中響起。
同時還有老馬的聲音傳來:
“老陳,小牧,你們各帶十人,入林接應小小姑娘。”
“是!”
陳定海當即答應了一聲,又看了方傑一眼,這才領着人匆匆而去。
至於牧山山,卻是連人都懶得帶,已經步履飛縱,朝着林中衝去。
老馬則又開口,讓人結陣守護馬車。
本就是於這荒野路邊露宿,馬車停放抱團,當即衆人紛紛躍起,守護四方。
剛剛站穩,就聽到接連破風之聲又一次響起。
這一次來的卻是一羣紅衣人。
這幫人於夜色之中行動,好似一道道撕裂夜幕的血痕。
在場衆人一眼便已經看出來,這幫人全都是女子。
而處於人羣之中的方傑,一看到這些人,頓時瞳孔劇震:
“血蓮教!!
“她們來了!!
“這是調虎離山之計!!”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一口酒的關係,這一瞬間,方傑的腦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以羽箭攻擊,林中藏了人手,是爲了引出陳定海,甄小小,牧山山這些‘吳大哥’身邊的高手。
如今這幫人闖入其中,正是要大開殺戒了!
那……那我該怎麼辦?
方傑一時之間只感覺自己的腦子裡好像裝了一大團的石頭,怎麼想都想不出來辦法。
唯有當夜弄月山莊,遍地起火,門人僕役丫鬟們的慘叫聲,再一次衝入耳中。
雖然不想,但是看到他們,只覺得手腳發抖,嘴脣震顫,最後發一聲狠:
“弄月山莊少莊主方傑在此,與他們無關,有本事的……衝我來啊!!”
血蓮教能夠找上門來,自然是因爲自己。
既如此,以自己的身份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會不會給‘吳大哥’這些手下,帶來一些幫助?
想到此處,他從腰間取出短刀。
雖然聰明才智,同樣可以攪動風雨,但是現如今這情況,腦子顯然已經幫不上忙了。
能夠給他帶來安全感的,唯有這把刀。
而此時,血蓮教的人也果然聽到了方傑的話。
頓時一個女子哈哈大笑:
“本以爲還得一番好找,沒想到,直接就承認了。
“你倒是好心,且看我……”
她話說至此,已經到了車隊外面,手中長劍一抖,就要刺入一個護衛的心口。
卻沒想到,劍刃一到,卻是落了空。
心頭一愣之下,就見到那護衛已經撒腿就跑。
當即冷笑一聲:
“無膽匪類!”
環顧四周,發現不僅僅是他,周圍護衛眼見她們到來,都是紛紛四散,不攻自潰。
一羣女子對視一眼,頓時哈哈大笑。
直接探入中宮,奔赴那方傑而去。
方傑手持短刃,膽戰心驚的候着。
這會功夫已經全然顧不上,蘇陌手下爲何臨陣脫逃,不戰而潰?
只想着到底應該如何,才能夠跟那血蓮教的人拼命!?
卻不想,一擡頭,方纔說話那女人,已經到了跟前。
手中長劍一點,就要取走自己性命。
危急時刻,方傑兩眼一閉,手中短刀胡亂劈砍。
這也是仗着酒勁的血氣之勇,本以爲必然難以奏效,卻沒想到,刀刃揮過之後。
就聽到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響起。
不禁一愣:
“難道我砍中了?”
一擡頭,永世難忘的一幕頓時映入眼簾。
就見到一顆女子的人頭,自半空之中緩緩落下。
那張精美的面容之上,兀自帶着痛苦和迷茫。
方傑一下傻了眼。
縱然是他再怎麼不會武功,不明白當中兇險,也知道,憑藉自己這把刀,根本就做不到這種事情。
實則也是如此。
方纔這女子一劍想要取了方傑的性命。
結果一擡頭,剛剛臨陣脫逃的那個護衛,竟然又回來了。
本以爲他是打算拼死一搏,實現自己的自我價值。
這女子也有成人之美,就打算一劍將其刺死拉倒。
卻沒想到,這一劍出去,尚未建功,就見到兩道銀芒一閃,緊跟着血花一現,兩條臂膀登時飛出。
“這是誰的手?”
