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狂風暴雨,有旋渦暗流,有龍吸水,有風肆虐天地之間。
掛着‘紫陽鏢局’四個大字的船隻,昂揚而起,在海浪的襯托之下,在風的推動之下,竟然自海面之上一躍而起,騰飛於這天地之間!
這一幕映入身後所有人的眼裡,只覺得有一口氣猛然提起。
整個人都不禁輕飄飄的。
明明飛起來的是蘇陌的船,可帶動的卻又彷彿是所有人的魂。
待等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之後,當即紛紛開口喝道:
“揚帆!
“揚帆!!!”
砰砰砰!!
船帆瞬時打滿,一艘艘船排成一隊,緊隨在蘇陌的大船之後。
隨着速度提起,接連躍出海面。
橫渡虛空,伴隨着這狂風,還有那急速,不知道漂流了多遠。
龍吸水便在身旁,探目所見,都可以感受到其中所裹挾的天地之威。
卻又偏生對船隻沒有絲毫影響。
一路飛渡而過,硬生生自半空之中越過了這滿是旋渦的一段海域。
而隨着大船衝勢逐漸消退,轟然一聲跌落在海面之上,又順勢踏上了那一股暗流。
又一次乘風破浪而行。
船身兩側,海水倒灌激飛,大船在這股巨大的力道之下,也隱隱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嘎之聲。
然而船上衆人心頭卻是不由自主的飛揚。
“乘風破浪,揚帆滄海!
“當如是也!!!”
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聲音傳遞四野,一時激起浪花無盡。
衆人有的仰天長嘯,有的引頸高歌,有的隨之擊節讚歎,彷彿是隨在了蘇陌的身後,戰勝了這天地之威一般!
聲衝雲霄,豪氣似比天高!
如此疾行,又是足足兩個時辰。
前行之勢,至此算是稍微收斂。
又過了片刻之後,海上仍舊有風雨,但是卻不比龍木島那頭的那般激烈。
一羣江湖中人環顧四周,便已經有人認出來了:
“這裡是孤瓢島北邊,咱們當真回來了!!”
“哈哈哈哈,死中得活,死中得活啊!!”
“全賴蘇大俠相助,否則的話,這一趟當真是十死無生。”
死中得活自然是值得慶賀,衆多大船湊近,隱隱簇擁着蘇陌的船隻。
同時,周文靜,程素英,段人傑,以及夏秋涼,蓋華佗等人也紛紛來到了蘇陌這艘船上。
代表衆人感激蘇陌的救命之恩。
蘇陌微笑以待,無論是面對誰都是笑臉相迎,態度謙和有禮。
更是讓人心中爲之折服。
稍微談論兩句,最後定下在孤瓢島好好歡聚一場,感謝蘇陌的救命之恩,這才重新折返回去。
倒是程素英段人傑還有周文靜他們,則順勢留在了蘇陌的船上。
到了此時,周文靜方纔開口詢問蘇陌:
“敢問蘇總鏢頭,可曾看到我師父?”
“黎前輩?”
蘇陌一愣,忽然想起來:“見過一面,當時我正跟龍木島主交手,令師黎前輩和貴師叔張前輩聯袂而至。
“龍木島主藉此脫困,我這才追了出來。
“其後便是諸位所見到的那一幕……
“只是之後黎前輩和張前輩如何,蘇某也不清楚。
“原來周姑娘也未曾見到嗎?”
周文靜臉色一白:
“師父和師叔……”
既然蘇陌見過他們,那便說明,當蘇陌和龍木島主交手的時候,黎莫生和張權可能還在那山洞之中。
如今未曾現身,只怕是已經凶多吉少。
蘇陌見此輕輕一嘆:“早知如此,蘇某便應該將他們帶出來纔對。”
周文靜卻搖了搖頭:
“龍木島主武功蓋世,蘇總鏢頭與之交手定然兇險萬分。
“當時情勢必然危機至極。
“豈能讓蘇總鏢頭分心他顧?
“而且……我師父和師叔既然那個時候,會去那個地方。
“想來,也是有一些我所不知道的圖謀藏於其中。
“否則的話,當蘇總鏢頭和龍木島主出來的時候,他們又何至於流連期間?
