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陽酒樓的宴席,比方傑想象的還要無趣一些。
非要說有什麼事情,出乎了方傑的預料之外,那大概就是甄小小的食量了。
也是到了這會,方傑方纔理解了當日在長壽亭內,自己想要拜她爲師,她爲何問自己能不能吃?
這個姐姐是真的能吃啊!
整張桌子足夠十個人吃喝的酒席,卻全然不夠她吃。
那是急急如風捲雲殘,滔滔似長鯨吸水。
只給方傑看了個瞠目結舌。
而邀請蘇陌的人,他也認識。
長壽亭的時候,曾經見過一面。
蘇陌和跟他客氣寒暄,方傑就在邊上看着。
留心注意蘇陌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雖然總被甄小小的吃相打斷,卻也努力的學習蘇陌說話做事的方式。
只可惜這並未持續到最後。
中途的時候,蘇陌和邢戰,屏退了所有人。
這當中兩個人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沒有人知道。
只知道他們再次回來的時候,事情已經說完了。
兩個人隨口閒談,說的又變成了不要緊的事情。
臨走之前,方傑跟蘇陌求肯,讓他帶一些好吃好喝的回去。
今天他累的陳定海捱了三杖,在他傷好之前,他總得伺候在身邊。
蘇陌看了他兩眼,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而第二天一早,一行人便開始整理打點,收拾好了一切,準備離開百歲城。
方傑還惦記着蘇陌跟他說的那三個要求。
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
然而蘇陌的回答卻讓方傑有些迷茫:
“事情已經辦妥了啊。”
辦妥了?
蘇陌給他提出了三個要求,讓他將弄月山莊的事情說出來,讓人知道自己還沒死,但是卻不能由自己說出來。
最後一點,則是要讓人知道,自己知道一個關於血蓮教的秘密。
但是這個秘密是什麼,卻不能告訴任何人。
現如今,自己除了讓人知道了弄月山莊的事情之外,剩下兩個條件,完全沒有做到呢。
怎麼就算是辦妥了?
想要詳細詢問,蘇陌卻似乎頗爲焦急。
只是催促他趕緊上路。
方傑也只好老老實實的跟着衆人,一起打點行裝,催馬上路。
唯一讓方傑感覺高興的是。
陳定海的傷,果然好了。
小司徒姑娘的療傷藥,確實是極爲厲害。
而經過了昨天晚上,陳定海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有了些許變化,不如最初那般疏離。
這讓方傑的心中,不禁多了些安全感。
馬車上路,自然不快。
方傑年少不會騎馬,過去只讀聖賢書。
現如今則被蘇陌安排坐在了一輛拉着黃金的馬車上。
隨着馬車顛簸,一時之間腰痠背痛。
不過方傑覺得,這點苦楚全然不算什麼。
只是有些緊張這些金子,如果被人知道的話,那可如何是好?
偶爾擡頭看向前面的馬車,心中倒是有些羨慕。
‘吳大哥’就在這馬車上,跟他夫人,還有兩位紅顏知己坐在一處。
想來,這馬車裡面,必然是舒服的多。
只是讓方傑有些奇怪的是,從百歲城出發開始,‘吳大哥’就一直都沒有從馬車裡出來。
吃在馬車裡,睡在馬車裡。
甚至連出來小解都不曾有過……難道說有人專門將夜壺送到馬車裡?
可是當着夫人,還有那兩位姑娘的面,‘吳大哥’好意思做那種事情嗎?
方傑的思緒逐漸走偏,又趕緊搖頭。
這麼琢磨‘吳大哥’未免不敬。
當即雙眼緊閉,開始默唸過去曾經讀過的聖賢書。
……
……
就在蘇陌一行人,離開百歲城的第二日。
晚間,邢家之內,大堂之中一羣人正襟危坐。
爲首的卻並非是邢家家主邢浩。
而是一個一身黑衣,頭戴斗笠,斗笠邊緣落下黑沙,遮擋面貌之人。
邢浩此時正坐在此人左手最上座,偶爾偷偷看這人一眼。
有心說點什麼,卻又不敢開口。
便索性看向了身邊的邢戰,笑着說道:
“戰兒,這幾日感覺如何?”
“倒是未曾有何異樣。”
邢戰知道邢浩問的是什麼。
他修煉血影心魔功,劍走偏鋒,難說沒有隱患。
之前有那影十三時刻斧正,姑且還好。
現如今影十三被蘇陌領走,估摸着不知道死在了哪裡。
沒有了此人坐鎮,若是走火入魔,那又該當如何是好?
