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無光,陰雲密佈。
夜幕籠罩之下的雙龍城,今夜格外安寧。
寂靜的小巷之中,忽然有腳步聲奔馳而過,緊跟着一道身影凌空而起,飛足點在那屋檐之上,也不顧是否會有人察覺,腳下力道全然不曾控制半分,踩得瓦片吱嘎亂響。
倏然!
一抹暗星劃破夜空,直奔那身影后心而至。
那身形立刻凌空而起,堪堪躲過了一抹暗星牽纏,第二枚則已經久候多時。
人在半空之中,無法任意騰挪,無可奈何之下,那人忽然掄起手中一物,猛然一甩。
又是一聲輕響。
那暗星立刻黏在了那東西上,卻是一個通紅的酒葫蘆。
“不好。”
酒葫蘆的主人臉色一變,甩手便將這酒葫蘆給扔了出去。
剛剛脫手不過丈餘,就聽得轟然一聲爆響。
那依附在酒葫蘆上的暗星,竟然直接被炸開。
一時間,火光大炙!
那人影悶哼一聲,被這火光和爆炸的威力崩飛,身形在半空之中接連滾了幾下,這才摔在了一側的屋頂上。
勉強翻身而起,肩膀上已經是鮮血淋漓,半身衣服焦黑一片。
他伸手摸了一下下巴,有些心疼的看着那火光:
“我的純陽釀啊……”
“死到臨頭,還心疼這身外之物?”
不遠處的檐角之上,正有一人斜坐,掌中幾枚黑色的物什,被他隨意拋飛玩耍:
“聽聞烈火道人,從來拿錢辦事。
“一身的玄極烈火掌很是有可取之處。
“卻不知道這一趟又是受誰人之託,於此跟咱們爲難呢?”
“這話是什麼意思?”
烈火道人咧嘴一笑:“貧道不過是路過此地,反倒是不明白閣下爲何忽然出手傷人。”
“道長這話屬實不夠誠懇,這是將在下當成了三歲孩童了?”
那人輕輕搖頭,站起身來:
“不過倒也無妨,玄極烈火掌在下久聞其名,今日正想看看,是你這玄極烈火掌高明,還是在下的【天火無形訣】厲害。”
話說至此已然言盡,不等此人出手,烈火道人兩掌一引,那仍舊在屋頂上燃燒的火焰,嘩啦一聲便被他兩掌牽引。
霎時間,熊熊火光纏繞周身。
他很清楚,今夜被此人發現了行蹤。
那是斷然沒有幸免的道理。
故此,出手便是絕招。
待等這火光凝於一處之時,探掌往前一送,一團烈焰轟然而出,直奔對面那人衝去。
只是這火光照耀之下,那人的嘴角卻泛起了一絲笑意。
彷彿心念得逞一般……
烈火道人頓時臉色一變,心頭一緊,來不及弄明白對方爲何要笑,就已經單足一點,倒飛而出。
身形剛剛脫離原地,堪堪不過兩丈距離,就聽到轟然一聲巨響!
被他以玄極烈火掌打出去的火球,一瞬間膨脹,夾雜着屋頂碎石瓦片亂飛,沒頭沒臉的就朝着烈火道人打了過來。
不過動念的功夫,烈火道人周身上下,便已經處處可見血痕。
此時此刻,烈火道人卻是明白了。
方纔那人就是在等自己出手。
此人所謂的天火無形訣,是需要以一種名爲‘火星’的東西爲媒介施展。
此物以秘法調製。
通過天火無形訣的內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將其引燃。
故此,打出火星的手法,就極爲考究。
先前逃竄之時,此人所打出的兩枚火星,一個引爆,一個沒有引爆,便是因爲這個道理。
附着在純陽釀酒葫蘆上的那一枚火星,爆開之後,因爲純陽釀的關係,威力暴增。
如今此人暗中將火星隱藏在自己的周圍。
任憑自己這一掌打出,正是想要以火借火。
借自己的玄極烈火掌,增強火星以及天火無形訣的威力。
如今這巨大爆炸之下,自己已然身受重傷,只怕真的要遭……
心念至此,就見到火光之中透出一個人影。
正是那修行天火無形訣的高手。
他探掌一拿,正對着烈火道人的脖子,滿臉嬉笑之色:
“抓到你了!”