“如今行蹤莫定,着實是怪不得蘇總鏢頭。”
周文靜通情達理,絕不遷怒旁人,只是話雖然是這麼說的,但回頭眺望龍木島方向的時候,也是忍不住鼻頭髮酸,眼眶隱隱有些發紅。
她自幼由黎莫生撫養長大,碎星宗便是她的家,師父則爲師爲父爲母。
卻沒想到,龍木島一行竟然兇險到了此等程度。
現如今自己是得脫大難,但是身邊至親之人卻……
想到這裡,她長嘆一聲,跟蘇陌告罪,先回到客房休息。
程素英和段人傑,則領着滄瀾神刀又過來見過了蘇陌。
言語之中全都是感激之情。
而滄瀾神刀先前看周文靜神色有異,便也知道黎莫生怕是出了意外。
從蘇陌這邊得到了確切的答覆之後,也是不免長嘆一聲。
兩人相交多年,都將彼此引爲平生知己。
如今老友罹難,自己一條手臂又沒了,回頭想想,着實是感慨萬千。
他回頭看了看自己身邊的程素英和段人傑,忽然對蘇陌一抱拳說道:
“蘇總鏢頭,老朽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前輩但說無妨。”
蘇陌一笑。
滄瀾神刀嘆了口氣說道:“老朽行於南海多年,江湖上給三分薄面,以滄瀾神刀稱之,卻不敢有絲毫輕忽大意,背地裡時時自警,不可小覷天下人。
“卻沒想到,這一趟到了龍木島上,仍不免踏足陷阱之中。
“如今落得這般下場,卻是不敢怨天尤人。
“只是如今,我一身孤寡倒也無妨,唯獨兩個弟子讓老朽放心不下。”
“師父……”
程素英和段人傑不禁一愣,下意識的開口。
滄瀾神刀卻輕輕擺手,對蘇陌說道:
“我自己這兩個弟子,我卻是知道的。
“素英素來有主見,爲人性子也是沉穩,武功方面雖然弱於人傑一些,然而真正遇到了什麼生死爲難,卻是要比人傑要強。
“相比之下,人傑武功比素英略高一籌,但是爲人衝動,有自負刀法武功。
“有些不將天下人放在眼裡的意思。
“我正是因爲看出這一節,方纔讓他們踏足東荒歷練。
“南海江湖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老朽這名頭管事之處,旁人尚且能夠讓他們姐弟倆三分。
“可但凡老朽這名頭蓋壓不住,那但凡起了衝突,爲了斬草除根,必然會將他們趕盡殺絕。
“索性便將他們指到東荒歷練。
“卻沒想到,邀天之幸,竟然遇到了蘇總鏢頭此等人物。
“這着實是他們的天大氣運。
“如今他們武藝未成,老朽又變成了此等模樣。
“便想跟蘇總鏢頭給他們討一分差事,算是得一處容身之地。
“免得將來老朽百年之後,他們兩個……再給自己招災惹禍,死於非命。
“如此,還請蘇總鏢頭成全。”
說完之後,一揖到地,態度懇切至極。
蘇陌見此連忙攙扶滄瀾神刀:“前輩不可。”
滄瀾神刀縱然決議,可又如何能夠耐得住蘇陌的一身武功?
被蘇陌攙扶起來之後,卻也只好等着蘇陌的決斷。
蘇陌則是啞然一笑:
“前輩何必說這麼許多?
“蘇某是開鏢局的,手底下確實是有用人之處。
“前輩這兩位弟子,都是人中之龍。
“這種人才,蘇某是打着燈籠都找不到呢,如今前輩有這話,那我豈有拒之門外的道理?”