邢浩聽邢戰這般說法,方纔鬆了口氣。
耳邊廂就聽得另有一人開口:
“爹,咱們到底在這裡做什麼啊?”
邢浩擡眼去看,開口說話的,正是自己的大兒子邢天。
ωωω.тt kǎn.CΟ
除了邢天之外,在座之中還有一個是邢明。
邢明還好,邢天則早就已經按捺不住。
只覺得這兩日親爹的行爲越發的看不明白了。
二叔家的老幺平日裡隱藏極深。
如今竟然光明正大的行走於府內,全然不再隱藏。
邢浩對他更是信賴有加。
好似下一任家主之位,已經便如此定下來了一樣。
邢明已經無所謂了。
畢竟黑菩薩一役,他已經見識到了邢戰的厲害。
但是邢天不爽啊!
邢如海吩咐下來的意思,讓他們彼此爭鬥,當時邢天只以爲自己的對手是這兩個弟弟。
這沒啥可說的,親兄弟鬥一場,輸了就輸了,贏了就贏了,一母同胞,誰也不會埋怨。
邢濤出了問題被罰,邢天也覺得理所當然。
畢竟這小子太陰。
需要敲打敲打。
邢明莫名其妙的就灰心喪志,他雖然意外,卻也不是特別在意。
畢竟如此一來,三兄弟裡,就剩下自己了。
雖然贏得莫名其妙。
但是這家主之位,落在自己頭上的可能,瞬間變得無限大。
結果,就這當口,悄沒聲息的邢戰,忽然之間就崛起了。
崛起的無緣無故,讓人摸不着頭腦。
邢天不是沒想過去找這邢戰的麻煩,結果不等試探,只是看出了自己有這個意思,就被邢浩狠狠地責罵了一頓。
一時之間,屬實是一百個不服,一萬個不忿。
想要去尋爺爺要個說法。
偏生爺爺這一段時日不見人。
現如今,大晚上的被叫到了廳堂之內安坐。
卻又偏生一語不發。
哪怕是邢浩擺明了告訴他,他們弟兄幾個的爭鬥結束了。
邢戰脫穎而出,成爲下一任家主的人選。
那到時候自己該不服氣不服氣,該爭鬥爭鬥,也好過在這裡等着熬人。
這才忍不住開口詢問。
“你稍安勿躁。”
邢浩瞥了邢天一眼,嘆了口氣:
“你是咱家下一代中,年歲最長的,是他們的大哥。
“更應該穩住心性,不可如此毛躁。”
邢天一咬牙站起身來:
“爹,別說這些有的沒的,您就說,今天將咱們叫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吩咐?
“亦或者,讓我來給您明言。
“咱們弟兄之爭到此結束,邢戰已經成了你們的中意之人!?”
他如此逼問,本以爲邢浩會有些慚愧。
結果邢浩聽完之後,竟然點了點頭:
“這倒也沒錯。”
“……”
邢天大怒:
“爹,這我不服氣啊!!”
“不服氣憋着。”
邢浩一揮手:“坐下,先生面前,哪裡有你放肆的份?”
邢天聽完這話,更是怒不可遏:
“先生?這先生又是何許人也啊?”
他轉而看向了最上首那人,冷冷一笑:
“藏頭縮尾,難道是沒臉見人不成?”
“邢天!你放肆!!”
邢浩嚇的臉都白了。
邢天啥都不知道,但是他卻明白。
眼前這人若是被惹惱了,那自己這兒子有幾個腦袋都不夠死的。
一時之間站起身來,連連賠罪。
就見得那人輕輕擺了擺手:
“邢家主不必如此,在下確實是藏頭露尾,沒臉見人。”
邢浩一聽,手腳都在哆嗦。
忍不住怒視邢天:
“逆子,你給我跪下!給先生磕頭賠罪!!”
邢天心頭一震。
咬了咬牙,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是晚輩無禮了,還請先生寬宏大量,莫要跟晚輩一般見識。
“晚輩心頭不忿,竟是將這無名之火發向了先生,還請先生恕罪。”
那人似乎看了邢天一眼,輕輕搖頭,對邢浩說道:
“打算今夜之後再說?”
“先生明鑑。”
邢浩嘆了口氣:
“這事情……畢竟過於驚世駭俗。”
“確然如此。”
那人點了點頭:“讓他們親身經歷一場,勝過千言萬語。”
“是。”
邢浩點了點頭。
邢天和邢明兩個對視一眼,都不明白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而就在此時,邢戰忽然看向了大堂之外。
臉色微微一變:
“來了。”
“什麼來了?”