烈火道人瞳孔猛然收縮。
可就在此時,一股絕強的力道,忽然自身後而來。
自己整個人被這股巨大的力道牽扯,待等平穩下來之後,再定睛一看,已經到了一人的身後。
從這個角度往去看,這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
隱隱間還可以聞到對方身上,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豬糞味……
怎麼會是豬糞味?
烈火道人一時之間有些迷茫,現在的高手,都不興馳騁江湖了?
改去養豬了?
一愣之下,他自己都有點佩服自己。
這死生一線的當口,竟然還有心情在這裡胡思亂想。
有心出口提醒一下對方小心對面這人。
可這是電光石火之間,哪裡容得他來多說?
就見到這老者一手將自己拽開,另外一隻手攥緊了拳頭,揮拳就打!
對面那人忽然見此變故,也是雖驚不亂。
袖口之中自然飛出一枚火星,落於掌間,內力一催之下,手掌頓時熊熊燃燒化爲烈焰,變爪爲掌,便朝着這老者的拳頭迎去。
就聽得砰的一聲!
那人方纔即將抓住烈火道人的笑容,尚且在嘴角掛着。
老者這一拳卻已經將他的手臂打斷,硬是頂着他的手掌,落在了他的臉上。
直接將其自半空之中,狠狠地錘落在地上。
轟!!!
地面都是轟然一震。
那人影落地之後,自然彈起,張嘴哇的就噴出了一口鮮血。
重新落地,竟還想起身。
便見到一個不知道從何處而來的中年漢子,正站在街邊靜靜地看着他:
“我若是你,就躺下休息片刻。
“畢竟,這老頭力大無窮,伱就算是爬起來,也不免仍舊被打下來。”
“……你,你們是什麼人?”
事實上不用這中年漢子開口,那人也爬不起來了。
這一拳實在是威力太大。
不僅僅打碎了自己胳膊上的骨頭,朝着地上這一摔,周身半數的骨頭也都碎了。
此時掙扎不過是本能。
只是更加疑惑。
這是哪裡冒出來的高手?
忽然跑過來多管閒事?
只是這話剛說完,就聽得身形落地的聲音。
老頭一手拽着烈火道人,正落在了他的身邊,瞥了一眼,回頭看向了那中年漢子:
“怎麼辦?”
“先拿下再說吧。”
中年漢子說道:“這是第一個……”
他話說至此,又看了老頭手裡的烈火道人一眼:
“不過,這就是……總鏢頭讓咱們來找的人嗎?
“沒想到,竟然是烈火道人。”
這兩個人自然不是旁人,正是老馬和蕭何。
今天白日裡,蕭何便得到了蘇陌的命令,晚上要跟老馬出一趟門,抓幾個人。
這事說完之後,蘇陌和魏紫衣跟着那齊聖玄離去。
早上走的,回來的時候,已經過午了。
又將蕭何叫來,吩咐了幾句話,蕭何跟老馬便馬不停蹄的出門了。
來此之前,還辦了另外一件事情。
這才耽擱到了這會。
而到了指定的地方,卻沒有見到蘇陌所說的人。
稍微查看一番痕跡,便知道出了問題。
循着痕跡追蹤,這才正好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下了烈火道人。
烈火道人聽到‘總鏢頭’這三個字,頓時明白來人所屬:
“你們……你們的總鏢頭,怎麼沒來?”
“不過是些跳樑小醜,何必勞動總鏢頭大駕?”
蕭何瞥了烈火道人一眼:“你又是怎麼回事?總鏢頭說過,你在這暗中潛藏,如何會爲人察覺?餘下的人又在何處?”
