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陽鏢局的大船之上。
碎星宗的那位姑娘並沒有趟太久,便已經坐了起來,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不知道是因爲在水中泡的,還是因爲其他的緣故。
此時依靠着船舷看着蘇陌等一行人。
眸子裡顯然也閃過了許多思緒,只是一時之間卻並未着急開口。
蘇陌的目光在對方身上稍微停留了兩眼,便對魏紫衣說道:
“魏大盟主,勞煩你去取一件衣服給這位姑娘披上吧。”
魏紫衣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那姑娘聞言則低頭看了看自己這溼漉漉的一身。
碎星宗的服飾以淡藍色爲主,不過被這海水一浸,淡藍色便有些透明。
粉色的褻衣褻褲隱隱可見,確實是有點有礙觀瞻,不免下意識的迴護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失禮了。”
“無妨。”
蘇陌一笑:“兩日不見,姑娘再次露面,出場的方式倒是讓人意想不到。”
“……”
這姑娘聞言頓時一滯,尷尬的笑了笑:
“這……也是說來話長。”
“沒關係。”
蘇陌淡淡開口:“現如今反正時間尚早,姑娘若是願意,自可以慢慢說。”
那姑娘點了點頭:
“在下碎星宗周文靜,見過諸位。”
“原來是周姑娘。”
楊小云微微一笑:
“姑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哎……諸位應當也知道,孤瓢島實則隸屬於我碎星宗管轄之內。
“兩日之前,凌遠客死於孤瓢島上,咱們這會正好就在。
“自然不能視若罔聞,故此,在師叔的帶領下,咱們三人便展開調查。
“卻沒想到,兩日之前的一個晚上,我和師兄卻忽然遭遇了那位病公子。”
她說話之間,魏紫衣也從倉房之內出來,手裡多了一件披風。
魏紫衣並未自己過去,她現在不能動武,這姑娘雖然是碎星宗的人,卻也是人心難測,這會功夫貿然上前,萬一她暴起發難,自己則是無法抵擋的。
故此將衣服交給了東青。
東青將披風給這姑娘遮住身子,周文靜這纔算是徹底鬆了口氣:
“多謝。”
“不必。”
東青面色冷淡,轉而退回了小司徒的身邊。
蘇陌則若有所思的看了這周文靜一眼:
“病公子?”
“正是。”
周文靜點了點頭:
“當其時,我和師兄兩個與師叔分開調查。
“循着線索痕跡,本以爲是有所獲,卻沒想到,收穫實在太大。
“不僅僅找到了線索,而且找到了人。
“我們師兄妹兩個武功雖然也算是小有成就,但是病公子縱橫江湖多年,一身五化魔功,實非我們二人能敵。
“最終雙雙被此人擒下。
“之所以能夠僥倖得活,卻是因爲,此人竟然身中奇毒。”
她說到這裡的時候,面容之上全都是震驚之色。
顯然雖然足足經過了兩天的時間,一想到這事,她仍舊覺得不可思議。
病公子修的乃是五化魔功。
又有人稱之爲,五化毒功。
以毒入武,劍走偏鋒。
其本身就是用毒的大行家,縱觀南海能夠比他強的,可謂屈指可數。
這天底下有什麼人,能給他下毒?