邢明下意識的看向了邢戰。
但是很快就明白什麼來了。
腳步聲倏然而至。
竟然是轉眼之間,就已經深入邢家腹地之中。
下一刻,嘩啦嘩啦接連破碎之聲響起,有人破開了屋頂闖入大堂之內。
手中長劍一抖。
直取邢浩,邢天,邢明三人。
還有幾個人對邢戰和那最上首之人動手。
只是殺招並不凌厲,出手也不夠兇狠。
邢天邢明兩兄弟猝不及防,一愣之下,這才單刀出手。
刀鋒和劍芒驟然一觸。
發出叮的一聲響。
一震之下,那手持長劍的刺客,驟然單掌一探,砰的一聲跟邢天碰了一記。
邢天身軀不動,那出手之人卻是拋飛而起。
身形跌落地上,接連後退幾步。
邢天正要一刀將此人劈死。
就聽到邢明悶哼一聲,卻是已經被那劍手擊退,眼見於此,邢天當即顧不上追殺敵手,手中單刀一轉,嗡的一聲,狂風襲來,接連七八道殘碎刀罡破風而至。
那劍手本是想要將邢明斬於劍下。
眼見於此,卻也顧不上了。
當即手中長劍挽了個劍花,一時水潑不入,那刀罡到得跟前,被這劍花撲滅。
劍手正覺得手中長劍微微一震之間,再擡頭,邢天已經提刀殺到。
手中單刀驟然一提,自下而上一刀已經到了跟前。
當即連忙調轉劍刃,以劍身抵擋。
就聽得咔嚓一聲響,長劍竟然被這單刀直接斬斷,刀刃入腹,向上提拉,嗤的一聲悶響。
這人半截身子,連帶着一個腦袋,盡數被邢天這一刀斬成兩半。
鮮血飛濺之間,邢天殺氣騰騰,一把將邢明拽到身後:
“什麼人,敢到我邢家放肆?”
回頭環顧,尋找邢浩和邢戰的蹤跡。
確定無恙,這才鬆了口氣。
可不等他繼續開口,就聽得嗖的一聲,有一把黑色長劍忽然自門外飛來。
長劍破空,凌厲萬分。
直奔邢天而來。
邢天怒喝一聲,手中單刀的刀芒明滅不定,擡手一劈,一層層刀罡幻化虛影,最終落到刀身之上。
叮!!
邢天的單刀和那黑劍一碰。
嗡嗡嗡!!!
刀芒和劍氣驟然席捲整個大廳。
一剎那,炸裂之聲四方而起,罡風盡掃,於廳堂之內落下道道刀痕劍痕,門窗支離破碎。
相持只是一剎那,邢天卻已經腦袋上冒出白氣,一張臉漲得通紅。
足下逐漸深入地面之中。
可終究是站立不住,開始接連後退。
每一步落下,都讓地面出現了一個腳印。
接連後退十餘步,口中已經噴出鮮血。
眼看着就要被這把劍壓着送入牆角,被其貫胸而過。
忽然一隻手落在了他的身背後。
一股雄厚的內力倏然入體,手中單刀頓時光芒大盛。
嗡的一聲,刀光落下,那長劍驟然激飛而去。
接連劍鳴響起,最後落入了一個面色赤紅的男子劍鞘之中。
他懷抱劍鞘,自門外踏步而入。
目光瞥了一眼邢天,又看了看邢天身後的人,冷冷一笑:
“邢家二房的老幺?”
邢天這纔回頭去看,本以爲幫了自己一把的乃是自己的父親。
結果沒想到,竟然是邢戰。
“老幺,是你?”
邢天瞠目結舌。
自己這二叔家的弟弟,什麼時候有了這麼一身深不可測的武功?
邢戰卻是眉頭緊鎖,看向了廳內來人。
說話的是一個紅臉人,抱着一把黑色長劍。
而在他的另外一側,卻是一個黑臉漢子,同樣是懷中抱劍,抱着的卻是一把紅色長劍。
兩個人一左一右,說話之間,便已經到了廳堂之內。
並未立刻對邢浩等人開口,而是雙手抱劍,相對而立,躬身一禮:
“請老祖宗出山!!”