“他們……他們就在滕家旁邊的宅子裡。”
烈火道人咬牙,強忍着痛苦說道:
“這幫人堅信……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個道理……
“滕家之事鬧的沸沸揚揚,滕家更是不會善罷甘休。
“但是那天晚上,我暗中窺探,卻發現,滕家四處追捕他們的時候,他們竟然只是在城外繞了一圈,便直接折返到了城內。
“藏身於滕家之旁……
“這幫人不知道是何來歷,其中所屬皆爲高手。
“警惕性極強。
“我雖然小心躲藏,卻仍舊被他們察覺。
“你們若是晚來一步……老道今日就得去見佛祖。”
“??”
老馬聞言一愣:“你不去見道尊,見哪門子的佛祖?”
烈火道人疼的咬牙:
“這都什麼時候了,莫要與我咬文嚼字。”
這不是咬文嚼字的問題吧?
老馬撇了撇嘴,感覺這烈火道人簡直亂七八糟。
正想着呢,便聽到喧譁陣陣,顯然這邊的事情已經引起了注意。
蕭何伸出手掌,擡頭看天:
“下雨了……沒時間耽誤了,咱們走。”
“好。”
老馬點了點頭,指了指地上這個:“這個你來。”
“你這麼大的力氣,爲何你不動手?”
蕭何有些不爽。
“……老不以筋骨爲能。”
“?”
蕭何覺得老馬大概是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的。
不過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將地上這位點了穴道,抓在了手中,一路拖拽着,在烈火道人的指點之下,飛快離開此地。
……
……
這一場雨剛剛落下的時候,並不太大。
零星的幾個雨星灑落在地上,幾乎看不到痕跡。
可隨着一聲炸雷閃現,漂泊的大雨便轟然而下。
滕家作爲雙龍城最大的一個家族,昔年也曾經輝煌過。
最鼎盛的時期,被列爲天齊島三大家族之一,跟齊家平起平坐。
不過,便宛如煙花燦爛之後,終究不免歸入沉寂。
如今的滕家也是今非昔比。
雖不至於徹底落幕,卻已經成爲了時代的背景。
可哪怕如此,在這雙龍城的一畝三分地上,他們仍舊是一尊龐然大物。
故此,宅邸自然也是非同尋常。
而在這雙龍城內,敢來滕家撒野的,卻是一個都沒有。
卻沒想到,這時隔多年,竟然會上演這麼一出,着實是讓騰家家主氣的七竅生煙。
只恨不得將這幫人給抓回來,大卸八塊,好生料理。
只是,滕家家主做夢都想不到。
這幫他們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人,如今便在他們旁邊。
說是旁邊,實則是後邊。
如果以正路走的話,路途倒是不短。
須得饒好大一個圈子,才能夠抵達。
可若是不走正路……兩者不過是一牆之隔。
蕭何看了一眼這小小院落,不禁嘆了口氣:
“再這麼下去,滕家恐怕連成爲齊家附庸的資格都沒有了。”
老馬不明所以。
他被困在餘生島上多年,對於江湖局勢,早就是兩眼一抹黑了。
今日跟甄小小相談甚歡,本想跟甄小小打聽一下,當今江湖上的消息。
結果……自然是一無所獲。
倒是得到了很多關於豬後腿怎麼吃才過癮的心得體會。
讓老馬很是哭笑不得。
這姑娘修煉的同樣也是鯨吞功,老馬一眼可辨。
而且,不僅僅只是如此。
這姑娘的天賦遠在自己之上,如今哪怕鯨吞功只修煉到了一半的程度,單憑一身膂力,內功,都全然不在自己之下。
如果能夠讓她達成鯨吞功大成的境界,卻還不知道得強橫到何等程度!
今日他本是已經萬念俱灰。
想要拼死一搏……
但是看到甄小小之後,卻又莫名的燃燒起了一絲希望。
只是到底該怎麼做,他還未曾考慮好。
現如今,也只能說先走一步看一步。
而現在這一步……便是踩在了院子的大門之上。
碰的一聲響!