縱然是周文靜博聞強記,對於江湖瞭解甚深,遠非其師兄可比,也不免覺得這事不可思議。
幾乎就是難以想象。
蘇陌等人對視了一眼,卻是知道,在這位病公子身上下毒的,是小寧家對門王二嬸家的三舅姥爺,也是赤鹽島上,殺了祁陽,坑死了一羣江湖好手的那個嗜吃雞腿的老頭。
病公子稱其爲毒尊。
而這幾日裡,蘇陌也曾經回到船上,探尋此人的身份。
船上有一羣‘活字典’,這一查之下,果然便得到了關於此人的訊息。
毒尊縱橫江湖的時代,卻是在數十年之前。
此人以毒問世,卻是一則救人,一則殺人,自出江湖以來,便是一個亦正亦邪的人物。
有人說他爲人詼諧,不拘一格,有真性情,而無所顧忌。
也有人說他爲人冷酷,生性好殺,終日裡與毒蟲猛獸爲伍。
然而具體如何,卻是見過的少,聽說的多。
但有一節,此人用毒,當真是天下間少有的好手。
初時‘毒尊’二字,不過是戲言。
其後逐漸叫開,有幾個用毒的高手不服氣,去找他‘切磋’,結果紛紛一去不回。
如此一來‘毒尊’二字,纔算是逐漸爲人所接受。
此人頂着這個名頭,縱橫江湖十餘年,始終活蹦亂跳,可見其非同等閒。
可真正讓此人毒尊之名震驚江湖的,卻是十幾年前發生的一件大事。
那會不知道爲何,南海盟忽然大張旗鼓,糾結龍王殿,歸墟島三處龐然大物,聯手絞殺此人。
整個南海幾乎羣起而動。
最終將此人堵在了一處黑島之上。
彼此在這島上各展手段,大顯神通。
毒尊施展絕頂手段,將那一整座島嶼給毒的至今寸草不生。
三大勢力的高手,死了數十上百,龍王殿的四海龍頭都死了一尊,殿主三年不得動武。
南海盟兩大長老身中奇毒,此戰之後,也是毒發身亡,唯獨歸墟島全須全尾,可尋常弟子死的更是不計其數。
不過最終仍舊是他們技高一籌。
此戰最後的結果,是以‘毒尊’被三大勢力聯手絞殺而告終。
不過現如今看來,這消息明顯有誤。
但可以確定的是,自那之後十幾年的時間,毒尊再也未現江湖。
此戰之後,毒尊雖‘死’,卻是真的名震江湖。
因此,當蘇陌詢問尹小魚,關於‘毒尊’之事的時候,這姑娘很是詫異,不明白這消失了十幾年的老魔頭,怎麼忽然引起了這蘇老魔的關注?
而聽完了此人的事蹟,卻又讓蘇陌對這老頭是不是毒尊的事情,產生了些許的懷疑。
一個能夠毒殺這麼多高手的毒尊,跟病公子之間,何至於打的有來有往?
最終僅僅只是技高一籌?
周文靜不知道蘇陌他們心中所想,繼續說道:
“我們被那病公子所擒,病公子身中奇毒,需要找藥醫治。
“而他自己,應該是在躲避給他下毒的那個高手。
“所以,需要讓我師兄幫他跑腿。
“故此,他在我身上下毒,帶着我東躲XZ,威脅我師兄,若是不幫他找藥,就要將我先……咳咳,將我害死。”
她說到這裡,臉色隱隱有些發沉:
“師兄性格有些莽撞,爲人木訥,見我被制,只能聽命行事。
“那病公子,不讓他將這事通稟宗門,他也答應。
“兩日之間,着實是搜刮了不少的藥材,給這病公子送去。
“只是這些藥材,顯然不足以解開病公子身上的毒。
“據我觀察,此人身中之毒,不僅僅未曾解開,反而越發的毒性深沉。
“今日是霧日,他們來這孤瓢島另有所求,雖然身上的毒性未曾解開,卻也不願意錯過這件事情。
“這才帶着我出海,結果,剛走不久,他身上的劇毒便已經發作,狀若瘋魔。
“我本想趁此良機,將這惡賊斬殺。
“卻沒想到,雖然他中毒發作,我竟仍舊不是對手。
“只覺得他的武功,卻是要比未曾發作之前,還要厲害幾分。
“無奈之下,只能趁機脫身。
“只是這大海之中,四下茫茫,全是大霧。
“我隨波逐流,沒想到竟然碰到了一艘大船,這才施展壁虎遊牆功,攀爬上來……
“只是到了這會才知道,這原來是諸位的船隻。”
一番話說到這裡,基本上也就說的差不多了。
只是說到這裡之後,她看向了蘇陌等人,嘆了口氣:
“那一日,諸位說自己是來訪親歷練的,如今看來,此話也並非實話。
“諸位應該也是爲了那毒龍丹經之上,所記載的龍木島而來吧?
“否則的話,豈能在如此大霧天氣出海航行?”