這念頭一起,劇烈的痛苦頓時傳遞心頭:
“是我的!!!”
一聲慘叫剎那驚魂,這就是方傑聽到的那一聲。
可不等她這慘叫全然喊出來,就見到銀光一閃,腦袋已經飛了出去。
這一番變故兔起鶻落。
待等這女子失了人頭,其他血蓮教的人這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一時之間怒不可遏。
“殺了他!!!”
對於這護衛的仇恨,頓時超過了方傑。
其實她們對方傑也沒有什麼仇恨。
就算有,也是方傑對她們。
如果說,沒有方傑知道的那個‘秘密’,就算是任憑方傑活下去,她們也並不是很在意。
卻沒想到,竟然因爲這個,死了一個同門。
當即各個宛如瘋魔,好似方纔氣勢洶洶衝過來殺人的不是她們,而是那護衛一般。
卻見到那護衛只是一笑,一把拉過了方傑。
身形一晃,便已經脫出了這幫女子的戰圈。
腳下一點落在了一旁。
方傑正迷茫之時,一隻手已經按在了他的肩膀。
擡頭去看,當即連忙喊道:
“夫人。”
楊小云微微點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經從這馬車上下來。
身邊還站着魏紫衣,小司徒等人。
擡眼望去,一羣紅衣女子,已經被手下的人給團團圍住,不禁一笑:
“血蓮教的諸位請了,久仰大名,今日總算是得緣一見。”
血蓮教的人哪裡理會楊小云說什麼。
她們現在更想去找那護衛報仇。
只可惜,到了這會她們才發現,方纔那一觸即潰,不戰而逃的護衛,竟然各個都是身懷絕技。
大體來說,這幫人可以分爲兩批。
當中一批武功五花八門,有用暗器的,有用雙刀的,有用分水刺的,也有用鏈子鏢的。
各個都是當中行家裡手,沒有十幾二十年的造詣,絕難成就。
可這樣的人,哪一個不是獨當一面,豈能在別人隊伍之中,當一個一文不名的護衛?
而另外一批則明顯師出同門。
雖然武功也是多種多樣,但實則根基卻是一門極爲陰寒的內力。
無論是拳腳兵器,一旦觸及,便有寒意刺骨。
哪怕報仇再怎麼心切,這當口,竟然硬是衝不過這些護衛的阻攔。
而楊小云嘴裡的話雖然說的漂亮,什麼得緣一見,久仰大名。
但卻一句讓手下人停下來的命令都沒有。
她們被圍困其中,不過片刻就已經逐漸不敵。
畢竟蘇陌從南海帶來的都是各門各派精英之中的精英
絕非尋常江湖人物可比。
血蓮教厲害,卻也只能是相對而說,對比起這南海精英,顯然是有所不及。
眼看着身邊負傷之人越來越多。
就剩下幾個人苦苦支撐,這才聽到楊小云輕聲說道:
“住手。”
護衛們當即停了下攻勢。
但是包圍圈卻是半點沒有放鬆。
當中一個爲首的女子,環顧周圍,咬牙說道:
“你們……你們早就知道咱們會來?
“這是以那弄月山莊少莊主爲餌,玩了一把請君入甕?”
“這話雖然不錯。”
楊小云點了點頭:
“但是諸位如此自赴死地,這般配合,恐怕就算是我家夫君,都未曾預料到。”
“……”
那女子臉色一白,恨不能吐一口血。
知道楊小云指的是方纔那些護衛一觸即潰的事情,正是因此她們孤軍直入,直接陷入了包圍之中。
也是血蓮教自出江湖以來,所過之處從無敵手。
這才養長了自高自大的性子,以爲天下武人不過如此,區區一個車隊,又能有什麼高手?