這話音一落,未見其人,先有一股劍氣直衝而來。
緊跟着就見到四個人,擡着一把椅子,轉眼就到了大廳之內。
這四個轎伕,每個人的身上都掛着一把劍。
坐在椅子上的則是一個禿頂的老者。
面色慘白的厲害,好似行將就木。
待等那四個轎伕站定,先前紅黑二人這纔開口:
“拜見老祖宗!”
那轎子上的老者,至此雙眼睜開了一道縫隙。
雖然年老,然而目光如劍。
於在場衆人身上一一掃了一眼之後,這才直起腰身,伸了個懶腰,未語先笑。
笑聲傳遞出來,剛一入耳,便只覺得好似是被萬劍穿心一般,難受的恨不能立刻抹脖子自盡。
邢明於這羣人當中武功最弱。
聽到此人笑聲,腦門上青筋凸起,眼看着心神都要失守。
邢浩趕緊一掌按在他的背後。
內力緩緩渡入,這才勉強維持清醒。
便聽得那老者用一種有氣無力的聲音開口說道:
“千絲萬結情難了。
“一把殘劍解千愁!
“前面站着的,是邢家的哪些小鬼頭啊?”
“殘劍斷情?你是殘劍老祖!?”
邢浩臉色大變,目光於那紅臉黑臉,以及周圍欺身近前的這些劍手,咬着牙說道:
“咱們邢家跟極劍宗,可從來無冤無仇。
“卻不知道諸位夤夜而來,殺人害命,是何道理?”
“嗯?”
坐在轎子上的殘劍老祖瞥了一眼邢浩,輕輕搖頭:
“答非所問,斬!”
“尊老祖令!”
便聽得那紅臉漢子答應了一聲,手中黑劍驟然出鞘。
直奔邢浩而去。
邢明眼見於此,一咬牙正要出手,卻被邢浩一把推開,手中單刀一轉。
十二路狂風刀法倏然而動。
道道刀罡,捲起層層罡風。
那把黑劍一時之間爲這刀罡所阻,驟然一緩,竟然難以欺近。
可就在此時,那紅臉漢子腳下一點,一擡手,已經握住了劍柄。
嗡!!
劍芒驟然大盛。
長劍分開刀罡長驅直入,便要將邢浩釘死在當場。
而就在此時,一隻肉掌倏然探來,一把抓向了劍刃。
“找死?”
那紅臉漢子眼見於此,劍鋒一抖,便要斬去這隻手的五根手指頭。
卻不想,這一劍落下,劍刃所過之處,卻是空空如也,竟是一道影子。
微微一愣,再擡頭,一道人影留在劍刃之旁,拳頭已經到了面門之前。
這一招猝不及防之下,只能擡起左手,跟那拳頭狠狠地碰在了一處。
卻聽得咔嚓一聲響,掌心拳頭相對,骨頭頓時被這拳頭盡數打碎,紅臉漢子悶哼一聲,接連後退三五步。
回頭瞥了一眼殘劍老祖,咬了咬牙,看了那黑臉漢子一眼:
“這二房老幺手段古怪,一起上,殺了他!”
黑臉漢子聞言也不猶豫,掌中紅色長劍一起,一黑一紅,兩把長劍頓時婉若游龍。
這兩個人單打獨鬥不是邢戰對手。
如今二人聯手施展,劍法卻是更加古怪,虛實變化,奧妙無窮,源源不斷。
只是相比之下,邢戰所用武功更加古怪詭譎。
身影層層幻化,時而融入己身,一不留神,就得身死當場。
眼看着三人越鬥越是激烈。
那殘劍老祖眉頭蹙起,目光在周圍一掃,輕輕搖頭,探指一點。
一抹劍氣倏然揚起,直取邢戰。
邢戰全心全意跟這兩個人對招交手,卻沒想到,殘劍老祖這等縱橫江湖多年的人物,竟然也會暗中偷襲,偷襲的還是自己這樣一個小輩。
一愣之下,哪裡還能抵擋?
眼看着這一縷劍芒就要穿心而過。
肩膀上忽然多了一隻手,一把將他拉開,兩指如劍,隨手一點。
嗡!!
兩股劍芒於半空一觸,頓時橫掃八方。
身後邢戰還好,邢浩,邢天,邢明,以及那紅黑二人,各自被這股散逸的內力,震得連連後退。
殘劍老祖座下四個轎伕,一時之間都有些站立不穩。
其上的殘劍老祖更是臉色陰晴不定,凝望那出手之人,陰惻惻的問道:
“你也用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