這事本就瞞不住人,這姑娘怕是看到了大船,便已經有了答案。
當即蘇陌一笑說道:
“姑娘慧眼,不過,咱們也確實是訪親歷練而來。”
那周文靜嘆了口氣:
“諸位,恕我直言,那龍木島未必就是什麼好的去處。
“今日出海之人只怕更多。
“其中不乏高手,有病公子此等人物,也有能夠讓此等人物都中毒的高手。
“這還是知道的,誰知道隱藏之下的,還有什麼人?
“在下出身自碎星宗,孤瓢島之事,實則早就已經傳遞到了宗門之內。
“也有人在孤瓢島上,發現了遺落的毒龍丹經,宗門探出其中訊息,已經派人於上一次霧日之中前往調查。
“只可惜,也是一去不返。
“家師便是其中之一,所以,這一次我跟我師兄,纔會和師叔同行。
“想要調查出我師父的下落。
“諸位無論是想要歷練,還是訪親,咱們碎星宗實則都無權過問。
“只是,若是想要去那龍木島……還是得三思後行。”
她說到這裡,勉強掙扎起身,開口說道:
“敢問蘇兄,有沒有小船一類的供我使用?
“我趁着那病公子劇毒發作的功夫,這才脫身而去。
“只是不清楚此人在我身上下的毒到底是什麼來路,萬一他循着這毒物,追上了我的蹤跡,卻是要連累諸位也被這病公子戕害了。
“我既然已經死中得活,實在是不敢再牽連諸位。”
楊小云看了看這周圍的茫茫大霧,不禁搖了搖頭:
“周姑娘,恕我直言,你這會若是離開了咱們這艘船,憑你如今這模樣,以及身上不知根底的毒。
“只怕是要死在這海上的。”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周文靜一笑:“若是天要絕我,縱然是留在這裡,也是死路一條。”
蘇陌聞言,到時候對這姑娘另眼相看。
略微沉吟之後,笑着說道:
“我倒是對這病公子頗爲好奇,倘若他真的能夠循着痕跡,找到這裡。
“蘇某還真想請此人來船上做客。”
“……”
周文靜一愣,急忙正色說道:
“蘇兄不可!
“病公子馳名江湖多年,五化魔功可不是輕與的。
“若是遇到此人的話,還是先走爲妙,切切不可與此人多談。
“更不能靠得太近……這些用毒的高手,利用內息,風勢,下毒於無形之中。
“待等察覺,早就已經爲時已晚了。”
蘇陌笑了笑,正要說話,卻忽然有低聲傳來:
“今天又是我啊?”
“伱我一天一輪,今日自然是輪到你了。
“趕緊去,不然的話虎爺定當拿大巴掌拍你。”
“哎……”
就聽到一人長嘆一聲,將艙門打開一道縫隙。
手裡拎着兩個大桶的穢物,小心翼翼的走到了甲板上。
沿着小道往船尾走去。
大霧瀰漫之下,周文靜恍惚間,感覺自己好像是看到了笑道人?
卻又覺得不太可能。
笑道人是何等人物?
縱橫南海的四海魔女尹小魚麾下高手。
據說當日在一處黑島之上,凌遠客遇到了尹小魚等一行人,本想殺了尹小魚去拿那懸賞花紅。
卻沒想到,尹小魚都沒出手,就被笑道人三招給打發了。
甚至都沒殺他。
這樣的高手,怎麼會在這麼一艘名不見經傳的大船之上?
心中嘆了口氣,便聽到蘇陌說道:
“周姑娘方纔所言,實則也是有道理的。
“這龍木島恐非善地,只是如今,咱們也是有事非去不可。
“姑娘若是也要去的話,不如就暫且留在我這船上,咱們一同前往就是。
“至於說病公子……姑娘莫要擔心。
“相比之下,不如讓我船上的醫者,爲姑娘看看身中之毒,可有大患?”
“這……”
周文靜眉頭微微皺起,還想要再勸。
卻又聽到那腳步聲從船尾歸來,周文靜聞聲去看。
就見到一個道士打扮的男子,手裡拎着兩個大木桶,正往回走。
這一次看的仔細,不禁瞪大了雙眼:
“當真是笑道人?”