只是這話說到這裡,他卻又看向了程素英和段人傑: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
“二位對於蘇某的瞭解,想來也不算太少。
“倘若當真入我門庭,那便算是我紫陽鏢局之中的鏢頭。
“平日風裡來雨裡去,少不得於路上奔波。
“鏢局之中也有規矩,若是觸犯,必然嚴懲不貸。
“這話我說在前面,你們若是願意的話,蘇某鏢局大門大開,自然歡迎至極。
“若是不願意的話,那此事就此打住,咱們仍舊是以朋友論交。”
蘇陌的話說到這裡,程素英和段人傑則是一起看了滄瀾神刀一眼,見到老人對他們輕輕點頭。
姐弟倆這才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程素英(段人傑)願入紫陽鏢局,爲蘇總鏢頭馬前卒。”
“言重了。”
蘇陌輕輕一揮手,兩個人便不由自主的從甲板上站了起來:
“今後便是一個鍋裡吃飯的兄弟了。
“鏢局不比門派,規矩雖然森嚴,然而卻也沒有這麼多的繁文縟節。
“儘可以隨意一些……
“兩位都是武功高強之輩,如今,嗯,就先在我這鏢局裡,做一旗手好了。
“其他的,日後再說。”
“謹遵總鏢頭之命。”
姐弟倆又是同聲答應。
滄瀾神刀見此則是大大的鬆了口氣:
“多謝蘇總鏢頭。”
“前輩言重了。”
蘇陌一笑:“您和二位高徒也許久未曾相見,龍木島是險地,自然不好多談。如今脫離那龍木島,到了咱們的船上,不如先去客房好好休息,一敘別情。”
滄瀾神刀連連點頭,謝過了蘇陌之後,便在兩個弟子的引領之下,進了客房休息。
楊小云的目光自他們的身上收回來之後,對蘇陌嘆了口氣:
“滄瀾神刀前輩,也算是用心良苦,讓人不免唏噓。”
他自己廢了一條胳膊,一身武功幾乎就算是廢了。
自此之後,滄瀾神刀再不比從前,是呵護不住這兩個弟子了。
索性近水樓臺,先給他們找個靠山。
這份思量,若非是爲弟子計,絕對想不到此節。
魏紫衣則撇了撇嘴:
“可惜啊,兩個好端端的江湖俊傑,又落入了蘇老魔的掌心之中了。”
“不會說話,你就少說兩句。”
蘇陌白了她一眼。
衆人不免哈哈大笑。
笑過之後,楊小云則感慨了一聲:“許是去年你收徒那會,便已經定下了今日的緣分。”
蘇陌微微點頭,輕輕地出了口氣:
“罷了,先不說其他,如今距離孤瓢島尚且還有一點距離。
“大家也都是忙碌一宿,這會便各自回去休息吧。
“等到了孤瓢島上,估計還得有一場熱鬧。”
衆人當即點頭,各自離去。
而蘇陌這邊卻還有一點小事要辦。
待等楊小云回去了之後,他去將那龍木島主的屍體找了過來。
此人死去活來好幾次,蘇陌自然不會任憑其屍體流落在龍木島上。
萬一趁着大家都不注意的時候,這老小子又活轉過來,那該如何是好?
索性將屍體帶回來,目的無非就是爲了毀屍滅跡。
他來到船舷邊上,隨手拆掉了龍木島主的胳膊腿腳,一一投入海中,海風吹散,自此一了百了。
“料想,縱然是伱這補天神功,當真還有起死回生之能。
“如今四肢離散,哪怕睜開雙眼,也仍舊是死路一條。”
蘇陌看着海面上翻滾的浪花,將那天碑換了一個房間安置之後,這纔回到了自己和楊小云的房間之中。
至於先前從水裡撈出來的石城和那葉游塵。
這兩個人到了這會仍舊是昏迷不醒。
跟那病公子一起,都被關在另外一處房間之內。
小司徒趁着功夫,給他們也都瞧了瞧。
葉游塵問題很大,一身氣血枯槁,十成的性命去了九成九。
只剩下了一點風中螢火,在這裡等着油盡燈枯呢。
至於石城……
他倒是體魄強健,就是喝了一肚子的海水。
腦袋好像也在海中翻滾之時不知道碰觸了什麼東西,以至於至今仍舊難以醒來。
蘇陌着人在門口守着,但凡他們有所異動,立刻通稟。
當然,爲了保險,蘇陌自然給這石城點上穴道。
免得這小子一醒過來,直接腳底抹油,逃之夭夭……
而且蘇陌點的還不少,跟前身後點了幾十處。
先前在龍木島上,葉游塵便衝破了乾坤點穴大·法,誰知道石城是否也能做到?
