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蘇陌是被一片吵雜聲吵醒的。
昨天晚上半夜回來,又去找了一趟葉游塵那難兄難弟。
折騰完了之後,天都快亮了,兩口子這纔回房休息。
結果沒睡多久,外面就吵吵嚷嚷。
蘇陌和楊小云兩個對視一眼,便也睡不下去了。
他們都是武功高絕之輩,幾日之間不睡覺,卻也無傷大雅。
楊小云尚且如此,更何況蘇陌?
起身出門,就見到院子裡甄小小,小司徒,程素英師姐弟,還有傅寒淵等人都已經從房間裡出來。
全都在手搭涼棚的觀望屋頂。
看到蘇陌和楊小云出來之後,當即紛紛上前見禮。
蘇陌擺了擺手,擡頭觀望。
就見到屋頂上那魔刀鬼劍又在跟唐鋒交手。
三個人刀來劍往,打的不亦樂乎。
這事起始還是在那一日蘇陌初來齊家那會,兩個人在大廳之中發生了一番口角。
其後便大打出手。
唐鋒因此甚至不敢回房休息,生怕魔刀鬼劍在門口堵他。
當日和次日也都是風平浪靜,今日卻是波瀾又起。
“又開始了。”
楊小云在蘇陌身邊嘟囔了一句。
蘇陌看了她一眼:“又?”
“昨天也有這麼一出。”
楊小云說道:“後來是齊老爺子出面,將這三個人給帶走了。”
蘇陌無奈一笑。
自那幽雲盟的情況能夠看的出來,天齊島大變之日不遠,各路人馬都在這其中串聯上下,試圖在這渾水之中摸條魚。
不過這些直接來到了齊家的,卻是最不安分的一批了。
他心頭略微沉吟,又看了交手之中的三個人一眼,便不再理會。
正好老馬也跟那蕭何出來看熱鬧,對着屋頂上的幾個人指指點點,蘇陌便喊了他一聲。
老馬連忙回頭:
“……總鏢頭。”
“嗯。”
蘇陌微微點頭:
“你隨我來,小司徒……若是無事的話,你也跟我過來。”
“好。”
小司徒頓時就感覺屋頂上那熱鬧一點都不好看了。
跟那老馬一起,隨在了蘇陌的身後。
她如今行走幾乎沒有大礙,只是腿腳之間,仍舊沒有那般輕便。
好在距離不遠,很快便已經來到了一處空房之中。
這院子都是齊家給他們落腳的。
裡面的房間自然是隨意使用。
所以,這個房間就被小司徒臨時當成了藥房。
平日裡在這裡研究醫毒之理,順勢還將毒尊的醫經毒經詳細研究了一番。
另外,當日在龍木島上,搜尋到的那一本毒龍丹經。
如今也在被小司徒學以致用。
因此,這一段時間小司徒其實一直都挺忙的。
給那葉游塵療傷續命。
研究病公子身上的百毒之變。
彼岸花的情況,也始終都在研究。
只不過此物複雜,遠非想象之中的那般簡單。
到了現如今,小司徒對此雖然已經有了大概的瞭解,卻也不敢自稱研究透徹。
再加上研讀經典,對自身的醫術推陳出新。
一整天的時間,都被佔據得滿滿當當。
最後還得適應憑藉自己的雙腿走路……
總而言之,過的相當充實。
老馬不知道小司徒的來歷,不過進了房間之後,聞到了滿屋子的藥味,就明白了蘇陌的用意。
一時之間有些緊張。
只是看着小司徒,有些奇怪,不明白忽然叫來了一個好看的小姑娘,又是爲了什麼?
蘇陌隨意坐下,看了一眼旁邊的一壺茶,卻並沒有給自己倒。
倒不是跟小司徒見外……
她這房間裡的東西,還是不要亂碰的好。
誰知道哪個有毒,哪個沒毒?
毒尊的毒術可謂是冠絕南海,卻也奈何不得小司徒,由此可見,這兩個人在這方面,實則是半斤八兩。
小司徒笑嘻嘻的看了蘇陌一眼:
“蘇大哥,您是昨天晚上回來的嗎?”