笑道人一聽有人叫他,不禁一愣,擡頭看了周文靜一眼,多少有些迷糊。
再看蘇陌也站在這裡,頓時一哆嗦:
“蘇……蘇老……蘇總鏢頭,這大霧之下,未曾見得您老人家,對不住,對不住。”
說完之後,連忙將兩個大木桶放下,給蘇陌見禮。
蘇陌擺了擺手:“無妨,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笑道人聞言,竟然有受寵若驚之感。
滿臉陪着小心的說道:
“能夠伺候虎爺,是在下的榮幸。”
“嗯,去吧。”
蘇陌微微點頭,那笑道人趕緊拎着兩個大木桶,回到了倉房之內。
周文靜卻是傻了眼。
方纔自己脫口而出‘笑道人’三個字的時候,這笑道人立刻擡頭,可見正是此人。
只是,只是這一番對答是怎麼回事?
虎爺又是哪一位高手?
蘇陌等一行人物,名不見經傳,怎麼會讓此等高手俯首稱臣?
她下意識的看向了蘇陌:
“蘇兄……剛纔這位是?”
“姑娘不是認識嗎?”
蘇陌笑着說道:“便是笑道人了。”
“……我知道他是笑道人,只是,笑道人怎麼會在這裡?”
“他是被我請來船上做客的。”
蘇陌笑的仍舊人畜無害,讓人如沐春風。
“……”
這算是做客?
那兩個大木桶,擡出去的時候,自己站在這裡,都能夠聞到臭氣熏天。
這船上做客,未免代價太大?
她不禁問道:“蘇兄……你,你莫不是不知道,此人乃是四海魔女尹小魚座下高手。
“這四海魔女武功蓋世,嗜殺成性,絕非等閒之輩,倘若讓她知道,他的手下被你請來船上‘做客’。
“只恐怕……”
“姑娘無需擔憂。”
楊小云在一邊笑着說道:
“尹姑娘如今,也在船上做客呢。”
“……”
周文靜張了張嘴,滿肚子的話,想要說出來,可是到頭來,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四海魔女尹小魚,就在這船上做客?
怎麼做客?
跟這笑道人一般做客法?
雖然下意識的感覺,楊小云是在騙她。
可是又想不到,楊小云騙她的理由是什麼?
當即忍不住低聲問道:
“蘇兄……敢問諸位,到底是什麼人?”
蘇陌灑然一笑:
“在下蘇陌,這是內子楊小云,這些都是我的朋友。
“咱們是自東荒而來,家中是開鏢局的。
“初來南海,實爲訪親,也是歷練。
“倒是讓姑娘見笑了。”
“……東荒!?”
周文靜呆了呆:“諸位竟然是從東荒而來?”
“正是。”
蘇陌一笑。
周文靜一時間悠然神往:
“實不相瞞,在下多年前便想遊歷天地四方。
“只可惜,武功未成,不敢輕離宗門。
“沒想到竟然是真人當面而不識……
“說起來,我也有兩位朋友,於一年前探訪東荒,歷練江湖。
“想來憑藉他們的本事,想要在東荒闖出名頭,應該不算太難。
“諸位如果是從東荒而來的,卻不知道有沒有聽說過這兩位的名字?”
“哦?”
蘇陌一愣:“卻不知道這兩位如何稱呼?”
周文靜正要開口,卻見到蘇陌忽然擺了擺手:
“看來這位病公子,當真是在姑娘身上下了手段。
“還真的找上來了。”
“什麼?”
周文靜吃了一驚。
連忙探尋四周,可是周圍全是大霧,又能夠探尋到什麼?
又等了一會,仍舊不見動靜,這才疑惑的看向了蘇陌。
卻見到,衆人都已經到了蘇陌的身後,靜靜等待。
如此又過了幾個呼吸之後,周文靜這才隱隱聽到,似乎有水波盪漾之聲。
聲音初時則緩,片刻之後,便爲激烈。
可見來人速度極快。
周文靜卻是不免駭然。
她不駭然來人速度之快,而是駭然蘇陌,竟然這麼早便已經察覺到了這動靜。
這到底是內功深厚,還是另有探知之法?
若是後者便也罷了,倘若是前者……那簡直難以想象!
心中念頭落下,便聽到破風之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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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擡頭,就見到一個病懨懨的男子,飛身落到了這甲板之上。
擡眼之間,環顧四周,輕輕搖頭:
“你倒是爲我尋了一個好地方。”