結果,硬生生就這麼栽了跟頭。
這是上了人家的惡當了。
想到此處,這女子長嘆一聲:
“你苦心將咱們引來,究竟意欲何爲?
“我血蓮教,可是有得罪之處?”
楊小云點了點頭:
“正是,我有一事相詢,還請諸位如實奉告。”
“倘若我不說呢?”
那女子試探一問。
楊小云嘆了口氣:
“嚴刑逼供這事,我實非行家裡手,還是我夫君更加擅長。
“如果諸位抱定念頭不說,那就只能請咱家夫君與各位姑娘詳談了。”
“你!!”
“豈有此理。”
“同爲女子,你豈能做這般下作之事?”
“想要侮辱咱們,還不如決死一戰!”
“清白之軀豈容這般侮辱!
“此世渾濁,人心如魔,以血養蓮,普度大羅!!
“我等死則死矣,豈能任憑你夫君百般凌辱!?”
楊小云卻是沒想到,一石激起千層浪。
不禁跟魏紫衣和小司徒面面相覷。
只是說將她們交給夫君嚴刑逼供,這幫女人,想到哪裡去了?
還什麼此世渾濁,人心如魔……
一句沒啥值得聯想的事情,反倒是讓她們浮想聯翩,還百般凌辱?誰說的啊?
真不知道哪個纔是人心如魔。
正想到此處,就聽到爲首那女子冷笑一聲:
“想要將咱們交給你夫君折磨?
“只可惜……你若是這般做了,進了林子裡的那些人,恐怕是再也回不來了。”
楊小云眉頭微微蹙起。
擡頭看向林間。
此時那慘叫聲已經停了下來,按道理來說,甄小小應該已經回來了。
怎麼到了這會,仍舊不見動靜?
見楊小云神色有異,那爲首的女子更是冷笑連連:
“你可知道,跟咱們一起出手的人是誰?
“真以爲自己是猛龍過江?”
“哦?倒是未敢請教?”
楊小云話剛說到這裡,就聽得一聲虎吼忽然響徹,緊跟着一陣寒風颳起。
馬車似乎微微晃動,楊小云心頭一喜,當即回頭:
“夫君,林中似乎有大人物……”
“晚了。”
蘇陌的聲音忽然自這馬車之內傳出。
下一刻,就聽到腳步聲從林中傳來,當即扭頭看去,就見到甄小小牧山山,還有陳定海一行人自那林中走出。
甄小小咋咋呼呼,拖着一具屍體:
“二當家的,二當家的!
“這個人他說他是靜心堂的什麼香主,好像很有來歷。
“我看他吹噓的有些驚人,就沒敢大意。
“沒想到,竟然是胡吹大氣,被我不小心一拳打死了……
“山山說這種大人物,我得帶回來。
“大當家的肯定很高興。
“你看看這屍體能不能讓我跟大當家的,換一條豬腿吃吃?”
衆人聽的直撓頭。
牧山山說的是活的帶回來……
你帶回來了一個死的有什麼用?
在場衆人一時之間面面相覷,全都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強忍着。
尤其是自那龍王殿來的一批。
須得知道,這傻乎乎的姑娘,是他們的八部龍女。
這要是笑出來了,至尊如何姑且不提,艮部之主就能扒了他們的皮。
楊小云以手扶額,嘆了口氣,看了一眼那血蓮教那爲首的女子一眼:
“這就是你的依仗?”
“怎麼可能……”
那女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許香主……死了?”
而此時,蘇陌的聲音忽然自車內傳來:
“靜心堂香主,協同血蓮教,一起對我這個人畜無害的商隊進行圍剿……
“說來這件事情倒是有趣。
“姑娘,敢問一句,你們是想要劫財啊……還是想要殺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