“嗯。”
蘇陌一笑:“回來的太晚了,就沒有驚動大家。”
話音至此,微微一頓,這纔開口:
“對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馬前輩。”
蘇陌又看了一眼老馬說道:
“這位是小司徒,來歷非凡,醫術通神。”
“啊?”
老馬一呆,下意識的想要不信。
不過蘇陌身爲龍王殿左聖,口口聲聲說這姑娘醫術通神,可信度還是很高的。
一時之間,強忍着心中那一股將信將疑,抱拳說道:
“見過司徒姑娘。”
“馬前輩客氣了。”
小司徒微微一禮:“前輩是加入了咱們紫陽鏢局了嗎?”
“啊,對。”
老馬仔細想想,自己加入的好像是龍王殿?
畢竟,左聖當面。
自己甘願爲其犬馬,自然也就是龍王殿的走狗了。
但是……左聖又自稱蘇陌。
昨天晚上,來到這裡之後,老馬就跟蕭何打聽了一下這蘇陌的情況。
畢竟當時在船上的時候,當着左聖的面,也不好說太多。
蕭何索性也睡不着,就跟這老馬細說了一番。
由此老馬也知道,蘇陌乃是紫陽鏢局的總鏢頭。
那自己如今應該也算是加入了紫陽鏢局纔對。
小司徒頓時一笑:
“果然如此,不過我看馬前輩身上好像是中了毒?”
“這……也能看的出來?”
老馬吃了一驚,頓時不敢再生小覷之心。
毒尊的毒豈是一般。
尋常人哪裡能夠看的出來?
卻沒想到這姑娘一眼明辨,果然是醫道聖手。
心中頓時浮現了些許希望。
小司徒則回頭看向了蘇陌。
蘇陌一笑:
“小司徒,伱有所不知。
“馬前輩這些年來,一直都在餘生島上,爲毒尊所困。
“身上的劇毒,便是毒尊留下的。
“如今毒尊身故,馬前輩也不打算繼續留在餘生島上了。
“所以,我跟毒尊夫人商量了一下,便讓他加入了咱們。
“但是,這一身的劇毒,卻終究不能放任不管。
“你幫他看看,這毒可有解方?”
“好。”
小司徒沒有絲毫猶豫,只要是蘇陌之請,無論什麼事情她都會答應。
當即起身,讓老馬坐下,蘇陌也給小司徒讓了個地方。
她五指一扣,便宛如老僧入定一般,臉上再無半分變化。
老馬一顆心卻是七上八下。
哪怕是想要強作鎮定,也忍不住心頭咚咚作響。
生怕這小姑娘張嘴來一句,解不了,或者是沒救了……
蘇陌站在一邊靜觀,對於小司徒是否能夠解毒,這一點全然沒有擔憂。
果然,片刻之後,小司徒擡頭看了一眼老馬,神色微微一動:
“前輩所修的內功,似乎和尋常武功不同。
“敢問前輩,您所修的可是鯨吞功?”
“啊,司徒姑娘雖然年輕,見識卻是非凡。
“老夫所修正是鯨吞功。”
老馬當即點頭。
小司徒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蘇陌,見他輕輕點頭,這才笑道:
“前輩無需擔憂,這毒並不難解。
“只是,製作解藥耗時頗久……
“嗯,我觀前輩中毒已深,解藥雖然可以做出來,卻怕前輩等不到這個時候。”
“啊?”
老馬聽的一愣一愣的。
剛開始小司徒一句‘這毒並不難解’,着實是讓他好生激動。
結果後面就來了一句‘怕前輩等不到這個時候’,頓時感覺自己宛如是從萬丈高空,跌落深淵一般。
這一般心頭大起大落,着實是讓人難捱。
正自絕望之間,就聽到小司徒又開口:
“這樣吧,我先爲前輩施針,解除一部分蔓延出來的肢節,料想可以延長一段時間。
“趁此機會,蒐集藥材,配製解藥,前輩以爲如何?”
“……”
老馬就感覺自己這個心啊,一會上了萬丈高空,一會失足落地。
繼而又拔空而起……
忍不住看向了小司徒。
這小姑娘,長得乾乾淨淨,清秀漂亮,讓人倍生好感。
怎麼說話卻斷斷續續,不能一口氣說完?