這大門便已經被老馬一腳踹開。
蕭何不甘其後,甩手便將那掌中之人,扔到了院子裡。
院子裡不見青石鋪地,只有幾塊石頭連接大門和主屋。
旁的地方,大雨沖刷之下,難免泥濘萬分。
那人被蕭何如此一扔,頓時啃了滿嘴稀泥,忍不住回頭對其怒目而視。
就見到蕭何跟老馬已經踏足到了院落之中,老馬將烈火道人放在了牆根下坐好。
蕭何回頭關上了院子的門戶。
回頭再看,從屋子裡已經走出了三個人。
這三人無論是從容貌,還是衣着,都是尋常百姓模樣。
一個老頭,一個老婦,還有一個身材略顯落魄的少年。
老頭瞥了一眼,正在院子裡往外吐稀泥的男子,輕輕搖頭:
“買櫝還珠,來的是善人啊。
“幾位貴客光臨,還請入內安坐,容我等奉上香茶以待。”
“免了。”
蕭何一擺手,還想說兩句閒話。
便聽得嗡的一聲,身形劃開雨幕,老馬如離弦之箭,已經衝到了那少年人的跟前,揮起一拳狠狠打去。
拳風傾軋,接連不斷的暴雨,在這一瞬間都空了一塊。
隨着這拳勁一起,朝着那少年頭顱落去。
少年整個被這拳頭打的橫着飛了出去,哐噹一聲,直接撞進了旁邊的廂房之內。
牆壁應聲而破,少年身形陷落到那屋子中堆放的殘破傢俱裡,一時沒了動靜。
蕭何一愣,無奈嘆了口氣:
“怎麼說動手就動手?”
“不然你是來吃席的?”
老馬反問。
“言之有理。”
蕭何輕輕點頭:“既如此……”
話未說完,雨幕之中便有星星點點的光芒閃現。
在這雨幕之下,更是難辨分明。
卻聽得叮叮叮的數聲落下,層層寒冰於半空凝結,正將那閃爍鋒芒擋下。
那是一枚枚繡花針粗細的銀針。
銀針跌落到了地面上,雨水沖刷之下,再也難見分毫。
可就在此時,無形的力道自身後襲來。
轟然一聲便已經打在了蕭何的後背。
蕭何被打的騰空而起,然而身後出招之人卻是臉色一變:
“小心!”
話音未落,便見得半空之中,本應該受傷的蕭何,兩手作勢,驟然打出。
咔嚓咔嚓!
玄冰真氣籠罩之下,半空之中的暴雨,盡數凝結成冰,眨眼便竟那老者籠罩在了其中。
“果然是玄冰七絕!?”
那老者臉色一沉,兩側袖口之下,各有一把短刃落入掌中,雙刀在手,身形微微一曲,借勢而起。
人影騰空,不住盤旋,兩縷刀光裹挾萬千刀芒,將這寒冰斬的支離破碎。
更是長驅直入,轉瞬而至,狠狠壓下,直奔蕭何胸前斬落。
卻見到蕭何兩手寒冰凝結,分手捉拿,將這兩把刀盡數拿在掌中,老者目見赤色:
“你是四海龍王之中的哪一位?
“爲何會在此處?
“又豈敢對我等出手?”
氣機迸發,一路橫壓,直接將蕭何自半空之中,壓到了屋檐之上,蕭何的嘴角卻泛起笑意,兩腳一變,雙手一搭。
兩把刀頓時被壓在了一處,蕭何改雙手爲單手,空出來的一隻手驟然一轉,反手一掌便即打出。
又是一聲悶響傳出,那老頭應手而飛。
蕭何正待陳勝追擊,將此人擒下,便聽到轟然一聲響,那最初便已經被老馬打進了廂房之內的少年,整個騰空而起,直接從屋頂衝了出來。
雙眼之中再無絲毫落魄之色,唯有血光崩現。
兩手分開成爪,勾起十道血線,騰挪之間,便已經到了蕭何的跟前。
兩爪一勾,森冷殺機瀰漫天日。
舉手投足間,勾魂奪命!
“來得好!”
蕭何怡然不懼,這傾盆大雨,讓他的玄冰七絕威力大增。
現如今,內息運轉,罡風和雨幕相連,盡數凝結成冰,隨着他掌力一轉,冰屑如滿天星斗於半空流轉。
正要放手一搏,就聽到腳下老馬的聲音罵道:
“好個屁……
“這屋子裡,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