自然是得謹慎一些。
事情大概其的做到這裡,基本上也就差不多了。
蘇陌至此折返房間,楊小云這邊則已經換好了衣服,正坐在牀前等他。
看他回來,當即連忙說道:
“快來快來,與我說說,今夜到底發生了什麼。
“小司徒的腿怎麼樣了?”
這自然是說來話長,蘇陌看到木桶之中還有熱水,便讓楊小云服侍自己沐浴。
老夫老妻了,倒也不至於害羞什麼的。
更何況,對於楊小云來說,服侍自己的夫君,那自然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只是這夫君着實是不老實,今夜的事情還沒說幾句呢,便已經泛起賊心,可惡至極。
偏生手段初時柔和,倒也未曾察覺,等到醒悟過來的時候,則是積重難返。
忍不住發出抗議:
“我剛剛纔洗過……”
“再洗一次,倒也無妨。”
最後楊小云也沒能聽到今夜發生的故事,反而是給折騰的氣喘吁吁。
待等風消雨歇,看蘇陌竟然酣睡不醒,氣不過的拿起他的胳膊,就想咬上一口。
只是張嘴端詳半天,最後嘆了口氣,將自己窩在蘇陌的胸懷之中,踏踏實實的閉上了雙眼。
……
……
一路再無餘話,待等蘇陌和楊小云睜開雙眼的時候,孤瓢島已然在望。
說到底,自脫離龍木島暗流開始,到抵達孤瓢島,前後連半天的日程都沒有。
兩口子實則也沒有休息太長時間,便已經醒來。
來到甲板之上,就見到幾日未曾露頭的小寧,正帶着一個小姑娘,一起趴在船舷邊上,遠遠地看着孤瓢島。
蘇陌到來以後,兄妹倆嚇了一跳。
連忙從船舷上下來,小心翼翼的跟蘇陌見禮。
在孤瓢島的時候,小寧倒也不至於如此懼怕蘇陌。
然而走了這一趟龍木島,着實是親眼見過蘇陌的本事,心中當真是又驚又怕。
而且不說他自己了,平日裡那些偶爾能夠見到的武林高手,哪一個不是鼻子朝天,威風不可一世之輩?
在蘇陌的面前,也全都小心翼翼。
言辭之中,態度恭敬。
此等人物,豈能冒犯?
蘇陌見此卻是啞然一笑,隨手在他的腦袋上敲了一下:
“這幾日辛苦你們兄妹了,隨着我們走了一趟龍木島,怕是在船上都快憋出毛病了吧?”
小寧連忙搖頭:“沒有沒有,船上的哥哥姐姐們,很是照顧咱們。吃得好,喝的好,都長了不少肉呢……”
這話倒是不假。
小寧的妹妹初見之時身中劇毒,面黃肌瘦。
如今倒是面色白皙紅潤,顯然這幾日吃喝都還不錯。
蘇陌微微點頭,又看了小寧兄妹兩個一眼:
“想家了吧?”
“……”
小寧臉色一紅,便輕輕點了點頭。
先前曾經跟蘇陌說過,若是遇到往來的大人物,可以脫離孤瓢島那是求之不得。
如今卻不過是離家幾日,便已經心心念念。
這才知道,有些事情,真的沒有想象的那般簡單。
那家中固然徒有四壁,卻也是自己兄妹倆心中最溫暖的所在。
蘇陌一笑,正要說點什麼,就見到一邊的楊小云眉頭緊鎖。
“怎麼了?”
蘇陌下意識的開口去問。
楊小云低聲說道: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昨夜折騰半宿離開了龍木島,又行小半日光景,一夜已經用盡。
如今正是天光放亮之時。
之所以看上去仍舊暗沉沉的,則是因爲這漫天烏雲。
蘇陌聞聽此言,重新看向了那的孤瓢島,忽然瞳孔一縮:
“不會吧……”
小寧忍不住問道:“蘇……蘇總鏢頭,怎麼了?”
他也不知道該叫蘇陌什麼纔好,便學着旁人稱呼。
蘇陌輕輕搖頭,卻並未回答。
只是讓宋元龍加快了行船速度。
很快,前後數艘大船,全都抵達了孤瓢島。
自船上下來,卻聞到有沖鼻的血腥味蔓延。
地面上溝溝壑壑之間,在這細雨的沖刷之下,處處可見猙獰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