讓人心裡七上八下的……時而絕望,時而希望,好生煎熬。
然而此時此刻,卻也不敢再說其他。
只能點頭。
同時他也想看看,小司徒是不是真的有本事可以給自己解毒。
畢竟看出來和解毒,是兩碼事。
前者只能說小司徒眼力高明,後者纔是真本事。
若是能夠憑藉鍼灸之術,就能解除一部分,那自己纔算是真的抓住了希望。
小司徒見他答應,也不多說,彈指之間,便有銀針自袖口引出,兩指一捏,探手便送到了老馬的身上。
銀針入體,卻沒有半分感覺。
一愣之下,又有是十幾針,便已經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小司徒至此索性站起身來,跟前身後,前前後後,各處經脈穴道,皆有銀針探入其中。
最後一針卻是落在了眉心的印堂穴。
此一針落定,小司徒運指如飛。
就聽得跟前身後的每一根銀針,都在發出顫鳴之音。
嗡嗡嗡的細微聲響,以及每一針落下之時,小司徒帶入自己體內的一股內力,同時運轉。
各處竅穴,經脈之內,憑空而起了一股力道,在體內左衝右突,似乎在追趕什麼東西。
而小司徒靜觀片刻之後,取出了兩個小瓷瓶,讓老馬伸出兩隻手上的食指。
就見得銀光一閃,小司徒不知道從何處拿出了一把短刀。
分別在老馬的兩根食指之上,各自劃開了一道小口子。
一滴滴黑色的血液,自那傷口之中涌出,落入了瓷瓶之內。
初時血液尚緩,繼而成流,最後又化爲了點點滴滴。
一直到血液變爲鮮紅顏色,小司徒這才讓他收回了指頭。
緊跟着五指一攏,就聽得嗡嗡嗡接連作響之下,老馬一身的銀針,盡數從身體上飛了出來,化作一處,被小司徒收入掌心。
她隨手將這銀針放在了一個容器之中。
這纔看向了老馬:
“感覺如何?”
方纔老馬只覺得自己被小司徒這眼花繚亂的針法,給秀了個目眩神迷。
倒是未曾顧得上查看體內的情況。
此時聽小司徒這般一說,當即心頭一動,默然運功稍微感受,頓時瞪大了雙眼。
不禁呼啦一聲站了起來:
“多謝神醫,救我性命!”
說完之後,一揖到地,態度很是誠懇。
小司徒看了他一眼,卻是一笑搖頭:
“前輩無需如此,如今斬去的不過是日積月累之下的旁枝末節。
“關鍵之處仍在,卻非這鍼灸之術可解。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之內,必須得想辦法給你配製出解藥,才能夠一勞永逸。”
“這一切就全賴神醫了。”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不禁眼神有些複雜的看了小司徒一眼。
可以想見,小司徒對於真正的蘇陌,必然傾慕至極。
所以,蘇陌一開口,她沒有絲毫猶豫的就願意救治自己的性命。
然而……根據那蕭何的說法來看,蘇陌早就已經死了。
如今是左聖鳩佔鵲巢。
這人果然不愧是龍王殿的賊子,行事無所顧忌。
佔據人家的身份,竊奪對方的妻子,可謂是可惡至極。
可恨如今時機未到。
只要再給自己一點時間。
當不叫這姑娘,也被這左聖禍害。
心念及此,忍不住擡頭看了蘇陌一眼。
儘管努力隱藏,卻仍舊忍不住透出了一股殺機。
卻不想,這一眼竟然跟蘇陌對上了眼神。
四目相對之下,老馬當即低頭,態度恭敬。
蘇陌眉頭一揚,嘴角含笑:
“好了,你們先出去吧。
“我借你這地方一用,將何笑叫進來,我有話要對他說。”
“好。”
小司徒當即點頭。
老馬一時之間卻有些魂不守舍。
方纔自己雖然反應極快,但是,應該是跟蘇陌對上了眼神了。
他……爲何對此一語不發?
是沒有看到?
還是說……另有打算?
他將蕭何叫進來,又是爲了什麼?
老馬滿腹狐疑,但是臉上卻不敢表現分毫。
只是隨在小司徒的身後,亦步亦趨,宛如行屍走肉一般,僵硬無比。
尤其是,在他往外走的時候。
能夠明顯的感覺到,蘇陌的目光就在自己的身上。
冷漠森然,好似天神一般,高高在上,俯瞰自己這螻蟻的不自量力。
一直到走出房間,陽光籠罩在身上。
這股寒方纔盡數褪去。
整個長吸了一口氣,有了一絲活着的感覺。
這魔頭……實在是太可怕了!
“你怎麼了?”
聲音忽然從耳邊傳來。
老馬猛然擡頭,卻是那蕭何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到了跟前。
看着自己的眼神,略帶疑惑。
忽然一笑:“難道是身上的毒,仍舊沒有辦法解嗎?
“放心吧,咱們……的本事,你也知道。
“就算是一時之間沒有辦法,也沒有關係。
“而且,有他老人家在,只要你甘心聽命,老實聽話,定不叫你有所差池。”
“嗯。”
老馬點了點頭。
蕭何說道:“好了,左……總鏢頭召見,我先進去看看,一會出來再說。”
他說完之後,踏步進了藥房之中。
緊跟着就聽到吱嘎一聲,藥房的門戶已經被關上了。
老馬呆呆地站在藥房門口,看着這緊閉的大門,卻不知道門內的兩個人,又會說些什麼?
方纔自己那一眼,落在蘇陌的眼中,他真的會視而不見?
他尋人給自己療傷解毒。
自己卻對他起了殺心?
這一點,怎麼可能遮掩的住?
一會,這房門打開之後,蕭何會不會忽然暴起發難,和自己大打出手?
那紫陽鏢局的衆人,又會如何處之?
他們……料想定當是幫着自己的總鏢頭吧?
可是,他們卻不知道,這總鏢頭早就已經被人李代桃僵,鳩佔鵲巢。
若是自己跟他們說明真相……
是否能夠得到他們的幫助?
可縱然如此,那又有什麼用處?
無非是連累他們也跟着死在這左聖手下罷了。
要不……逃吧!?
可逃命的話,這深仇大恨又該如何?
昔年長鯨幫被龍王殿所滅。
所有修煉鯨吞功的大胖子,全都被帶回了龍王殿中。
在他們看來,修煉鯨吞功的是受害之人。
而那些沒有修煉鯨吞功的,自然就是爲禍之輩。
他們以此爲名,不分青紅皁白,大開殺戒。
自己的妻兒老小,全都被他們一一斬殺。
此等深仇大恨,哪怕已經過去了將近二十年的歲月,也決然不可忘懷。
餘生島上,隨着那些人選擇南海盟,便是因爲,可借南海盟的力量來對付龍王殿。
可惜,南海盟也靠不住。
被蕭何認出身份之後,本以爲只能想辦法脫身。
卻沒想到,他竟然邀請自己加入龍王殿。
這對他來說,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所以,哪怕他不想對毒尊夫人出手,卻也逼迫自己當機立斷。
只是之後發生的事情,仍舊出乎預料。
左聖竟然也在這餘生島上!
但……這不是更好嗎?
蕭何是四海龍頭之一,已經是位高權重。
可跟左右二聖相比,卻又全然不值一提。
若是能夠成爲左聖的親信,那自己從中運籌,龍王殿必然深受打擊。
本來這一切都很順利。
只是,今日被小司徒救治,自己終究又一次於心不忍了。
他們……也是龍王殿的受害之人。
昔年長鯨幫,如今的紫陽鏢局,誰又做錯了什麼?
憑什麼要被龍王殿如此對待?
一想到‘左聖’的所作所爲,殺機着實難以忍耐。
卻沒想到,這一眼竟然會落到‘左聖’的眼中。
前功盡棄!
一念及此,他猛然回頭看向了小司徒。
憑藉如今的自己,一旦逃走了,且不說報仇雪恨,幾個月的時間自己就得命喪黃泉。
但如果能夠抓走這個姑娘?
讓她幫自己配製出解藥……
那是不是還有希望?
她如今身陷魔窟而不自知,自己若是跟她好好解釋,她能相信自己嗎?
倘若她能夠相信自己的話,再借由她的幫助,說不得紫陽鏢局未必就會落得個悽慘下場……
心中念頭至此,再不猶豫,正要走上前去,卻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咦?你是誰啊?
“大當家的帶你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